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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颜料 ...

  •   教室窗外堆叠着阴沉厚重的铅灰色云层,空气凝滞得像一碗放凉了的粘稠米糊。放学铃刺穿这沉闷,人群如同泄闸的浑浊水流涌向门口,噪音瞬间塞满走廊。宋景洲把自己缩进这喧闹的洪流里,背着那个洗得发白、单肩带边缘已微微磨损的书包,微跛着挤在人群中。他微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脚前迅速移动的地面。裤管外侧蹭到厕所污槽的那片湿痕已变得干硬黯淡,在深蓝色布料上并不显眼,却像一块隐形的烙印,灼烧着他的皮肤。他只想快点融进这喧嚣又冷漠的背景里,悄无声息地滑出校门,像一粒投入暗河的尘埃。

      走进巷子口那栋老旧小楼,踏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钥匙插进锁孔时的冰凉金属触感让他指尖微微一缩。门开了,家里一片暖黄的灯光和饭菜温煦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几乎将他推得向后踉跄了一下。这过于温暖、充满烟火日常气息的空间,与他身体里那个冰冷、尖锐又不断钝痛的世界格格不入。

      “小洲回来啦?快洗手吃饭!”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忙碌的轻快。

      “嗯,好。”他应了一声,极力把喉咙里的堵塞感压下去,声音却闷得像蒙在厚被子里。他只想立即、马上回到自己那个小小的房间,拉上窗帘,隔开外面所有的光线、声音、目光——隔开那个让他无处遁形的白昼。

      然而一只骨节分明、带着些微凉意的手掌,在他想要侧身溜过客厅时,轻轻搭在了他微凉的左臂腕骨上。宋景洲身体瞬间绷紧,像骤然被冰冻的溪流。哥哥宋黎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旁,那双与他相似、却更加沉静深邃的眼睛,正穿透走廊略显幽暗的光线,带着不易察觉的探寻凝视着他。宋黎高挑清瘦,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周身却有种温和又专注的力量。

      “小洲?”宋黎的声音不高,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你裤腿这里……”

      宋景洲的心猛地沉下去,直直坠入冰窟,那冰水瞬间淹没了喉咙。裤腿!那点该死的污迹!他根本没勇气往下看,仓促间只想立刻把那片布料藏起来。几乎是出于本能,他猛地挣开那只手,动作太急太用力,身体重心不稳地向墙壁靠去,左肩胛骨不偏不倚撞在门框坚硬冰冷的棱角上。

      “呃!”尖锐的钝痛从肩胛骨瞬间炸开,顺着脊柱疯狂窜上头顶,眼前控制不住地金星乱冒。一声短促压抑的痛哼冲破了唇齿的封锁,在过于安静的玄关里显得惊心动魄。

      电光石火间,宋黎脸上的温和骤然碎裂,被巨大的惊疑和某种预感攫住。他一步抢上前,手臂如同铁箍般不由分说地环上弟弟的腰腹,强硬但稳定地将他从冰凉的门框边拉开。几乎就在同时,他的另一只手敏捷地抓住了宋景洲校服衬衫的后领边缘。

      宋景洲整个人僵成了石像,连挣扎的念头都被那巨大冰冷的恐慌瞬间冻结。绝望如同黑暗的海水,迅速没过顶心。完了。衣服被微微扯开,皮肤暴露在客厅暖黄的灯光和哥哥骤然变得凝滞的视线下。那片白皙单薄的锁骨往下,皮肤上赫然印着一片刺目的青紫!边缘扩散着深红的血淤,形状狰狞,像一块被恶意摔烂在画布上的油彩。在它下方隐约的地方,手臂外侧似乎还有几道尚未完全消肿的红痕。

      空气凝固了,灯光仿佛也不再流转。厨房里传来母亲轻柔翻炒菜蔬的“沙沙”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如此遥远而不真实。时间被拖拽得无限漫长,只剩两兄弟停滞的呼吸声——一个是沉重的、压抑的风箱,一个几乎是屏住的、濒临窒息。

      宋黎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极其克制地拂过那片淤痕的边缘。指尖带着微微的凉意和不易察觉的颤抖,落在滚烫青紫的皮肤上。宋景洲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牙关死死咬住,发出一声闷在胸腔里的呜咽。他猛地闭紧双眼,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如同被粘上晨露的蝶翅。

      “谁?”宋黎的声音劈开了冻结的空气,极其低沉,每一个字都裹着冰渣,砸在地面。

      宋景洲猛地摇头,牙齿几乎要把下唇咬出血珠来。他挣脱开哥哥的控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撞开自己那间小屋的门,闪身进去,“砰”的一声巨响,狠狠关上门!紧接着便是门锁被用力反旋、卡死的“咔嗒”声。这声音像一把沉重的铁锁,在宋黎的心上也冰冷地合拢了。

      “小洲!开门!”宋黎在门外用力拍打着薄薄的木门板,声音失去了平日的沉稳,焦虑像岩浆在他体内奔突,“告诉哥!到底是谁?!发生什么了?”

      门板内侧传来压抑的、几乎不成调的抽噎声,仿佛濒临崩溃堤岸的洪水,却强行被堵住了闸口。

      “别问我…哥…求你…”少年的声音从门缝里挤出来,被绝望和一种怪异的羞耻碾磨得支离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他所有力气,“别问……别告诉爸妈……谁都别说……”那声音低了下去,最后只剩下门板另一侧沉重的窒息和眼泪砸在地板上的细微声响。

      宋黎抵在冰凉门板上的手掌缓缓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门缝下方透出的暖黄灯光里,似乎浮动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极淡的、属于油性颜料的特殊气味——一种松节油混合着矿物粉的,微苦却干净的气息。这股气味如此陌生,却如同唯一的线头,缠绕在他被揪紧的心脏上。

      从那天起,那扇薄薄的、锁死的木门,成了兄弟之间一道无声的高墙。门上的小锁再没有在宋景洲离家的时间里打开过。门缝下方透出的光线,常常持续到深夜,亮得固执。偶尔会有极其细微的、笔刷在纸上或某种平整表面游走的沙沙声,像蚕食桑叶,微弱而持续地从门缝漏出来。那丝松节油的微苦气味,在宋黎刻意靠近时,会变得清晰一些。他知道弟弟在画画。在那些被隔绝的漫长时光里,那些油彩、炭笔和纸张成了他溺水时唯一能攀住的浮木。

      门板隔绝了空间,声音却无处可逃。

      宋黎无法再撬开那把物理的锁,他知道弟弟心里那道被层层叠叠的伤痕和耻感封住的门更沉重。但他听到了门内另一种声音——画笔游走的沙沙声,压抑在更深处的呜咽声,夜里翻来覆去床板的吱嘎声。这声音像尖利的玻璃碴,日夜研磨着他的神经。他不能什么都不做,他绝不能让弟弟在一片黑暗中沉沦窒息下去。

      于是,那些被生活琐碎湮没的童年记忆碎片,在宋黎失眠的深夜里被拼命打捞起来。书桌前的灯亮到凌晨,铺开的稿纸上笔尖划过,沙沙作响。他开始笨拙地讲“故事”。最初的语速是生涩的,带着明显的背诵痕迹,对着紧锁的房门诉说一个名叫“光点”的小妖怪如何在夜空中迷路的故事。小妖怪的怯懦与寻找,像一面镜子,无言地映照着门后的心境。

      渐渐的,故事不再是僵硬的讲述,而成为一种流淌的、带着温度的声音存在。“光点”迷路了,“光点”遇见一棵会讲笑话的星星树,“光点”不小心跌进星河却学会了用涟漪跳舞……语言逐渐活泼,带上了宋黎特有的、略带书卷气的幽默和细腻的想象。

      他的声音低沉而舒缓,如同夜色里平稳流淌的河流:

      “……小光点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棵闪闪发光的大树,‘您……您好?’ 它的声音比蚊子哼哼还小。大树粗壮的树枝却突然颤了颤,‘哎哟喂——’ 一个懒洋洋又洪亮的声音响起,‘哪儿来的小不点?打扰老人家打盹儿啦!不过嘛……看在你这么有礼貌的份上……’ 其中一根缀满银光的树枝竟真的像手臂一样弯了下来,树叶哗啦啦作响,组合成奇特的节奏:‘猜个谜呗?天上掉,地上跑,没骨没肉满嘴毛——打一你绝对喜欢的东西!’”

      宋黎顿了顿,仿佛在倾听门内细微的动静,声音里多了一丝笑意:

      “小光点被这突如其来的猜谜弄得满头雾水,小肚子都要皱成面团了。树上所有的叶子都安静了,似乎在屏息等待。一阵风吹过,几片特别亮的叶子被吹落,打着旋儿飘下来……‘是光!是掉下来的光点!’小光点忽然灵光一闪,兴奋得身上的光晕都乱抖起来。‘嗬!聪明!’大树震落一片银光灿灿的叶雨,那声音听起来也愉快极了,‘有潜力!过来过来,尝尝这刚烤好的星光酥糖……’……”

      门内的世界无声。但宋黎知道弟弟在听。每一次他停下,那些门后的沙沙声也几乎同时消失,只剩下一种近乎屏息的寂静在氤氲。这种无需言说的专注,成了门后少年灰暗天空里唯一被允许透进来的一缕风,一缕不刺眼、带着温度的光。门框底下,灯光有时会被极短暂地遮暗一下——大概是他将小小的画板挪近了光源。那些颜料的气味,似乎也因为倾听而变得更加温和氤氲,仿佛画笔汲取了故事里的光斑,在纸上调和出更明亮的色彩。

      几个星期后,一个放学的下午。天色灰黄,像一块巨大的、洗不干净的脏抹布。宋景洲走出教学楼,右小腿迎面骨处被踢中的旧伤被潮湿空气刺激,隐隐泛起陈旧的、闷塞的胀痛。他步履比平常慢了几分,显得格外迟滞。

      刚绕过操场边的冬青树丛,一个熟悉得令人骨髓生寒的阴影投在他面前狭窄的路上,挡住了去路。陈浩抱着手臂,斜倚在操场通往旧库房那条人迹罕至的通道拐角,嘴角挂着他标志性的那种冰凉玩味的笑。孙强和李威像两条忠实的鬣狗,一左一右散在他身后。旧库房那边堆放的破旧桌椅散发着陈腐的木头味儿,更衬得这片角落的死寂。宋景洲的心跳戛然停止,身体血液瞬间倒流,双脚如同钉死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他下意识地想退,脚后跟却碰到凸出路面的半块砖头,一个趔趄,几乎摔倒。

      绝望如同漆黑的潮水,瞬间没顶。又是这里……那陈腐的灰尘气味、那冰冷的目光……

      就在宋景洲脸色惨白,身体僵硬得无法移动分毫时,一个身影如同早有预料般,平静而沉稳地从另一侧的玉兰树后踏了出来,一步便挡在了他与那三个阴影之间。

      是宋黎。

      他就站在那里,穿着简单的深色外套,身形依旧清瘦,甚至没有陈浩那么健壮。然而此刻,他就那样平静地站着,像一道沉默而无法逾越的山壁,恰恰隔断了逼向宋景洲的所有冷硬视线。

      “放学了?”宋黎的目光甚至没有过多落在陈浩身上,只是微微侧头,对僵在原地的宋景洲温和地说了一句,“小洲,我在旁边等了你一会儿。”

      这简短的话语、沉稳的姿态,蕴含着一种无需声张的强大力量。他像一个平静又坚固的堡垒,在风雨扑来的瞬间,为身后那株瑟瑟发抖的幼苗挡住了所有刀锋般的寒冷。宋景洲仿佛被冰冷的身体里注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气流,这口气支撑着他极其艰难地点了点头。

      陈浩脸上的讥笑僵硬了,眼里的阴鸷骤然加深。宋黎的出现完全超出了他的剧本。那道平静注视的目光,没有任何恐惧,没有愤怒,甚至带着一丝冷淡的审视,无声地瓦解了他试图营造的压迫。他身后的孙强和李威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成年人震慑住,彼此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刚才那股嚣张气势像被刺破的气球般迅速瘪了下去。

      宋黎的眼神终于掠过陈浩,那目光深邃如井,几乎要望进他的心底,然后淡淡地开口,语调没什么起伏,却清晰无比:“我们回去吧,小洲。”

      陈浩的眼神凶戾地闪了一下,下颌线条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但他最终只是极其不屑地嗤笑了一声,那声音干涩而空洞,没有下一步动作。他眼神阴冷地扫过宋黎身后几乎站不稳的宋景洲,再狠狠剜了宋黎一眼,带着一种被意外干扰的极度不爽,猛地转身。孙强和李威连忙跟上,那脚步仓促又带着狼狈的惯性,如同被驱离的豺狗。

      脚步声远去。

      宋黎这才转过身,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接过了宋景洲肩上那个沉重的旧书包。书包的重量压下来,宋黎的手腕似乎微微一沉。他看着弟弟低垂的脑袋,额发几乎遮住了全部表情,只有那过分惨白透明的侧脸皮肤在灰暗天光下清晰可见。没有言语,宋黎只是轻轻将一只手搭在了弟弟微凉的后肩胛骨上,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那点力量沉稳如磐石。他没有问“他们有没有碰你”,也没有追问“你伤在哪里”,那简单的触摸胜过无数追问,无声地支撑着宋景洲几乎站立不稳的身体。兄弟俩沿着操场的边缘缓缓前行,走向家的方向,在昏黄灰暗的天幕下投下两道沉默却紧紧相依的剪影。

      第二天清晨,那扇紧锁的小房门前所未有地被主动打开了一道细细的缝。宋景洲站在门内的阴影里,脸色依旧苍白,像一尊久不见光的瓷器。他微微探出半边身体,犹豫着,将一个卷起来的速写本极其迟缓地递了出来,正好越过门框与宋黎视线之间那道无形的界限。

      宋黎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他伸出手,用自己最轻柔的力道,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个本子。纸张边缘微微卷翘,带着常被翻阅的痕迹。

      回到自己房间,宋黎屏住呼吸,缓缓打开。那纸上线条凌乱而有力,浸透着某种无声的嘶喊。一些画面是扭曲的:断裂的书脊碎片如尖刀般刺向虚空;冰冷墙壁上巨大的拖拽暗影如怪兽压顶;一截被齐根踩断的铅笔,断口处刺得人眼睛发疼。另一幅,画得却异常精细:一页被揉烂又浸染了黄绿色污水印记的纸——那污水的形状像一个狞笑的鬼脸。还有几幅,则显得极其压抑灰暗:大片的黑色浓雾,雾中挣扎着几只被绳索缠缚的、纤细得快要折断的鸟雀,它们的喙微张,却没有声音……翻到后面,几页却被浓烈到几乎燃烧的色彩覆盖:旋涡状的明黄和朱红激烈地绞缠撕扯,最中心的位置,竟顽强地跳动着一点极其纯净的蔚蓝光斑——那形状和颜色,无比熟悉,正是他故事里的“小光点”。

      这些画作无声地揭示着那庞大如潮的冰冷恐惧与无声创痛,也折射着黑暗中一丝微弱的挣扎。它们远比语言更锋利地刺穿了宋黎的心脏。他久久地凝视着那点渺小的蓝光,指尖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当天下午,宋黎没有再去“偶遇”弟弟放学。他径直走进了那所压抑学校的教务主任办公室,将那个饱含无声呐喊的速写本,连同那个曾浸泡在污槽里、封面污迹斑斑、内页严重损坏无法使用的语文课本副本复印件(原件被宋黎仔细收存为证),以及一份极其详细、克制却冰冷的陈述报告——时间、地点、主要施暴者姓名、目力所及的伤痕及物品毁损情况——一起,摊开在办公桌上。

      学校起初试图轻描淡写,试图把一切归结为少年人无伤大雅的“玩笑”和“小摩擦”。那个下午,坐在办公室沙发上的宋黎显得异常的冷静。他当着几位面有难色、目光闪烁的领导,轻轻拿起手机,调出一个视频界面——那上面清晰地展示着昨天黄昏在旧库房通道拐角,陈浩三人将宋景洲拦住时,那道冰冷阴鸷的逼人气势和宋景洲瞬间惨白的脸。

      “或许我应该把它,连同所有画作、伤痕照片,交给电视台记者们看看?《校园霸凌:沉默角落里的无声伤痕》,大概会是今晚的热点。”宋黎的声音平静无波,眼神却锐利得如同手术刀,轻轻划过对面瞬间苍白的几张脸,“我弟弟需要的不是海阔天空的‘退一步’,他需要的是海晏河清的安全区。” 他顿了一顿,目光落在窗框上一只安静爬行的瓢虫上,“当然,学校选择怎么处理,请自便。”室内陷入了死寂,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压抑的嘶嘶声。

      当那几张印着红色校章、措辞严厉的“记过处分单”被分别塞进陈浩、孙强、李威三人手中时,整个楼道的气氛都像是被瞬间冻结了。处分单上白纸黑字,明确罗列着“聚众寻衅”、“暴力欺凌”、“损坏他人财物”的违纪事实,并注明将“记入学生档案”。陈浩盯着那张纸,脸色由青转白再涨成猪肝般的酱紫,腮帮子的肌肉激烈地滚动抽搐,捏着纸张的手指指节捏得青白,那锐利的纸边几乎要割破他的掌心。他猛地抬头,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向远处独自靠着窗边、几乎完全隐没在阴影里的宋景洲。

      那目光阴毒、暴戾,裹挟着前所未有的憎恨和怨毒,几乎凝成实质的火焰,要将人焚烧殆尽。

      仅仅数天后,地方晚报的教育版头条刊出醒目文章:《校园暴力零容忍,XX中学重拳治顽疾》。报道虽未点名任何学生,但清晰点出“因欺辱行为对同学身心造成严重伤害”、“毁坏教材书籍”、“在校内多次聚集恐吓同学”等恶劣事实,并重点突出了该校“家长委员会高度重视”、“要求严肃处理”、“记过处分并将持续进行行为矫正干预”等内容。

      晚饭桌上,母亲沉默地翻着那份报纸,手指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宋景洲坐在离灯光稍远的角落,小口小口地喝着汤,依旧微低着头。昏黄灯光下,他琥珀色的眼珠低垂,盯着汤碗里模糊的、微小的涟漪。

      客厅电视屏幕闪烁着,正播放着某个综艺节目。喧闹的笑声如同隔了一个世界的潮水,涌入这安静的饭厅。碗筷碰撞的轻响是唯一的伴奏。

      “哥,”宋景洲的声音突然响起,像一粒细小的石子投入这片沉寂。他依旧没有抬头,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两片浓密的阴影,“那个……小光点后来…找到新的星星朋友了吗?”他的声音低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的探询。

      饭桌上只有温暖的吊灯发出安稳的光晕。宋黎手中的筷子轻轻悬停在半空,抬眼望向角落里被光晕勾勒出柔和轮廓的弟弟。他那双相似的眼眸里,暖黄的灯火无声地跳跃了一下,像初冬早晨落在窗沿的第一粒阳光。

      “找到了。”宋黎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雨后湿润泥土般踏实的暖意,“它找到了一整片开满月光的蒲公英田野。月光是软的,风一吹,它就搭着发光的小伞,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他把目光温和地落在那盏安静燃着的灯上,语调轻柔,“那片田野没有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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