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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病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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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她勉强扯出个笑,"都过去......"
"对我没过去。"江也一把按住文件,"这几年我每天都在想。"
程熙的呼吸凝滞了,她盯着杯沿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忽然发现自己的瞳孔正在不正常地收缩。
"你还好吗?"江也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程熙用力掐了一下虎口。这是心理医生教她的方法,用来对抗即将发作的焦虑症。但此刻尖锐的痛感像是隔着一层棉花,怎么都扎不进真实的神经里。
"我没事。"她条件反射地回答,声音却飘得不像自己的。
江也皱眉,伸手想碰她的手腕,程熙却猛地往后一缩。这个动作太明显,江也的手僵在半空。
"程熙。"他声音沉了下来,"你在发抖。"
程熙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确实在颤抖,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抱、抱歉。"她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桌角,"我去趟洗手间。"
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程熙打开水龙头,冷水冲在手腕上,却感觉不到温度。心理医生警告过她,长期压抑创伤记忆会导致解离症状,但没想到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发作。
不要想那个雨夜。
不要想玻璃碎裂的声音。
不要想血。
她机械地默念着医嘱,却听到隔间外传来脚步声。那一瞬间,程禹身上混合着烟草和酒精的气味突然无比真实地窜进鼻腔——是幻觉,她知道是幻觉,但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反应。
"啊!"
包掉在地上,程熙蜷缩在墙角,指甲深深陷进手臂里。所有的记忆铺天盖地涌来:程禹的拳头、江也的眼泪、急救车刺耳的鸣笛......
"程熙?"江也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敲门声,"开门!"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门锁转动的声音。江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弄开了门,下一秒,程熙就被裹进一个带着冷冽松香气息的怀抱。
"呼吸。"他的手掌贴在她后背,"跟着我的节奏。"
程熙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气。江也的胸膛规律地起伏,她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死死揪住他的衬衫。第四颗纽扣被她扯掉了,咕噜噜滚进下水道口。
"对不起。"程熙呼吸的节奏渐渐平缓。"我平时......不会这样。"
江也沉默地用拇指擦掉她脸上的水渍,分不清是自来水还是眼泪。他的眼神复杂得让程熙心慌,那里面的情绪太沉重。
"我们去医院。”
“不...不用..."程熙终于挤出几个字,"我只是...太累了..."
江也审视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红肿的眼睛:"你确定?"
程熙想点头,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随后晕了过去。
程熙是在消毒水的气味中醒来的。
眼前的白炽灯刺得她眯起眼,输液管里的液体正一滴一滴落下,手背上贴着胶布,冰凉的药水顺着血管流进身体里。她迟钝地眨了眨眼,意识缓慢回笼——她记得自己在咖啡厅焦虑发作……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江也端着杯热水走进来,见她醒了,脚步一顿。
"……我睡多久了?"程熙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四个小时。"江也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杯底与桌面相碰,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眼下有明显的青黑,衬衫皱巴巴的。
程熙的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被单。
"医生说是过度换气引发的晕厥。"江也的声音很平静,但指节微微发白,"他们给你做了全面检查,包括脑部CT和血液化验。"
程熙的呼吸一滞。
"……然后呢?"
江也抬眼看她,目光深得让她心慌。
"然后我发现,"他缓缓开口,"你的病历本上,有过去一年的就诊记录。"
程熙的手指猛地攥紧,输液管轻轻晃动。
江也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程熙,你病了多久?"
窗外的树影投在病床上,斑驳的光影随着风轻轻摇晃。程熙盯着那片晃动的影子,忽然觉得疲惫至极。
"……四五年左右。"她轻声说。
江也的呼吸明显一滞。
程熙没有看他,只是盯着自己的手。
江也的声音沉了下来:"医生建议你至少住院观察三天。"
程熙盯着输液管里缓慢滴落的药水,没说话。
病房里的空调嗡嗡作响,衬得沉默更加压抑。江也站在床边,白炽灯的光线从他头顶打下来,在病床上投下一片阴影。程熙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
"程熙。"江也又叫了她一声。
她还是没抬头,只是很轻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江也的声音里压着情绪,"你明知道自己的状态——"
"我有我自己的打算。"程熙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但异常清晰。
江也的呼吸微微一滞。
程熙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她的脸色还是苍白的,嘴唇因为脱水而有些干裂,但眼神已经恢复了那种熟悉的固执——那种江也再熟悉不过的、宁肯把自己逼到极限也不肯示弱的固执。
"药我会按时吃。"她平静地说,"复诊我也会去。"
江也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冷笑了一声:"就像过去一年一样?"
程熙的指尖微微一颤。
"你的病历上写着,过去一年里,你有四次复诊失约记录。"江也的声音越来越冷:“还有——"
"那是我自己的事。"程熙打断他。
病房里骤然安静下来。
江也的胸口微微起伏,像是硬生生把什么话咽了回去。他伸手松了松领口,突然转身走向窗前,背对着她站定。窗外是漆黑的夜色,玻璃上倒映出他紧绷的侧脸。
"……好。"过了很久,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随你。"
程熙垂下眼睛,盯着自己手背上的针头。药水一滴一滴落下,像是某种无声的倒计时。
她知道江也生气了——或者说,失望了。就像六年前她提出分手时那样,他最终选择了尊重她的决定,即使那会让他自己痛苦。
病房门被轻轻关上时,程熙才慢慢蜷缩起来,把脸埋进膝盖里。她的肩膀微微发抖,但没发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