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枳树》八方来善

57、结束

　　程熙站在阳台上发呆。手机在茶几上震了第三遍，她才慢吞吞地走回去看。

　　陌生号码。

　　“明天下午三点，老地方见。三十万现金，别耍花样。”

　　程熙盯着那条短信，突然觉得可笑——程禹连威胁都这么没新意。

　　门铃就是在这时候响的。

　　透过猫眼，江也的身影在走廊灯下显得格外疲惫。他手里拎着个文件袋，西装外套皱巴巴的。

　　程熙没开门。

　　"我知道你在家。"江也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有点哑，"去年十二月，程禹在赌场输了八万。"

　　"今年三月，在建设西路，打伤了个两个辅警。"

　　"轻伤二级，"江也轻声说。

　　程熙拉开门，正好对上江也通红的眼睛。

　　"他如果约你，你别去。"江也突然说，"我来处理。"

　　程熙盯着他发顶的一小撮白头发——以前那里是没有的。她伸手想碰，又缩回来。

　　"不行。"她把文件收拢好，塞回他手里，"这次得我自己来。"

　　江也抬起头，眼神锐利得像刀："你打算给钱？"

　　"给啊。"程熙笑了笑，"当然给。”

　　“这些证据，加上三十万的勒索，够他在牢里蹉跎一生了。”

　　程熙站在咖啡馆的玻璃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黑色手提包的带子。窗外的梧桐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下午两点五十分，程禹的身影出现在街角。他穿着那件熟悉的旧皮夹克，走路时肩膀一高一低地晃着。程熙看着他大摇大摆地推开咖啡馆的门，视线在店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她身上。

　　"来得挺早啊。"程禹拉开椅子坐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手提包，"钱带了？"

　　程熙没说话，只是把包往桌上一放。包底碰到桌面时发出沉闷的声响，程禹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点点？"程禹伸手就要拉包。

　　"急什么。"程熙按住包带，"先把话说清楚。"

　　程禹不耐烦地咂了咂嘴："有什么好说的？三十万，一分不能少。不然..."

　　"不然怎样？"程熙抬眼看他，"去找江也？去我公司闹？还是像当年打妈妈那样打我？"

　　程禹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你他妈..."

　　"我录音了。"程熙突然说，"从你进门开始。"她指了指自己胸前的钢笔。

　　程禹的表情凝固了。他死死盯着那支钢笔，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你耍我？"

　　程熙没回答，直接拉开了手提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的不是钞票，而是一叠叠打印纸。

　　“赌博、勒索、故意伤害...”程熙轻声说，"加上你之前那些案底，够你在里面待到死了。"

　　程禹猛地站起来，椅子"哐当"一声倒在地上。他伸手就要抢录音笔，却被程熙抢先一步塞回了包里。

　　"我□□..."

　　脏话还没说完，咖啡馆的门就被推开了。两名警察快步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穿便衣的——是江也的大学同学，现在在市局刑侦队。

　　"程禹是吧？"为首的警察亮出证件，"跟我们走一趟。"

　　程禹的脸色瞬间惨白。他转身就要跑，却被早就守在门口的便衣一个擒拿按在了地上。脸贴着冰凉的地砖时，他还在破口大骂："程熙！你个贱人！我是你爸！你他妈不得好死！"

　　程熙站在原地，看着这个曾经让她和妈妈活在噩梦里的男人被按在地上挣扎。他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和记忆中喝醉后打人的样子重叠在一起。

　　"故意伤害、敲诈勒索..."警察一边给他戴手铐一边说，"这次够你喝一壶的了。"

　　程禹被拖出去的时候还在骂，声音渐渐消失在咖啡馆外。店员和客人们都愣在原地，直到警察带着人走远，才有人小声议论起来。

　　程熙慢慢坐回椅子上，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她端起已经凉了的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江也发来的消息：

　　"我在街对面的车里。"

　　她抬头看去，果然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车窗降下一半，露出江也的侧脸。他手里拿着两杯咖啡，正朝她这边看。

　　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洒在车前盖上，斑驳的光影随风轻轻晃动。程熙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她躲在房间里写作业，窗外也是这样斑驳的阳光。那时候的她还天真地以为，只要长大就能逃离那个家暴的父亲。

　　现在，她终于做到了。

　　程熙拎起包走出咖啡馆。过马路时，她看见江也下车朝她走来，阳光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结束了？"江也递给她一杯热美式。

　　程熙接过咖啡，指尖碰到他温热的手："嗯，结束了。"

　　风突然大了起来，吹乱了程熙的头发。她伸手把头发别到耳后，突然发现江也的鬓角有了几根白头发。

　　"回家？"江也问。

　　程熙点点头："回家。"

　　阳光依旧很好，照得人眼睛发酸。但这一次，程熙没有哭。

　　程熙坐在副驾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安全带边缘。车窗开了一条缝，夜风混着汽油味钻进来。

　　"徐宁然下周回宁城。"江也突然开口，眼睛盯着前方路况。

　　程熙苦笑，"嗯"了一声，目光落在窗外流动的霓虹上。

　　"她…还好吗？"

　　"挺好的，朋友圈每天不重样的发。"江也的食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她说起你了。”

　　红灯亮起，车缓缓停下。

　　"说什么了？"程熙心猛地跳了一下。

　　江也嘴角动了动："她说她很想你…"

　　我也是。

　　车里又安静下来。导航提示右转，江也打了转向灯。

　　"冯实呢？"

　　"老样子。"江也的声音低了些，"这几天被家里催婚，烦的不行。”

　　车在小区门口停下。程熙去解安全带，金属扣发出"咔嗒"一声响。

　　"到了。"江也说，却没解锁车门。

　　程熙抬头，发现他正看着她，眼神很深。路灯的光从窗外斜照进来，在他脸上切出明暗交界。

　　"要上去坐坐吗？"话一出口程熙就后悔了。

　　江也的呼吸明显滞了一瞬。他右手搭在换挡杆上，指尖微微发白。

　　"今天...算了。"他最终说，"你早点休息。"

　　车门锁"啪"地弹开。程熙拎着包下车，夜风一下子灌进领口。走出几步后，她听见车窗降下的声音。

　　"程熙。"

　　她回头。江也的手搭在窗框上，腕骨凸出的形状很清晰。

　　"徐宁然说..."他声音有些哑，"下周她回来要约大家一起吃个饭，你来吗？"

　　程熙站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风吹乱她的头发，有几丝粘在唇边。

　　"好。"她轻声回答。

　　江也点点头，车窗缓缓升起，隔断了他们的视线。引擎声远去后，程熙才转身走进小区。保安亭的灯亮着，看门大爷正听着收音机里的京剧打瞌睡。

　　她的钥匙串上还挂着当年四人聚餐时买的卡通挂件，已经褪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