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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柳岸花明,仙界神殿寂静无声 ...

  •   这样的行进方式缓慢得令人心焦。

      连绵的阴雨天气是最难熬的。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触手可及,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牛皮帐篷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越古今只能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看着水珠从篷布缝隙渗入,在地上蜿蜒成细流,最终汇成一片浑浊的小洼。

      马车上的肉干渐渐发硬,裹着盐霜的表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咬下去时,碎屑簌簌掉落。他不得不将干硬的肉块掰碎,泡进热水里软化,才能勉强下咽。

      但越古今始终记得若虚道长枯槁的手指划过暮色的模样——那五座冰峰,必须从正西方向望去才能得见真容。

      功夫终究不负苦心人。

      当第一百六十七个黄昏降临,血色夕阳将云海染成熔金色时,越古今突然勒紧了缰绳。

      马匹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扬起,马车在冻土上划出深深的辙痕,惊起几只雪鸦。它们扑棱着翅膀飞向高空,发出刺耳的鸣叫,仿佛在警告着什么。

      越古今的呼吸凝滞了。

      在正西方向的天际线上,五座冰峰如天神摊开的巨掌般巍然矗立。中央主峰刺破流云,通体被夕阳镀成耀眼的金红色,宛如一柄燃烧的利剑直插苍穹。两侧四座次第低伏的雪峰如同朝拜的臣子,峰顶蒸腾的寒雾在霞光中流转,恍若神殿飘摇的帷幔。

      ——五指抱月。

      越古今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缰绳深深勒进掌心,他却浑然不觉疼痛。

      那分明就是若虚道长临终前用沙哑嗓音描绘的景象。

      此刻,冰峰环抱的阴影里,似乎真有金顶的微光在云隙间一闪而过。

      他缓缓松开缰绳,从怀中取出那把泥沼尺。

      尺身在夕阳下泛着暗沉的光泽,仿佛与远方的冰峰产生了某种共鸣。越古今深吸一口气,将尺子平举至眼前,对准那五座雪峰。

      ——尺面倒映的峰影,竟比肉眼所见更加清晰。

      中央主峰的轮廓在尺中微微扭曲,隐约勾勒出一道门扉的形状。

      越古今的瞳孔骤然收缩。

      “找到了……”

      风声骤起,卷着雪粒拍打在他的脸上,像是某种古老的回应。

      老越没有因为看到五座冰峰的壮丽而迷失心智。他站在凛冽的寒风中,眯起眼睛凝视远方——那巍峨的雪峰在暮色中泛着血色,宛如沉睡的巨人。

      他缓缓吐出一口白气,在冻僵的手指上呵了呵,从怀中掏出青铜罗盘,这次指针没像先前那样乱转,而是微微颤动,最终稳稳指向那天柱一样的冰峰。老越用刀在罗盘边缘刻下一道细痕——这是第一百六十七个标记。

      “必须在明日日落前抵达两峰之间的山谷......”他低声自语,声音很快被呼啸的寒风撕碎。

      第二天的跋涉比想象中更加艰难。

      随着海拔升高,稀薄的空气让老越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不得不每走百步就停下来喘息,冰冷的空气灼烧着肺部。牦牛皮靴踩在万年冻土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当日轮西沉,将最后一缕金光洒在冰峰上时,老越终于站在了两座最低冰峰之间的峡谷入口。汗水在他眉间凝结成冰晶,每一次眨眼都像是细小的刀片在刮擦。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沉了下去——

      一道高约两三百米、四十五度倾斜的冰瀑横亘在面前。它像一堵巨大的水晶城墙,表面光滑如镜,在暮色中泛着冷冽的寒光。冰瀑底部堆积着锋利的冰凌,如同巨兽的獠牙。

      老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冰镐,没有绳索,徒手攀爬这样的冰壁无异于自杀。更何况,夜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最后的天光。

      老越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让躁动的血液稍稍平静。他抬头望向那道横亘在前的冰瀑——在暮色中,它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天穹最后一抹暗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泥沼尺,金属的寒意渗入指尖。

      “不能急......”他低声告诫自己,声音在空旷的冰谷中回荡。冲动是雪原上最致命的毒药,他听到过太多冒失的探险者永远留在冰川里的奇闻。

      这一夜格外漫长。

      老越蜷缩在两块突出的冰岩之间,用牦牛皮毯紧紧裹住身体。寒风像刀子般从缝隙钻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霜。他不敢生火——在这片诡异的冰谷,担心火光可能会引来不该出现的东西。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老越已经活动开了冻僵的四肢。他嚼碎最后一块肉干,咸腥的味道在口腔蔓延。冰瀑在晨光中呈现出晶莹的蓝色,美得令人窒息,也冷得让人绝望。

      第一次尝试以失败告终。

      老越的靴底刚踏上冰面,整个人就猛地滑倒。他急忙用手肘撑住身体,冰层的寒气瞬间穿透厚重的衣服。他不甘心地爬起来,改用匕首在冰面上凿出浅坑借力——但仅仅攀上十多米,匕首就“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

      “该死!”

      老越像断线的木偶般重重滑回起点。后背撞击冰面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耳边嗡嗡作响。第三次、第四次......每次奋力向上,都像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推回原点。汗水浸透了衣衫,又在瞬间凝结成冰,铠甲般禁锢着身体。

      日上中天。

      老越瘫坐在冰瀑脚下,手指因反复的抓握而血肉模糊。绝望像潮水般涌来——马车早已被遗弃在数里外的冻土上,干粮所剩无几,而那道该死的冰瀑依然巍然不动。

      就在视线开始模糊时,他下意识地摸到了腰间的那把泥沼尺!

      老越猛地清醒过来,颤抖着取下那把古怪的尺子。入手瞬间,沉甸甸的分量让他手臂一沉——此刻的泥沼尺仿佛有千斤之重,却又隐藏着最后的希望。

      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挥动尺子。“铿!”一声闷响,尺刃竟在坚硬的冰面上凿出一个三寸深的凹坑。冰屑四溅,在夕阳下折射出七彩光芒。

      老越咧开干裂的嘴唇笑了。他解下腰带将尺子牢牢绑在右手,左手抓着凿出的冰坑,开始了最艰难的攀登。每一次挥动都像在举起整座山岳,但每一道新凿出的冰阶,都是向希望迈进的一步。

      一下、两下......老越机械地挥动着泥沼尺,手臂的肌肉早已失去知觉,只剩下本能在驱使着动作。冰屑飞溅在他冻裂的脸上,带出细小的血痕,又瞬间凝结成红晶。三个小时的攀爬,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行走。当手指终于触到冰瀑顶端时,他整个人瘫倒在冰面上,胸膛剧烈起伏,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结了一层霜。

      短暂的喘息后,老越强迫自己爬起来。暮色正在吞噬最后的天光,冰原上的温度开始骤降。他摸了摸腰间的水囊——里面的液体已经冻成硬块。没有马车上的毛毯和火石,这一夜会要了他的命。

      “必须在天黑前......”嘶哑的声音被寒风撕碎。

      他踉跄着走过两山之间的冰原。这里的冰面异常平整,像被巨人精心打磨过的镜子,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老越的靴底不时打滑,不得不靠泥沼尺的重量维持平衡。按照经验,这样的地形尽头通常会有一道下行的冰瀑,就像昆仑山脉常见的“冰舌”。他甚至在脑中规划好了路线——只要像儿时坐滑梯那样顺势而下,就能轻松抵达谷底......

      当冰原突然中断时,老越险些一脚踏空。

      他猛地刹住脚步,碎冰从崖边簌簌坠落,久久听不到落地的回声。眼前的景象让他的血液瞬间凝固——没有预想中的冰瀑,而是一道深不见底的冰渊。断面整齐得如同被天神用巨斧劈开,泛着幽幽的蓝光。

      更诡异的是,一座晶莹剔透的冰桥凭空横跨在深渊之上。

      老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这座桥没有支柱,没有绳索,就像是从虚空中生长出来的。桥身透明得能看清内部流动的冰晶,表面覆盖着细密的符文——那些纹路他从未见过。桥的另一端消失在翻涌的冰雾中,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

      老越眯起眼睛,试图穿透那层流动的雾气。可那雾气却如同活物般,在他视线聚焦时悄然游移,始终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朦胧。他下意识握紧腰间的泥沼尺,金属表面坚硬的质地给了他些许勇气。

      身后,来时的冰原早已被浓雾吞噬。退路已断。

      “横竖都是个死......”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抬脚踏上了冰桥。

      桥面比想象中稳固,却冷得骇人。寒气顺着牛皮靴底的裂缝钻进来,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进骨髓。每走一步,都能听见靴底与冰面分离时发出的“嘶啦”声,仿佛皮肉正被生生撕下。

      随着深入,雾气愈发浓稠。起初还能看见自己伸出的手掌,后来连近在咫尺的桥栏都隐没在乳白色的混沌中。最诡异的是,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没有风声,没有冰裂声,甚至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像被某种力量吞噬。老越尝试咳嗽,却只感觉到声带的震动,耳中却寂静得可怕。

      他不得不靠触觉前行。左手扶着冰栏,指尖早已失去知觉,只能通过骨骼传导的震动来判断是否还在桥上。只有握在右手的泥沼尺能告诉他——不是幻觉。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可能走了一刻钟,也可能走了整整一天。当老越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已经死去时,眼前的雾气突然剧烈翻涌。

      就像有人突然掀开帷幕,浓雾在瞬间消散。刺目的天光让他本能地抬手遮挡,等眼睛适应后,眼前的景象让他如遭雷击——

      碧空如洗,云霞流转似锦。远处山峦叠翠,近处繁花似锦,每一片花瓣都晶莹剔透,折射着七彩光晕。清泉从白玉般的石床上潺潺流过,水面漂浮着细碎的金粉。空气中弥漫着某种异香,甜而不腻,让人想起童年时母亲熬的桂花蜜。

      最惊人的是温度。上一刻还冻得血液都要凝固,此刻却温暖如春。老越下意识摸了摸脸颊,冻在脸上的冰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脱落。

      “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终于回到了耳朵里。

      看向四周,老越的瞳孔骤然收缩,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血液都为之凝固——

      原本的冰雪世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壮美天地。湛蓝的天空纯净得不染一丝杂质,几朵白云如同被钉在空中的棉絮,凝固成永恒的姿态。远处的群山环抱着苍翠的森林,可那些树木却像被施了定身术,没有一片树叶在摇曳。

      山脚下,一汪碧蓝的湖泊平静得令人心悸。水面平滑如镜,没有一丝涟漪,倒映着静止的云朵和山影,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封存在一块巨大的水晶之中。

      “这......”老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份诡异的宁静。

      他缓缓蹲下身,指尖颤抖着触碰地面。草叶柔软却冰冷,像是被抽走了生命的温度。更诡异的是,当他拨开草丛时,连一只虫子也找不到。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捕捉到了正西山坡上的异样。

      一座通体洁白的石制牌楼矗立在半山腰,在静止的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牌楼后方,三进渐高的石制宫殿依山而建,飞檐翘角间流转着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老越的呼吸变得急促。

      “昆仑墟神殿......”他喃喃自语,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眼前的景象与《山海经》残卷中记载的“昆仑之墟,帝之下都”分毫不差,却又与他想象中的仙家福地截然不同。

      没有祥云缭绕,没有仙鹤翩跹,更没有传说中往来不绝的仙人。只有这片美得令人心颤的死寂,如同一幅被施了定身术的画卷。他下意识握紧手中的泥沼尺,金属表面传来的冰凉触感像针扎般刺入掌心——这绝非幻境,而是一个真实存在却失去生机的“仙界”。

      穿过盆地时,老越的每一步都踏在松软的青草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这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是对这片死寂天地的亵渎。

      他蹲下身,指尖拨开茂密的草丛。青草柔软如毯,却不见半只虫蚁爬行;花瓣上凝结的露珠晶莹剔透,却没有蜂蝶来采撷。远处的湖水清澈见底,宛如一块凝固的碧玉,水面倒映着静止的云影,却寻不到一丝鱼影游弋的痕迹。

      最诡异的是那些树木。

      老越走近一株三人合抱的银杏古树,发现它的枝叶保持着最茂盛的姿态,却感受不到丝毫生命的气息。当他触碰树干时,指尖传来的不是木质应有的温润,而是某种类似玉石的冰冷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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