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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狐 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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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整天都在高度警觉中度过,那怕是一点轻微的响动,都会让我确认上半天。晚
上,很早就爬上了床,拉上窗帘,像只猫一样蜷缩着,那双黝黑的眼睛不住的在脑海中出现,
我伸手摸摸枕下的剪子,丝毫不敢松懈,直到窗外的雨点声越来越大,噼哩叭啦的像鼓点一样
打在窗户上,这才不知不觉的有了些睡意,这一觉就到了天亮。
狐爷终究没有来,天放得很晴,金黄色的阳光带着清新的水汽洒落在它的神龛上,纸盒做的
雨棚湿嗒嗒的摊在上面,我蹲在龛位旁,静静的注视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明亮的阳
光让我突然间很疑惑,狐爷,大蝙蝠,一瞬间都变得很遥远,我甚至怀疑它们是否真实的存在
过?或者那只是我的幻觉,生活太枯闷了,得妄想症也大有可能。温暖的阳光像张开翅膀的天
使,有一刻钟我觉得自己无所畏惧,不论是狐爷,还是大蝙蝠,都在阳光里变得越来越虚无。
对于那种神秘的、黑暗的力量,我想我更渴望拥有更多的阳光。
一天又很快过去了,火烧云映红了大半个窗户,我的心情却没有因此而雀跃起来,反倒有一
种说不清的惆怅。夜晚渐渐来临,空气里氤氲着了一丝潮湿,我伸了伸懒腰,穿着睡衣爬上了
三楼的平台。这里就是狐爷的栖身之所了。
狐爷的神位座落在平台的东侧,日久失修,巴掌大的“府第”上居然长出了两棵孱弱的毛毛
草,摇摇曳曳,倒也有种说不出的自在。斑驳的神牌上,横七竖八地罩着蜘蛛网,“蛛形大
神”心安理得地经营着自己的领地,狐爷对此居然安之若素,真是咄咄怪事啊,那么小家子气
的狐爷,连几个蝇头小字的不让人刻的“狐府”,怎的就容忍自己的前廷大院布满天罗地网
呢?突然想起生物上说的“猫怕老虎,老虎怕象,象怕老鼠,老鼠怕猫”的事来,大概是一物
降一物吧,早知道如此,那天晚上就应该捉几只蜘蛛来对付他。呵呵!
说起那件事,还是在我家刚搬来不久,舅舅送来一只颇有灵性的红眼白鸽,我把它安置在三
楼的平台上,每天添米送水,殷勤照顾,那只白鸽果然不是泛泛之辈,只要金嗓子一亮,马上
招的“高朋满座,野鸟成群”,大家欢聚一堂,歌以咏志,吃点谷米倒没什么,这平台上的气
味就不那么好闻了,满地的鸟粪,任我怎么打扫也打扫不过来。久而久之,也就不那么上心
了。一天晚上,我不知睡到什么时候,恍恍惚惚的起来,又恍恍惚惚的上了平台,只记得当时
月亮非常明,低低的挂在半空中,几乎触手可及,数不清的星斗缀在暗蓝色的幕布里,灼灼生
辉。正在我陶醉于眼前的美景时,身后传来一阵絮语。“。。。。。。才上来啊?”声调圆润
柔和,像一个中年妇人,“嗯。”一个低沉的男声,沉默了片刻,他随意的反问了一句:“都
走了?”,“是啊,走了好一会儿了。”妇人的语调缓慢悠长,我很好奇,把过头来想看看是
谁在说话,只见红眼白鸽安祥的站在笼栅上,凝视着远方,似有所想,鸽笼旁,斜倚着一个身
材不过一米高的中老年男人,穿着一身宽大的袍子,黑底黄团花镶着一水的红边,直垂到膝
盖,碎花灯笼裤掩进了棕黑缎面的懒汉鞋里,宽松的水桶袖挽出半掌鹅卵白,看那质地布不像
布,绸不像绸,比布飘逸,比绸更轻薄些。“这饼干硬了点儿,给你半个吧。”那男人嘴里一
边嚼着桃酥饼,一边懒洋洋的对着笼子里的白鸽说,鸽子歪了歪头,前喙在羽毛上蹭了几下,
慢条斯理的说,不用了,挺饱的。“看不出,你的族人还真是杂呢?”男人拉着鼻音说不清是
夸奖还是轻蔑。鸽子没有计较,泰然的抖了抖翅膀,“呵呵,已经少很多了,我旁系老姐姐那
支,少说也还有300门吧,虽然良莠不齐,却也没有辱没先祖的威仪!”,男人咀嚼的嘴巴陡然
停顿了一下,手指在鸽笼上画着圈儿,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屑,“哦,是吗?”,他漫不经心的
应了一声,目光穿过我的肩膀,投向了远方的星辰。我距他至多不过两米,他却把我当作空气
一样,就在我的家里,我的平台上,被人视如无物,真够让人窝火的了。虽然我和他素未谋
面,但心里却一早就认定了,他就是“狐爷”,掌管我家财运的那位老狐子,这天底下除了
他,谁还会长成这样一副嘴脸,还有这样的眼神,错不了的,他就是狐爷。
站着不动,总是不好,越是紧张害怕,越要挺起胸来挣脱。这是我二十几年来摆脱困境的小
小秘诀,心里主意已定,我硬着头皮向前迈了一小步,佯作热情地打了声招呼:“狐爷,在我
家待这么久了,怎么见面也不招呼一声?”,我的举动显然超出“白鸽夫人”的意料,暂且称
为“夫人”吧,她颇感惊讶的望着我,歪着脑袋,瞧瞧我,又瞧瞧狐爷,一副难以置信的神
情。狐爷眯起眼睛,半天没有说话,忽然抿起嘴冲着我饶有意味的笑了笑,接着又漫不经心的
低下头弹了弹落在袍子上的饼干屑,我的举动好像老早就在他的算计之中,他不紧不慢的做完
这一切,这才抬起头来有意无意的瞟了我一眼,继续他和白鸽夫人的闲扯。什么意思?太过分
了吧?居然把我晾在一边,真是目中无人!我气恼的一步上前,一把揪起他的前襟,他滴溜溜
的眼珠在我脸上转了几转,除了感觉到阴谋,剩下的全都是冷汗。就在那一刻,我知道自己的
冲动惹了大麻烦,我干吗要去招惹他呢?面对一个如此老练奸滑的家伙,即使我的心眼比星星
还要多,也难保不受他暗算,更何况比棒槌多不了两窍呢?可现在的情形也不容人立刻松手
示弱,明知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也只有这么坚持下去了,正在进退两难之间,一声炮响,把我
从困境中拉了出来,我摸摸枕边的课本,长长的叹了口气,原来是南柯一梦啊。。。幸好不是
真的,我可不想惹上那种家伙。
早晨起来,趁吃饭的功夫赶紧把梦中的情形向老妈诉说了一遍,老妈一面责怪我太鲁莽,一
面又因为我敢抓狐爷的前襟而颇有些骄傲,宝日家似乎本来就有这样无法无天的传统,我无形
中受了老妈的鼓励,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了,尽管如此,老妈还是虔诚的在“一家之主”灶
王爷面前上了柱高香,嘴里念念有词。在行了大礼之后,老妈郑重地吩咐我,立刻把三楼的鸽
子放了,以后不许再到平台上玩,招神惹鬼的,不好好做功课。我嘻笑着答应了,这些天来,
我也懒的去给鸽子收拾了,不如早点放了它,省的麻烦。
这次之后,一连过了数天也没出现什么动静,我又开始不安分起来。一天中午,闲来无事,
到院子里的湿地上挖出一只土牛来,土牛蜕了壳就变成知了,虽然漂亮了可也没这时候好玩,
玩着玩着就到了狐爷的神龛上,新供的钙奶饼干爬满了黑压压的蚂蚁,呵呵,见状我心里暗
笑,狐爷,蚂蚁先替你尝尝这饼干硬不硬?趁我分神的功夫,土牛一歪一扭的爬上了神龛,我
本欲阻止,但转念一想,土牛自己爬进去的,又不关我的事,于是,饶有兴致的看着它闯进了
神龛里面,嘻嘻!这样的“历史事件”没有记录岂不可惜?心头稍一活泛,神龛上就赫然多出
一行小字:舍主携牛到此一游。我洋洋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心满意足的牵牛回府。
晚上,勉勉强强的洗过几件衣服,便觉得身上有些累,来不及洗脸倒头睡着在小床上,大约半
夜的时候,一阵悉悉碎碎的声音让我懵懵懂懂的醒来,这时身后传来粗重的呼吸声,越来越
近,越来越近,几乎贴近耳畔,我“刹”的一下变得无比清醒,本能的闭上了眼睛,静静的躺
在床上,一动不动。就在呼吸声越过肩膀的一瞬间,我的眼睛突然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苹
果树下,一个小女孩抱着圆圆的白皮球,孤独的坐在秋千架上,画面一转,早已过世多年的奶
奶,穿这一身蓝布衫盘坐在炕头上绣着喜鹊叫梅的花鞋垫;接着,父亲戴着黑边眼镜俯身在石
桌上描画他最喜爱的十八罗汉。。。。。。画面一个接一个,慢慢的显现,又慢慢的消失。没
有多久,眼前又重归黑暗,奇怪的呼吸声也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就在这时,我想悄悄的睁开
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手脚好像被定住了似的,完全动不了,心急如火的我拼命的想要挣脱,
然而,周身上下就如同一缕轻魂没有一丝力气,我有些慌了,感到史无前例的恐惧和紧张,这
种可怕的力量让我生平第一次对神异有了敬畏,救救我啊!妈――,救我!我拼尽全力大声的
叫着喊着,可是,令人感到万分沮丧的是,明明喊得天昏地暗,嗓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我就
象一团受压缩的气体被封闭在僵硬的身体里,我可以真切的感知外面,而外面的人却无法感知
到我,愤怒、急迫、焦躁、怨恨、恐惧和颤栗混杂在一起,源源不断的充斥头顶,促使我不断
的做着挣扎,然而所有的努力都如同蚍蜉撼树一般,卑微可笑。就在我充满绝望的时候,一声
鸡鸣好似天籁,将我禁锢多时的身体彻底的解救出来,伸胳膊舒腿,浑身上下无比畅快,死里
逃生似的欣喜异常!这次恶梦般的经历,让我一想以来就心有余悸,虽然如此,内心深处却无
法抑制住对这种强大力量的崇拜和向往,好像冬眠的种子受到春雷的召唤了,嚯得一声窜出地
面,渴望触摸那个神秘的世界!
晚风阵阵吹来,将我的回忆打断,夜色渐深,小区里已是灯火阑珊,很久没有上平台了,狐
爷的神位在夜色里依稀可见,还是老样子啊,一点都没有改变。从第一次上平台直到现在,我
和狐爷之间就再也没有撇清过,连绵了多次的“战争”至今也没有划上休止符。这种特殊的
“对话”还是从“香头”的呢喃中开始的,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被管事的“香头”知道了,惊
讶的说,那是我们家的狐爷所为,问我们是不是平时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周全,这是狐爷在施惩
罚呢。我一听说是狐爷,心里立刻就不大舒服,一方面觊觎他神秘的力量,另一方面又恼恨他
居然用这么卑鄙的手法来对付“香主”。所以,总想着寻隙报复一下。自那以后,每逢初一、
十五上例供,他的供品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不小心滴上了灯油。当然,这些“小过失”都没
有逃过狐爷的法眼,我为此也吃了不少苦果子。记得第一次偷吃他的供品,当天晚上,他便兴
师动众的找上门来,故技重施的又一次把我压在床上,有数十个猫似的脚在我身上踩来踩去,
那次我还特意把家里一柄青锋宝剑放在枕头底下,上面刻着:除妖辟邪永保平安八个字,看来
也没有什么效果,还不如放一把剪刀来的利索。没有办法,只好强忍着,好在有了上一次的经
验,也不觉得特别慌张恐惧,心里只盘算着天明之后如何报仇。尽管和狐爷之间的交锋我屡屡
败北,没有讨到什么便宜,却也从中成长了不少,就现在来说,狐爷要想把我死死地压到床
上,可也不是那么容易了,因为我找到了一点诀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终于看见曙光
了。
狐爷大概也琢磨出这一点,所以,教训人的花样也迅速翻新。我们的战场从晚上渐渐转移到
了白天,我放在桌上的学习资料,到急用时往往不翼而飞,不出三五天,它就在某个犄角旮旯
里冒出来;我做功课的时候,突然钢笔就没水了,打开墨水瓶灌吧,怎么拧也打不开,赌气把
瓶子丢到书桌上,瓶盖忽然开了,倒霉的是墨水汩汩的流出来,景象惨不忍睹;在客人来时,
我愈发显得笨手笨脚,倒杯茶水不是打翻了壶盖,就是溅了客人一身,手忙脚乱的找抹布,一
个不留神又把杯子撞翻在地板上,急急忙忙的找拖把来拖,却不小心一脚踩在墩布上,狠狠的
摔了个狗吃屎。。。。。,诸如此类的恶作剧数不胜数,在别人看来是意外,是冒失,只有我
心里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毕竟,狐爷的神龛上莫名其妙的招蚂蚁,挺死鱼都不是没有原因
的。嘻嘻!
这会儿站在平台上,想想自己和狐爷过去的所作所为,突然觉得有点好笑。算了,还是别再
斗气了。我走近神位,猫下腰,对着它懒懒的说“狐爷,咱们扯平吧,我以后不招惹你了,你
也别再来烦我。”说完,我一转身舒坦的伸了伸臂膀,准备下楼去,“你还是顾你自己吧,傻
丫儿!”,谁?谁在说话?我打了个激灵儿,回头看看并没有一个人影,“难道是狐爷?”,
我疑惑地暗自揣测,“大有可能,刚才的话不是从耳畔传来,而是从心底浮现,在这一亩三分
地上,除了狐爷,谁还会有这么嚣张呢?不过狐爷跟我说话,这倒还是第一次,真新鲜!”我
轻轻一笑,拍了拍肩膀径直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