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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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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沛夹了一块肉,嚼得腮帮子都发酸,吐在了桌面上,蹙眉道:“今日这肉哪买的?怎的又柴又老?”
滑鱼咽下嘴里的饭,方道:“掌柜的,你不记得了,这是今早米市街养猪的杨老伯送来的,说是托你给他儿子算个姻缘。”
她将要夹肉的筷子别了个弯,转而换成了素菜,“求姻缘是月老的事,找我一个满愿师做甚?与其求什么姻缘,不如琢磨琢磨怎么把猪养好。”
“掌柜的,可我怎么觉着,这杨老伯,是想让您给他当儿媳妇呢?”滑鱼试探着问,差点没把他掌柜的口中的饭给喷出来。
“开什么玩笑?我都能给杨老伯当祖宗了,嫁给他儿子,届时辈分如何算?”育沛在心里作设想:她一个活了数百年的老人家,嫁给一位二十多的青年男子,对着一位比自己小了百岁的老伯喊公公。
荒唐,简直是荒唐之极。
育沛猛然摇头,这肉是断然咽不下去了。
滑鱼止不住地压笑,“杨老伯哪里知道这些,他只知掌柜的您年轻又貌美,财力又富足,想必是门好亲事罢,”他话锋一转,问道:“不过掌柜的,我也是好奇,您究竟活了多大岁数了?”
“约莫五百年?又或许六百年?”育沛摆手,“活久了,早就记不得了,不过,你放心,定然是没有你这化形的妖活得久,我能给杨老伯当祖宗,您啊,也能给我当祖宗了。”
滑鱼拿筷子的手停在半空,怎么听,都觉得哪里怪怪的。片刻方憬然,不满道:“掌柜的,你知道的,我化形有多不易,又自幼失去母亲……”
“打住,打住,”育沛发现,这娃近些年是越发会说话做人了,说着,她顺手就将那盘有嚼劲的猪肉推到他碗前,“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些哈。”
滑鱼这下高兴了,乐呵呵地吃饭。
育沛半眯着眼,一阵无奈,以往竟没发觉,这孩子,不但不服老,还只爱听好话。
两人茶足饭饱,夜里在院子里纳凉。完全入夜的天似是盖上了幕布,挂着一轮明月,周围繁星闪烁,看样子,明日应是一个大晴天。
育沛兀然摸到衣袖里下午从游府带回来的叶子,偏头问身旁躺在摇椅上数星星的滑鱼:“你了解草木精怪吗?”
滑鱼被问得措手不及,思量半晌才道:“知之甚少,不过草木精怪化形很是艰难,而且极难长期维持。”
“哦~”育沛忍不住调侃,“原来还有比你化形还要不易的妖啊。”
忆起方才在饭桌上的对话,滑鱼面子上过不去,涨红了脸。
见状,也不再难为他,育沛又道:“若是她在短时间内吸了大量的人类以及同类精气呢?”
“什么妖如此狠心,竟然残食同类?”滑鱼诧异。
“这话我可就不乐意了,难道那些残害无辜百姓的妖就不狠心了?”她的这位小学徒,即使在人间过活这些时长,终究是妖的心理。不喜人类就罢,话里话外也是偏向妖的。
倘若不是育沛有恩于他,他大抵是恨自己的。
“掌柜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滑鱼想辩驳几句,育沛已经撑着椅子坐起来了,“无妨,不必放在心上,我先回屋了,你也早些歇息。”交代完她就去了,独留滑鱼在院子里。
人妖殊途这句话不是说说而已,她从未指望能改变滑鱼对人类的偏见,可他若是在自己面前显露出来了,意味就不同了。
次日一早,她如往常一般洗漱完,准备去开铺子。却不曾想,打开房门,就看到滑鱼板板正正地跪在门口,垂着头,想睡又不敢睡。
育沛咳嗽了一声,地上的人惊醒,仰起头,双眼无力,还未完全打开,话已经从嘴里吐出来了:“掌柜的,我昨夜真不是有意的,我……我就是嘴笨,脑子尚没反应过来……”
“你为何觉得我在怪你?”育沛双手抱在胸前,斜倚在门框边,居高临下看着他,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滑鱼,如同你昨夜说得那般,我怜你修炼不易,近万年才勉强成形,这才从史远手中救下你。身为捉妖师,我不望你能放下对人的偏见与埋怨,但至少在我这里,请你摆正自己的位置。”
滑鱼的头再次低了下去,沉默地听着。
他们二人都门儿清,若是此时育沛这个主人将他赶了出去,也许不出几日,这个活了上万年的妖就会被捉妖师捕杀,亦或是被大妖吸收。
“池鱼弗知海阔,人都有好坏之分,何况是妖?我准许你有那些小心思,但请你收好,若是日后再说些我不爱听的话,从哪来回哪去。”
滑鱼化形前未曾遇过凶恶的妖或是人,化形后上岸,却险些命丧于史远之手。所以在他的世界,对人是有敌意的,对妖,大约是照着自己的性子去做的揣测。
“我……我的确对人类抱有恶意,可我对掌柜的是决然没有的。”他跪在地上,手撑地面,拖着双腿往前爬了一小截,面容焦急地表达衷心。
见他这幅模样,育沛在心里怀疑,自己是否说得太过了。
转念一想,他毕竟是妖,若是不给他一点威压,过于纵容,哪日妖性大发,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是难说的。
罢了罢了,今日就当是给他些许的警戒。
“起来吧,别给我这地跪出什么好歹,到时你出银子修缮吗?”育沛直起身子,从他身旁走过,径直去往铺子。
听见掌柜的如此说,便是知晓她原谅自己了,滑鱼跪坐在地上,笑着回应“好”。
过了几日,游府依旧风平浪静,并未派人来告知她些事情。育沛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趴在柜台上,看着街道上的人来人往和赶马车骑马的。
蓦地,一片阴影笼罩下来,视线也被来人挡住了。
“掌柜的,您帮我看看这个能换个什么样的首饰。”一位身材健硕的男子,穿着朴素,衣褂上沾些土,像是才从地里回来。他粗糙生茧的手在怀里掏出个玉吊坠,递给育沛。
倒是快质地优质的玉,有些分量,换个金簪子不成问题。
育沛掂量了几下手里的吊坠,因道:“能换个金簪子,可要?”
男子大喜,连连点头,“要,要,当下就能换?”
“这么开心,莫不是什么不义之财吧?本当铺可不做销赃的买卖。”育沛从柜台下面拿出个长条的首饰盒,左翻又翻,一边提醒他。
“掌柜的放心,这吊坠是我娘留给我急用的,但眼看不是乞巧节了嘛,想着给我那刚过门的媳妇讨个首饰,就算是过节了。”男子皮肤黝黑,此刻偏能瞧见泛红,可见是真的羞了。
育沛轻笑着,挑出一只金簪子和一只银簪子,一齐放在柜面上,“两只,银簪子不算个值钱玩意儿,权当赠品吧。”
“谢谢,多谢掌柜的。”男子不停地弯腰说着感谢。
“吊坠我替你留着,日后倘或有钱了,赎回去。”
男子憨厚的脸尽是喜色,连连道谢后方离去。
话说这过几日就是乞巧节了,前些日子来求愿的姑娘齐流逸,特地早一天告知了她,待她好生过了节,便来承诺。
这类事情,育沛自是不急,多她一个少她一个求愿的,都不妨碍什么。
想着今日也就没事儿了,正要关铺子,又来了个小兄弟。
“敢问掌柜的可是育沛?我家老爷有请。”
育沛瞧着来人,眉头一皱,预感到什么似的,心里直打鼓。
果不其然,刚到游府正厅前,只听见某个离得不远的院子里传来一阵阵哭喊,那叫一个撕心累肺,嘴里时不时叫着“我的儿啊”。
“是哪位公子被害?”育沛问带路的小斯。
小斯一面带人拐进正厅右侧的廊道,一面说:“是二太太房的二公子。”
育沛惊异,怎的还真让那三太太说中了?
此刻二公子所在的院子已然乱成一锅粥了,大大小小的声音充斥着。育沛打发小斯,不必声张通报。
接着一踏进屋子,就瞅见二太太发了疯似地扑在三太太身上,不管不顾地叫着:“郑寿宜,是你,一定是你,是你要了我儿子的命……老爷,你…你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我的儿不能就这么死了……”正处于精神崩溃的人,力气比素日里大的不是一点,几个丫鬟上手,才堪堪将人拉开了。
名唤郑寿宜的三太太得了空子,较劲起来:“就你那废物儿子,别说是今日吊死在了府里,就算不遇这一遭,哪日也指不定死在哪个青楼女子的床上,现今好歹是死在自己屋里,家丑啊,尚且没外扬了去。”
“老爷,你听见了没?啊?我儿尸骨未寒,她却当着我的面编排起来了,今日老爷倘若不给我一个说法,整个游府上下都别想安宁了……我的儿啊……”她揪着游员外的衣襟,半摇半晃的,先把自己说伤心了,埋头痛哭一场。
游康成的脸色更是一言难尽,不知如何是好。
回看郑寿宜,白眼狠翻,只当看戏一样。
除了三太太,还有一人,吸引了育沛的注意,四太太,房令单。
她照旧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和一个洗漱架子作伴。神情寡淡,双手交叠,优雅地垂在身前。
育沛歪头,眼尖地看到她的手上缠着白色带子。
四太太发觉到了,偏了偏身子望向门口,恰巧和育沛对视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