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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偏爱(5/1) ...

  •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被风揉碎,凌晏柏正用草叶逗着墨叙——那是今早从棠香渡带出来的,墨叙说要夹进书里,便一直别在袖沿。“再走两日该到青石镇了,”凌晏柏指尖勾着草叶晃了晃,“听说那儿的酱肘子做得地道,到时候给你买半只。”

      墨叙正望着窗外掠过的田埂,闻言指尖顿了顿,转头时他的碎发被风掀起:“你从前在棠香渡,也总这样惦记吃食?”

      “那可不。”

      “怎会不知吃的”凌晏柏笑起来,笑的很阳光“老周的馄饨要放两勺辣油,街口张婶的糖糕得趁热咬,不然糖心就凝了——”话没说完,马车猛地一震,像是碾过了什么硬物,车夫在外头惊呼一声:“公子!有人拦车!”

      “我看看。”

      凌晏柏掀开车帘的瞬间,就见个妇人跪在路中央,只顾着往前伸胳膊,枯瘦的手几乎要碰到车轮。“求求你们!停下!求求你们!”她声音很哑,每一声都有哭腔。

      “快去看看。”

      墨叙也跟着下了车,她抬起头时,凌晏柏才看清她的脸——眼角的皱纹堆得像揉皱的纸,颧骨凸着,唯有一双眼睛红得吓人
      。”

      “两位公子看着就是贵人,”她膝行着往前挪。“求求你们帮我找找女儿吧!她叫廉星瑶,十五了,三天前就没影了!”

      凌晏柏下意识想扶,墨叙却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腕,递过去个眼神——先看看。凌晏柏便放缓了语气:“你先起来,路中间危险。”

      “我不起来!”妇人却犟起来“你们不答应,我就跪在这儿!她一个姑娘家,从没离开过村子,要是被野狗叼了去,或是掉进河里……我这当娘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

      凌晏柏:“什么啊。”

      墨叙蹲下身,与她平视,声音很软:“我们没说不帮。你先起来,把事情说清楚,也好让我们知道该往哪儿找。”他指尖虚虚悬在妇人胳膊旁,没碰。
      妇人愣了愣,像是被这声音烫了下,才抽噎着,被凌晏柏半扶半搀地站了起来。

      上了马车,妇人还是缩在角落,屁股只沾着软垫的一角。
      凌晏柏递过去水囊,她接过来时手还在抖,喝了两口就呛得咳嗽“我女儿叫廉星瑶,”她好不容易顺过气,又开始絮叨,“三天前早上走的。我让她去河边挑水,桶是满的,人没了……”

      “走之前可有反常?”墨叙轻声问,指尖在膝头轻轻敲着。

      “反常……”妇人眨了眨眼,像是在搜肠刮肚,末了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了点埋怨,“也怪我,前儿个不该骂她。星玥让她描个绣样,她描歪了三道,星玥娇,就哭了。我急了,说了她两句‘你就不能上心?星玥哭成这样你看不见?’,她就把笔摔了,躲进柴房了。我以为她跟往常一样,怄到半夜就出来,谁知道……”

      “往常也这样?”凌晏柏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

      “可不是嘛!”妇人抹了把脸,“打小就笨。让她烧火,能把灶膛的灰扒一地;让她喂猪,能把猪食撒自己脚上。星玥就不一样,”提到小女儿,她声音忽然软了。

      “星玥巧,十岁就会绣花,说话也甜,递个碗筷都知道要先擦干净。哪像星瑶,木头似的,打她骂她都不吭声,就知道犟。”

      “……”

      凌晏柏:“这。”

      凌晏柏瞥了眼墨叙,见他垂着眼,看不清神色,只听见妇人还在说:“她准是躲起来了!知道家里离不了她,星玥细皮嫩肉的,哪能干粗活?”

      “我和她男人要下地,缸里没水,灶上没柴,她就是故意的!等找着了,我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话说到一半,才想起对面是贵人,又赶紧收了声,讪讪地笑:“我就是气糊涂了……哪能真扒她的皮。”

      墨叙:“……”

      墨叙忽然开口:“她平时住在哪儿?柴房?”

      妇人愣了下,点头:“嗯,柴房挨着猪圈,方便喂猪。她一个丫头片子,住哪儿不一样?”

      “她穿什么衣裳?”墨叙又问。

      “就……就粗布的呗,”妇人搓了搓手,“她干活糙,穿好的也是糟践。星玥就不同,得穿细棉布,不然伤皮肤。”

      凌晏柏:“这是什么日子……”

      墨叙用手致意凌晏柏停下说话。

      一路到了廉家村,妇人非要拉着他们往家去,说“让你们看看她平时待的地方,也好认认她的东西”。
      村子不大,路过的村民探着头看,妇人就扬着嗓子喊:“这是城里来的贵人,帮着找星瑶那死丫头呢!”

      “是吗。”

      “是啊。”

      廉家的院子倒是扫得干净,一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正坐在绣架旁,手里捏着块梅花糕,见有人来,怯生生地往门框后躲“这是星玥,”妇人立刻换了副脸,走过去拍了拍小姑娘的背,“快叫公子。”

      “公子好。”星玥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哼,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凌晏柏腰间的玉佩。

      “星瑶的屋子就在那儿。”妇人指了指院西头的小棚子,说是屋子,其实就是堆柴的地方,角落里铺了堆稻草,就算是床了。唯一的旧木箱锁还是坏的。
      凌晏柏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两件打了补丁的粗布衣,最底下压着块干硬的窝头,上面还留着牙印。

      凌晏柏:“……”

      “这。”凌晏柏不知道怎么说。

      墨叙走到棚子门口,抬头就看见屋檐下挂着的腌菜,坛子口用粗布盖着,旁边却晒着两串鲜红的糖葫芦,一看就是给那小女儿留的。

      从廉家出来,凌晏柏才皱着眉往马车上走:“我算看明白了,哪是找女儿,是找个干活的长工。”

      墨叙靠在车壁上,指尖捻着片刚摘的柳叶:“她说话时,十句有八句在夸小女儿,剩下两句在骂大女儿。”

      凌晏柏:“就是。”

      “还有那屋子,”凌晏柏接话,“柴房漏风,稻草铺的床,小女儿却在正屋绣绸缎,吃糕点。这哪是偏心,是把大女儿当牲口使唤。”

      “不止,”墨叙把柳叶放在唇边,吹了个极轻的调子,“她说廉星瑶笨,可挑水、喂猪、烧火,哪样不需要力气和心思?她只字不提大女儿干活利索,倒怨她摔了笔——那笔说不定是她攒了好久的钱买的,被骂了,才忍不住摔的。”

      马车往妇人说的“河边”去,凌晏柏让车夫在路边等着,自己和墨叙沿着河岸走。

      春天的河水涨了些,凌晏柏忽然踢到个东西,低头一看,是只破了口的木桶“这该是廉星瑶的。”他蹲下身,桶壁上还沾着点干了的泥,“看这磨的印子,她天天挑水,胳膊肯定累得慌。”

      墨叙没说话,视线落在河对岸的小路上——那里有串浅浅的脚印,往镇子的方向去了“她因该往镇子的方向去了。”

      “往镇子找吧。”墨叙站起身“她没往别处去,是想找个能落脚的地方。”

      凌晏柏:“哥哥,那走吧。”

      “怎么。”墨叙笑了笑“改成叫哥哥了。”

      “哥哥,也好听。”凌晏柏说道

      到了镇子,两人找了家客栈歇脚。凌晏柏去了市集,挨家问有没有见过个瘦高的姑娘,墨叙则往城郊走——他知道,要是真不想被找到,就不会去人多的地方。

      日头偏西时,墨叙在镇子外的破庙里停了脚。庙门塌了半扇,里头堆着些干草,草堆旁传来极轻的哭声,像小猫在哭。
      墨叙放轻脚步走进去,就见个姑娘缩在供桌下,双手抱着膝盖,肩膀一抽一抽的。

      她的头发很乱,墨叙没走近,就站在庙门口,声音放得像怕惊飞了蝴蝶:“是谁家的小猫,在这儿偷偷哭呀?”

      供桌下的人猛地一僵,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兔子,慢慢抬起头。那张脸算不上多白,却干净,只是眼下哭得红肿,看见墨叙时,又慌忙低下头,把脸埋得更深了。

      “我不是来抓你的。”墨叙从袖袋里摸出块桂花糕——早上从棠香渡带的,还软着,“老周做的,放了蜜,不齁。”他把糕放在供桌边,轻轻推了推,“饿了吧?吃点。”

      姑娘没动,过了好一会儿,才伸出细瘦的手,指尖碰了碰糕,又赶紧缩回去,像是怕烫。墨叙便转身往外走:“我在庙门口等。你要是吃完了,想说说话,就出来。”

      他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吞咽声。

      墨叙靠着门框站着,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庙里的哭声混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庙里传来极轻的一声:“……你是谁?”

      墨叙回头时,姑娘正攥着半块桂花糕,指尖沾着糖,却不敢舔。“我是墨叙。”他笑了笑,眼尾的细纹软下来,“你是廉星瑶?”

      姑娘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慌,手里的糕“啪”地掉在草堆上。“我不是故意跑的!”她脱口而出,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草,“我就是……就是想歇会儿。我娘让我一天挑五缸水,我挑了四缸,她还骂我懒;星玥让我描绣样,我描了三遍,她还说我故意描歪……”

      她越说越快,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草堆上:“我不喜欢喂猪,猪食烫,烫过好几次手;我也不喜欢住柴房。”

      “晚上冷,老鼠总往稻草里钻……我就想找个没人让我挑水的地方,哪怕住桥洞也行……”廉星瑶哭了哭。

      墨叙没打断,就站在那儿听着,直到她哭得说不出话,才递过去块帕子——凌晏柏的,总说带着江湖气,却软。“我知道。”他轻声说,“你不是笨,也不是犟。你只是累了。”

      姑娘捏着帕子,泪眼朦胧地看他,像是不懂“累了”是什么意思——许是太久没人跟她说过这话了。

      墨叙便挨着供桌坐下,离她不远不近,刚好能让她看见自己的脸“我认识个朋友,小时候总被骂‘野’,因为他不爱读书,就爱帮街坊挑水。后来他去了城里,开了家镖局,帮人护镖,谁也不敢再骂他野了。”

      他声音低,说了个故事:“人呀,就像地里的麦子,有的被风吹着长,有的被雨打着长,可只要自己肯往上长,总能结出穗子。你看这庙外的草,没人管,不也长得好好的?”

      廉星瑶盯着草堆上的桂花糕,指尖慢慢蜷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我……我也能结穗子吗?”

      “能。”墨叙说得肯定,“你要是想,就去镇子上的绣坊问问,张婶的绣坊缺个打下手的,管吃住,不用挑水。”他从袖袋里摸出个小布包,放在她面前,“这里有碎银,够你租间小屋子。”

      姑娘看着布包,又看着墨叙,忽然“扑通”跪下来,要磕头,却被墨叙扶住了。“不用。”墨叙的指尖碰着她的手腕,细得硌手“你只要记住,你不是谁的仆人,你是廉星瑶,是你自己。”

      “知道了吗。”

      庙外忽然传来凌晏柏的声音,带着点急:“墨叙!找着了没?我听车夫说……”话音在看见供桌下的人时顿住,凌晏柏愣了愣,才放轻脚步走进来,手里还攥着串糖葫芦“哥哥?”

      廉星瑶看见陌生人,又往供桌后缩了缩。凌晏柏便把糖葫芦放在她旁边,挨着墨叙坐下,没说话,只是从袖袋里摸出包糖,倒在手心,递过去。

      “哥哥,这是廉星瑶吧。”凌晏柏在墨叙耳边小声说道。

      “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偏爱(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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