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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大片草坪被浸满水渍,正是晨光熹微之时,悬索桥横跨星母江两岸,由霓虹灯装饰的巨龙一线之间交错盘旋,近处停泊场所两三船只偃息,几层灌木扶持生长,远处大批工厂日夜运转,那是有钢铁玻璃之城的天枢城心脏,再往后,就是天枢城中心。

      月色浅薄,江面轻荡,空气里凉意回荡还未完全散去。

      白鹤扑朔几下翅膀,它的主人反手将裴和摁倒在地,俯身隔着颈部保护器在他的脆弱的腺体上细嗅。

      毕竟是白塔精心培养的战士,实力显然不能同药剂刺激下徒有虚表的绣花拳头相提并论。

      毫无疑问他很需要更深层次的安抚。

      裴和前二十年对万事万物改变过许多观点,但只有一个理念不曾更改——如果身为一个人类却不能控制本身的兽性,此人便与畜生无异。况且治疗哨兵意味着长时间与之建立联系,即“替他人承受因果”,裴和心可不善,然而这具身体过于柔弱,与他硬碰硬毫无胜算。

      傅元鹤将他翻了个身,尖齿刺穿特质保护器盯上他毫无保护的腺体上。

      “你很爱那位向导吧。即使他愚弄你,利用你,你依旧爱他爱得无法自拔。”裴和被弄得极为不舒服,谛听术的余效还未结束,他确信这个人听得到,所以他的语速很慢很长,悠长到傅元鹤仿佛又回到暗无天日的隔离间,“虽然是他抛弃了你,但你这么多年守身如玉不就是期待有朝一日他能回来么,你现在咬下去,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可就白费了。”

      裴和此举就是在赌,赌一个身上只有一种信息素的二十五余岁的荷尔蒙哨兵能够抑制住基因中对高匹配度的向导的诱惑,保持自己贞洁。

      听起来是有点荒谬。

      那人闻声身形一顿,只说:“好久不见。”

      然后离他数米外默声坐下,虽然极为克制,但肌肉震颤肉眼可见。

      裴和一愣,心里酥酥麻麻。

      只要忍过狂化阶段就可以恢复正常。过程当然极其痛苦,狂化状态本就是超负荷使用由□□带来的极端痛苦导致精神上的显化。在没有向导安抚没有外在装置缓和下疼痛感无异于慢性自杀,但只要等神经不再应激,精尽力疲后即可恢复正常。

      既然他在狂化下能保持自我意识,那就不需要大费力气救一个毫不相识的发疯哨兵。

      实在是太安静了,远处火光霎时无声嘹亮,是熔炉斗兽场最后得火光。裴和起身强迫自己冷静,这里除了这人困兽般的声音再无其他。

      黑蛇爬在裴和地肩上,裴和突然起身坐到傅元鹤身边,支起一条腿。

      那的确是个很讨人厌的动作。

      傅元鹤喘了口粗气,“底下那只是魔造饕餮。熔炉斗兽场下面是一个巨大的鼎炉,魔族想要凭借它培养出一只吞天灭地的邪物。白塔高层得知这条消息后颁布一级红令,我接下了。”

      江风吹得有些冷,裴和看着傅元鹤从腰间掏出一只注射剂,捋开上衣打入手臂内。

      “有抑制剂为什么不早用?”

      “不是抑制剂。抗生素。”他揭开外袍,替裴和披上,“我体质特殊,不能同寻常向导结合,唯一能与我结合的向导任务失败尸骨无存,我向生命树申请他的留存信息素。”

      裴和还惦记着分离器,无意识掠过他胸前一圈湿润,知晓他所说并非事物全貌,拢了拢外袍,于是说:“你是要吞噬饕餮的精神体。”

      傅元鹤痛苦似乎减少了不少,轻笑道:“懂得挺多。皇帝的确发布命令人域之内不得产生靠吞噬获得力量的条令,我本意是为了压制体内的某样东西。没有向导链接,我只能靠吞噬这些东西能缓解身体所产生的异常症状。”

      裴和抬起头突然问:“我看起来很小吗?”

      傅元鹤轻笑,“不大。看起来是刚进入圣所的年龄。”

      裴和不动声色,语气放软道:“别把我当作小孩,我也不太清楚怎么回事,但我想我们的匹配度应该是够的,如果不出意外,我应该会帮你。”

      傅元鹤笑了,“救你本就是白塔人员的义务,你不欠我什么。”

      “去圣所。所有向导应该渡过心理青年期和生理青年期两个成年期,每个人都有独立选择配偶的权利。”他的声音低沉疲惫,有种欲言又止的梗塞。

      太阳升起来了,从江面跃起,金光旖旎,天地新生顿时辽阔。

      裴和抬起手,遮住光。

      耀眼,依旧不暖。

      傅元鹤站起来,向他伸手,“走吧,年轻的向导。”

      “去哪?”

      作为天枢城的地标性建筑,熔炉斗兽场倍受重创,此刻城内必定动荡不安。

      “帝都。”

      话音未落,冉升起的太阳消失了,狂风来袭,将实地扭转个七七八八,再睁眼时,江景消失了。

      山岭环拥,多处旧式庭院依势而建,清水翠竹,大片红花仰光而生。

      是幻境,想不到这个鸟不拉屎的江边也能刷新幻境。

      “看来命运不想让你离开我。”

      裴和看了一眼颇为遗憾的傅元鹤,径直走上小道。

      琴声悠扬飘荡,和着摇零竹叶,显出几分凄苦。傅元鹤尾随进去发现其中并无活人,空地只单一座古琴聊受清风撩拨。

      一阵扬鞭破风过后,马蹄踏碎,金甲铁马出现在围栏之外,锦帽华衣珠宝刀鞘纷纷下马,风落时尘土飞扬,照出来者满面红光。

      几人仿佛没看见裴和一般,径直向庭院里走去,庭院内跑出一仆从,闻之慌忙下跪,“不知魏公公远道而来有失远迎,不过今日我家公子身体抱恙,还请公公改日再来。”

      魏公公扬起下巴,宽大的身躯阴影都要把仆人盖住,闻言从鼻中哼出一股粗气,“抱恙?圣恩养人啊,历史上三辞三诏屈指可数,怎么,你家主子也想靠着自命清高泽披后世?”

      “挡皇令者,死。”

      太监身后身高马大的士兵将仆从按倒在地,刀锋出鞘,是要一刀划过。

      “住手。”

      一道中气不足声音自里间飘来。

      魏公公扬眉,“愣着干嘛,斩啊。”

      “住手。”

      这次魏公公终于听清了,他扬眉转身抬头,看见衣行单薄的文弱男子扶着门,面色惨白发灰,像是真的久居病中。

      不料魏公公笑道:“这几日风云莫变,京城内不少学士得了风疾,杂家以为公子远居郊外会好上一些,没成想也难逃一劫。”

      他只穿里衣,瘦削如竹,脊梁笔挺,双手背后向前迈出一步,“天地间本就浩然一气,腐儒焉有龟缩的道理?”

      “公子过谦了,民间可都称您是在世文佛,是为天下表率,神院初建,您门下后生便是中坚力量,到时您入了宫,杂家还要全权仰仗您呢。”

      魏公公见他不语,清嗓道:“上曰:尔既负四海人望,当为天下表率。若坚卧林泉,是教士子效尤乎?”

      这位看上去并不年长的公子悍然下跪,本就因病松弛的面皮因为高度变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去十倍不止。

      魏公公展开圣旨,无比熟练地念出那道开场白,“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而后是皇帝亲笔赞赏先生之才,讲国势衰微,讲授职赐服。

      魏公公合上金布,眼前这个病入膏肓的青年叩首领旨。

      他也识字,也读过圣贤书,对于今日结果也多有判断,倘若青年委身从官保平安,无非能少数件血腥事,若他不从,漫漫数千载,死者倒也不差他一个。

      “陛下心眷百姓,所以礼重神佛,其中多些门道不能由言语表明,你是佛命定之人,总要为君为民有所作为。人类需要您。”

      青年手握卷轴拂袖离开,“今日不便留公公,望公公慢走。”

      林间重归平静,裴和指尖不知什么时候捻了一朵白紫花瓣,他放在鼻下细嗅,“民间传‘两首十六体’,其一首文佛。”

      傅元鹤看上去并不惊讶,只是挑眉道:“你知道?”

      万千白雪绕指揉,槁木多姿,“你们哨兵当真是不学无术。”裴和又捻过一瓣。

      傅元鹤的黑袍半挂在这副尚还年幼的躯壳,乌发白肤使得他与几树光景融为一体,仿佛天生属于这里。

      没有人天生属于哪里。傅元鹤心里一突,这样的情景如年幼时那个血雨腥风的故地初见一般惊心动魄,他轻笑。

      “镇元元年,明皇派人类史官对新科技产生作品根据文风、笔力、影响等进行划时代评定,由此得出‘二首十六体’总共十八人,文佛是其中之一。此人在世时虽小有名气但始终未能突破心劫,故出世以求和解——知道什么是‘心劫’吗?”

      裴和闭上眼,树和地融为一体,光影模糊,脚下水波荡漾。

      “无信仰或信仰不稳定的向导经历过超过本身伤害后难以自愈的创伤。”

      “每个人都有心劫,文佛不是第一个发现他的人,但却是第一个借助媒介治愈人类的人。在他之前,更远,追溯到古代史,主流媒介更注重描述疼痛而非治愈,人类发展史上苦难川流不息,如此周而复始地渲染齿轮一般旋转非但不能一往无前反而积累了历史不可破的负面漩涡,他以最大面积打破了这一潜定规则,将苦难抽离放于‘三棱镜’下分解重构,经加工后以微不可察的手法灌输到观者思想中,从而解决心劫。他是此间艺术的集大成者,往后很多向导学习他的思想用于自愈或他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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