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心苦旅【哨向】》关病修

4、第 4 章

　　两月前，圣所大会堂

　　人类传承上曾经历三次生死存亡，一曰创生，二曰塑天，三曰允力。民间习惯性称之为女娲造人，女娲补天，女娲予力。

　　补天后女娲进入飞天之境，人间数千年信息喑哑，直到公元四千年魔物泛滥，侵蚀同化人类的七城六域，生死存亡之际，女娲重降人间，将两种力量种植在人类灵识，一种赋予个体远超物种的五感，一种予以无上精神力，人类文明史将获得特殊能量的人称为哨兵和向导。

　　这二者能力结合，使得人类有了与魔物一战的资格，又经历百年开拓，人类夺回属于自己的领土，在废墟星系之上重新建立起了七城二都，两个核心基地应运而生，史称白塔和圣所。

　　圣所是专门收纳人类亚种的教育场所。不同于白塔，它不受人皇管辖，但由于其本身创建目的高度专一，又时刻依赖白塔庇护。所以先院长主动与白塔链接共建命运共同体。圣所将完成教育后的哨兵送入白塔进行管理，以便资源管理、应用和循环。

　　“纯种人数量远远超出哨兵，哨兵数量大于向导。而由于哨兵本身五感的敏感性，其自身无时无刻都面临陷入暴躁、狂化、偏执、抑郁等状态的危险，这样一来普通人与他们结合的概率几近为零。然而安抚哨兵的向导最有限，为了解决哨兵结合问题，科学家对此做出了包括但不仅限于基因假设、□□假设、环境假设、神佛假设、联合假设，但无一例外全部以失败告终。”

　　“我们需要一种新型向哨关系。而这种关系的来源只能是圣子裴和——哨兵是工具而非独立人。”

　　女子停顿扶眼睛，干练中难掩一丝稚气，她目光冷漠，观众席灯光暗沉，如她所想，会场立马掀起轩然大波。

　　“裴和？一定是裴和。”

　　“公然提及裴和，这个女人一定是疯了。”

　　“要不是死在‘神墟’，他这种侮辱人权的人注定就该下地狱！”

　　“为什么不说‘向导只是趁手的工具’他这么说是把那些戍守佑都的战士们置于何地？”

　　“听说这杨饶益就读时就把裴和当作偶像，教出这样的学生实属诸位老师的疏忽大意啊。”

　　“疏忽大意？恐怕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吧！”

　　“真是师出有名。”

　　还行，如预想的那般不算太坏，杨饶益，你可以。

　　她深吸一口气，抬眼时目光刚好对后排空处某一白制服男子，帽子遮住半张脸，露出下颌轮廓如某位雕刻师成名之作一般，肩上豪华版开天斧是无上荣光。

　　一丝熟悉，却又叫不出姓名。

　　她强迫自己回神，清嗓，“同等级别下，哨兵并非真正的弱势群体，他们是灾难创造者。女娲赋予他强大基础数值的同时，同倍增长了不确定性。搜集形容哨兵的三十六个词汇中，‘大国重器’这一词是最不妥当的。他们比那些标明等级的生化武器更加不可控，甚至与曾经祸乱百年的神经麻痹药物、滥用脑芯片等与之比起来都是九牛一毛。”

　　“新世纪八年，佑都三道防线一贯而穿，始作俑者并非魔域的某位头目，而是源于一位A级哨兵，最终的原因是他那本可以撕碎钢铁的手指难以忍受日复一日的机甲操作，被无限放大的疲倦折磨到精神失常；新世纪十三年，瑶光城幼年向导失踪案，受害人员三十又三，至今还有五名向导生死未卜，究其原因，是某些哨兵不堪忍受心理痛苦，勾结魔域，造成这场骇人听闻的恐怖事件；新世纪二十四年，某执行队发生哨兵心理连锁反应，央祸近百里人家......”

　　首排身着金纹白袍是圣所导师，身着军装，戴着象征创世神开天辟地的肩章是白塔将领，身着线脚极尽细腻的宫装，举手投足尽显雍容华贵的是皇家人员。

　　衣着不同，但安静这点却出奇的一致。

　　反观台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她说得太有道理了，哨兵比向导更加不可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哨兵就是一个放在家里的定时炸弹，没准魔域没打来就先在自己家炸了。”

　　“哨兵为人类付出的难道少吗？被检测出来的哨兵自幼进入圣所进入管控，即使完成所有测试依旧要受白塔支配，在未结合向导时他们几乎没有自由，更何况并不是每一个哨兵都会拥有向导......”

　　“我们向导难道就有自由了吗？从到圣所觉醒力量、控制意识，到接安抚哨兵、铸造屏障，我们每时每刻都要提防自己不要迷失在自己或是他人的‘井’中。”年轻向导立刻反击，瞳孔中不乏怒气和恐惧。

　　向导素以强大精神力闻名，在每日使用能力高度接触病源的同时，他们注定游走在精神红线的边缘，一旦越界，向导自身将失去自我意识，迷失在“井”中。

　　“可这本身就不是一个比惨的过程，杨饶益的观点过于激进，她已经失去了作为一个人应该追求的平等精神。她这是要做什么，传承发扬裴和观念？”

　　“这简直是引火上身，白塔的人不会轻而易举放过她，今天过后她就等着身败名裂，连同她的老师一起！”

　　暗处白衣青年肩上佩戴的开天斧泛着冷光，他细细转着拇指上的戒指。

　　身边人附耳道：“圣所平时做不出这种事情，今天不知道这位后辈精神出了什么问题，若是长官不喜——”

　　“无妨，我倒是觉得这位向导的想法别出心裁。”

　　另一边又有人说：“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这个时候把裴和牵扯进来，莫不是教会进了内奸？”

　　青年抬起两根手指，仰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内奸？你是打算从长老院查起，还是自清门户？”

　　“属下不敢!”

　　“是的，迄今为止，历史上所有鼎鼎有名的研究方法对于这一根源问题都没有得到实质性的解决，但人总是要从历史中去寻找答案，所以我的答案是‘一向多哨’制，即一个向导结合多个哨兵。”

　　一个向导控制多个哨兵。优点确实简单粗暴。

　　“？？？”

　　“前面讲得一坨，最后盐都不盐了。”

　　“牛批，人类兢兢业业发展数千年，她一句给打回封建社会。”

　　“我都要见到周公了她直接变成庄周逼我做蝴蝶起来烧烤。”

　　“我丢她叫什么来着？杨什么益，她有哨兵吗？有哨兵私联你吗？我倒要看看临死前她能收养几个哨兵。”

　　“七城二都没有你在乎的人了吗益？真不打算活了？”

　　评委们严丝合缝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缝，他们交头接耳片刻，在纸上勾勾画画。

　　杨饶益游刃有余地讲完了自己的成果，即使天塌了也不会变动分毫面色。

　　“我的报告到此结束。”

　　台下炸开锅，更有甚者开始辱骂。

　　前排灯光亮了起来，观众席开始变得悉悉索索。

　　“这位同学，说话要讲求证据，从人类起源开始，发生过无数场与之旗鼓相当的恶性事件，你凭什么认为哨兵的发生概率和影响范围远超普通人，你的数据呢？你的实验呢？该不会是象牙塔里待久了从网上看到一点负面事件就开始义愤填膺自以为是的为民发声了？”

　　他两鬓斑白，身着金纹白袍，是圣所教授，算起来和凤林谱一个辈分，杨饶益也应该尊称一声师叔。

　　杨饶益答道：“新旧世纪各取百年对照——”

　　他一拍桌子，而后颤抖着脂肪拧眉夸张道：“区域呢？种群呢？旧世纪也有魔物威胁人类生存吗？刚刚你也说人类从一开始的七城六域转变成了现在的七城二都，那不知你对于这些又持有何种感想呢？”

　　听起来极尽吹毛求疵，但已经足够避重就轻。

　　杨饶益对上教授那双佯装批判的细小眼睛，选择性无视，圣所的人会因为她是学生，给她留几分面子，但她的言辞过于激进，没有人能代表圣所公然护她。

　　还有掌军权的白塔。白金色徽章泛着冷光，军帽安放在白塔军官前方，他面如刀削，目光凛冽，长期日晒让他的面部肌肉紧实得发黑。

　　“看得出来你心中对于哨兵的芥蒂和成见颇为深厚。”

　　评判话语一出，杨饶益的心一悬。她迅速调整心态，目光看向这位征战沙场的老将军。

　　“我们这些老匹夫对于学术研究也没有多高的造诣，但是你这个思路乃至思想都是倒行逆施——你不用说话——你将女娲赐福后几乎所有的负面案例列举了个遍，但却丝毫不以同样苛刻的态度对待魔族——听说你很欣赏裴和，”他语速很慢像是边说边回味，“裴和——当年高级管理层试图通过院内匹配的模式，以最早、最适的人工干扰下获取最优解。但是很遗憾，在终极测试中裴和靠着他那引以为傲的天赋操纵了我们一名S级哨兵，迫使他违背《哨兵法则》第二条严禁对同胞攻击；第三条未经白塔许可，严禁与向导发生深度及以上关系；第四条非绝境下，不得超过自身能力红线等等诸如此类十余条。单单为了所谓的胜负欲。你不是在探究哨兵为什么会做出负面行为吗，你有细细剖解内在原因吗？还是说说，你仅仅把裴和当做精神信仰，自发地对哨兵抱有歧视？”

　　“另外，我不妨代表白塔发言，你灵机一动倾注全力的答案不过是题目中已知的垃圾。”

　　杨饶益心凉半截，随即就暗骂老不死的话真多。

　　教授敲了两下桌子，“将军言重了，且不说当年裴和当选圣子白塔功不可没，往后他造成的损失也大多由凤老也就是杨饶益的师父承担，圣子殿下生死未卜，白塔又怎么能率先站在高地审判他，还有一点，将军不能搞爱屋及乌那一套，我们的这个学生只是发表研究观点，可算不上大逆不道。”

　　平静话语间火炮交锋，现场俨然转变成两派对立的局面。

　　“呵呵呵，我倒觉得小姑娘挺好的，虽然成果有些差强人意，但她至少走出了一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路，相信日后必定有所大成。”宫装精致，一针一线彰显雍容华贵，男子一腔做派，意味深长到很难让人揣摩他的内涵。

　　但并不重要，宫里那位深谙两派相互依存互利共生的关系，若非留笔青史，他压根不在意圣所内部发生什么，此次派人过来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其余评委嘴下指责偏多，偏偏又不能针对她的根本观点下手，只能挑些无关紧要的小瑕疵说道一番。

　　饶是有充足的心理准备，杨饶益还是有些承受不住，经过漫长且煎熬的指手画脚后，两票弃权三票通过五票不予通过。

　　观众里大多数是圣所的学生，他们可管不了那么多。

　　“听说宫师姐有意给她铺路，最近甚至放权让她直接进入高危实验室。”

　　“什么叫有意给她铺路，是被迫让权才对，啧，我都搞不明白了她一个A级向导，圣所内天赋能和她比肩的不在少数，怎么凤老偏偏看中了这个没背景没颜值的普通人。”

　　“今日之后，宫师姐再护着她可就真有猫腻了。”

　　会台背后就是休息室，杨饶益扫了一眼，看戏、同情、不解。

　　你杨饶益不知道是凤老从哪里捡来的野种，现在背靠大山好乘凉，贵为皇亲国戚的大师姐都得给你让位，成绩没多少，幺蛾子倒是没少整。

　　杨饶益垂下眼睫，“师姐呢？”

　　她说的是宫尚镜。

　　“3号哨兵突发躁狂，实验室紧急缺人，她赶过去了。”

　　杨饶益转身就走。

　　同窗面面相觑，一人搭在她的肩头偷笑道：“看在你拉了个大的我就放心了，你们聊我慷慨赴死去了。”

　　另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也跟着说：“你你你你你——凤老回来之后肯定要打烂你的腿，你攒够买墓碑的钱了吗？”

　　“哪有这么严重，充其量为学术界呕心沥血供奉上一坨答辩小小恶心一下诸位大佬。”

　　“那个白扒皮嘴下真不积德。”

　　“要不让你追个好星呢，你哪怕追追弗洛伊德呢，哪怕你边追边骂荣格呢。”

　　“以后是不能求白塔做事了，”杨饶益撤身拉开板凳，整个人瘫在桌子上，比了个打住的手势。

　　旁边人笑得，“凤老回来非把你雪藏了，当年他上课狠狠批评逆徒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风水还会轮流转呢。最受宠的小弟子爱逆徒爱得无法自拔。”

　　“师姐就别调侃了。”

　　“哎——小益干嘛去啊。”

　　“去冷静冷静。”

　　杨饶益很喜欢遍布圣所的漂浮舱，它们的主要作用就是安抚，像一个迷你空间完美隔绝外界的声音、光波等一切具有干扰或迷惑性的东西。初代的漂浮舱是感观剥夺箱的优化版，用于约束失控的哨兵或向导，随着科技改良，逐渐被现在用以日常安抚的漂浮舱所取代。

　　这样的装置圣所几乎每栋建筑内都有不少，但杨饶益独独钟情实战模拟楼里的，不仅是它的性能极致优秀，更是因为听说裴和常常光顾这里。

　　贝阿朵莉丝。

　　她自认为不是什么花痴，也不是像外界所说有向向结合的怪癖，只是单纯很喜欢裴和这个人，她觉得自己就是为裴和而生。师姐曾嘲讽她一切的盲目崇拜都源于自身能力的不足，她第一次产生了反驳的想法，随即又把自证的话语吞进肚子里。

　　杨饶益取出耳塞，调节舱内温度，等待过程中打开固定在眼角膜内的智脑——为了便于监测、管理和使用向导的智脑是装进身体里的。

　　“天星”网络推送红星@已经爆炸，杨饶益面不改色屏蔽掉里面的资讯，“夜隐，加固精神图景。”

　　夜隐，她的精神体，是罕见的并蒂双生莲，自带天赋的植物精神体，凭她的实力假以时日白塔定有她的一席之地。

　　可惜。

　　杨饶益关闭温度调节，背部倚在舱壳上，颇显疲惫：“阁下跟踪这么久都不下手，莫非没有全身而退的本事？”

　　空荡的模拟实验楼回荡着她的声音。

　　她闭上眼，手在胸前捏了莲花诀，莲花缓缓伸展绽放，金丝浸润稀薄的空气，“第四术，预知。”

　　所有无生命体被格式化，在最不起眼的一根柱子后，猫耳人形体从柱子后走了出来。

　　“我并不想和你打架，喵。”黑袍人并不壮硕，从轮廓中依稀可见修长流畅的身体曲线。

　　“你是魔族的人？”杨饶益抱臂眯起凤眼。

　　“魔族？人间是这么称呼我们的？”黑袍举起爪子摸下巴，“我是妖，不过我能让你见到你想见到的人。”

　　莲花一颤骤然腾空，花蕊如蛇口，花茎成了蛇身。

　　“阁下还是就地伏法吧，如你所见，我数十年如一日的辛苦学习，仅仅为了人类文明，而非其他。”此话一出，杨饶益自己差点没笑出来。

　　“熔炉斗兽场。你想见的人很快就要疯了。”

　　千分之一秒，杨饶益幻想自己从天而降，神明一样拉住那具残破的躯壳，上演英雄救美的戏码。

　　贝阿朵莉丝。

　　“地下六层，两个月后同一时间，我等你。”他的指尖释放出一团微小丝带缠绕，而后消失在空气中。

　　他化成一团黑影，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离开视野。

　　“夜隐，搜索熔炉斗兽场——算了取消自主授权。”

　　夜隐恢复原型，进入她的右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