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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翠山石髓破执念,血沁苍台不得归(十三) ...

  •   她再次睁眼的时候,只觉全身剧痛,尤其胸口,像是有利斧来回劈砍,顿痛折磨得让人想发狂,偏偏喉咙堵着异物,发不出一点声音,眼皮似有液体流出,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得大片的绿,是竹林,她还在苍台,头微抬就能碰着硬物,一双精致雕花锈鞋走过来,后面还跟着双白底云纹靴,她猛地抬起头,撞到上方硬物被弹回来。

      那双鞋!她每日都会仔细清理,生怕上面沾染一点灰尘,是她最敬佩的千歌大人。

      果不然上方传来熟悉的声音:“她为何要这么做?”

      喜鹊道:“谁知道呢,我早说她这人看着听话,实则内心狠毒,对自己狠,对周围人也狠。若真是孝顺的,干嘛不带着母亲弟弟一起离开,作恶的是他那花天酒地的父亲,她虽然嫁的不好,但夫家好歹还是有些家财的,不然哪可能补贴娘家,可见她母亲也是废了心思让她嫁好的,只不过她自己不争气,收不住男人的心,肚子迟迟没动静,才遭了婆家嫌弃。跑出来也是不想总是失败,以为逃避就能解决问题。看你人冷心善,这才缠上你。”

      千歌道:“你怎么突然对她看法转变这么大?”

      喜鹊冷哼道:“之前是不了解她的过去,我让人去查了她的家底,才知道这人真实面貌,藏得再深总要面对真相的一天,人呐,可千万别肖想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否则恶果自食。今朝乐,他日哭,还不如安心回到自己该呆的地方。”

      千歌沉默一会,道:“若你所说为真,那确实这个人不能留了。”

      厄桃猛地睁大眼睛,疯狂挪动身体,但四肢不听使唤,使出全身力气也不过微微抬起了一根手指,脖子僵硬如木杆。汗水夹杂泪水在脸颊已经聚成小水潭,她想大吼,想大叫,精神在崩裂,身体给不出一点反应。

      只能眼睁睁看着白色云纹靴渐渐消失在视线内,带走她最后的希望。

      绣花鞋踢了踢泥土,忽然蹲下,一张精致小脸猛的出现在她眼前。她下意识后缩,只见喜鹊看死物一般注视着她,说道:“我这个人,最恨的就是你这样出身低贱又不老实的人。要不是不想脏了这地,你还能喘气到现在?感谢千歌对你的庇护吧,你躲了这么久,逃避了这么久,该去面对你真正的人生了。”

      厄桃意识道她要做什么,挣扎的更疯狂,喜鹊嫌恶的往后撤了一点,道:“激动什么,你本来就是邓家的媳妇,邓老太太可念了你许久,在外头潇洒这么久,也够了。”

      说完她起身拍拍手,慢悠悠的离开了。

      厄桃绝望的趴在地上,眼里已经流不出泪,如果真被送回邓家,那不如死在这里。她低头朝胸口看去,伤口上敷了一层厚厚白粉,应该是止血用的,她用力蜷缩身体,又猛的撑开,如此反复几次,伤口崩裂,血如泉涌,慢慢溢出流到外面的泥土。

      身体越来越冷,她开始无意识痉挛,呼吸困难,视线模糊,周围一切离她越来越远。
      终于要解脱了吗,她心想,这一刻是她人生最轻松的时刻了。

      迷离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父亲还没染上酒瘾,弟弟也没出生,阿母将她搂在怀里,轻声细唱摇篮曲,将煮的香香的米糊一勺一勺细细喂进她嘴里,捏着她的脸说道:“这小馋猫,总是这么没心没肺,日后可要找大户人家才好养活。”

      嘴里的触感将她意识拉回,白光刺入眼帘,她下意识转头躲避了,一只手轻柔的盖在她眼皮上,上方传来熟悉的声音:“你还好吗?身上还有哪里痛?”

      她猛的弹起身,接着胸口刺痛又带着她倒回去,千歌伸出手按住她,说道:“先别动,这伤口虽然不致命,但你在乱动下去就讲不好了。”

      她张张口,只发出个气音。

      千歌低声道:“你喉咙受损太大,布条里裹着银针,你挣扎间银针刺破喉管,要取出来必然要损伤声带,我会想办法治好的。”

      厄桃眼泪不停留,她抓着千歌的袖子,张大嘴巴说了很多话,她想说不要赶她走,想说喜鹊说的不是事情,想说她的伤都是喜鹊做的,可无论怎么张嘴,都没能发出半点声音。空气里只有呼吸的声音。

      “你母亲在山下等你,你先回家住段时间,我想到治愈你嗓子的办法会去找你。”千歌起身,将旁边的托盘端起,上面摆满瓶瓶罐罐的药粉和沾着血迹的布条,

      厄桃拼命摇头,她不要回去,她要留下!

      千歌叹气道:“我原以为你无处可出,才将你收留,但现在看来并不是那么回事,而且你既然有升灵师之念,我亦不会阻拦,但修炼之事只能一步一脚印来,半点途径都走不得,此次你和喜鹊斗法失败,就是想走捷径的反噬,我不通灵师之术,帮不了你,所以你还是回去拜个师父,说不定以后你的成就大过我。我这一亩三分地,还是不留你了,“

      厄桃狠狠抓住她衣角,使劲摇头,不是的!我从来没有想到当灵师,我只想跟着你啊!

      千歌微微使劲,从她手中抽出衣袖,微微叹息,起身离开了。

      当晚,她被送下山,阿母吓哭了,让弟弟背着她回了家,那个她即不愿意面对,又别无选择的家。

      这是个平常的矮房,有两层,一层几乎是酒窖,第二层才是人住的地方。

      三人刚进屋,迎头就撞上酒碗,张宝被砸个正着,阿母急的上去和醉鬼理论,两人又开始无休止的吵架,张宝甩甩头,熟练的背着她上了二楼,在一堆杂物里腾出供一人躺的空间,将她轻轻放下,又去破旧壁橱里拿出一床被子,黑一块红一块,缝缝补补好多针脚,

      她张张嘴,没发生声音。张宝却意会到了她的意思,说道:“是你出嫁时的喜被,被姐夫丢回来了,家里值钱的物件都被他让人搬走了,父亲发了好大火,差点将家里烧着了。”

      “你出去那么久,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家里,我也不喜欢,但是阿母离不开我,她总说我是她的命,以前你也是,但你出嫁了,有新家了,这个破烂旧家你是瞧不上了的,所以陪着她的只有我了。”

      “大姐,其实我很少这样和你说话,以前家里总吵吵闹闹,没有一块安静的地方,你也不大喜欢我,我知道,我天生就蠢笨,学东西总是很慢,什么都做不好,你都嫁出去了还要拿夫家的东西补贴娘家,就是因为我撑不起家里。”

      “我也想聪明点,听说隔壁张小斗开窍了考上灵师学府了,老镇长给他引荐牌,他明年就可以去灵府学堂学习了,将来说不定可以当上灵师。”

      “大姐,灵师真的可以改变家族命运吗,我听说以前有个混混小子,本来是无恶不作的恶棍,后来被高人指点,开了窍,一路修道甲等灵师,开辟了灵堂学府,让所有平民能有学习修炼的机会。”

      “我要是也能开窍就好了,说不定也能当上灵师,带着阿母和你离开这里,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种种菜,吃吃瓜,简简单单的过日子多好。”

      厄桃盯着破旧的房梁,上面满是蜘蛛网,和苍台竹屋完全不一样,那里连尘土都是干净的。

      楼下的声音越来越大,锅碗瓢盆砸的轰隆响。

      “我的酒呢!酒!!臭婆娘别逼我抽你!!”

      “咱桃儿回来了,你别喝了!”

      “什么桃儿杏儿的,你去果园干农活了?把酒给我,听见没有?嗯?”

      “是咱们的女儿,桃儿啊,你今天和喝的够多了,明日在喝吧,啊。”

      “什么女儿,我有过女儿吗?哦,你说那个讨债鬼啊,她不是跑了吗,人家都把咱家搬空了,她知道回来了啊,你就是这么教女儿的?除了给我丢脸添麻烦,还有什么用?”

      “别喝了,哎,那是水盆,不能喝!”

      张宝低声道:“又喝多了,大姐,你快睡吧,别盯着房梁了,那上面什么都没有。”

      这时噔噔噔的脚步声走进,张宝下立刻站起来,并起双脚,梗着脖子,像个待宰的羔羊。

      恶臭的酒气散开来,满脸胡子的邋遢男人几步踏来,对着地上的厄桃就是一脚,张宝吓得后撤一步,又忙扑上前搂住被踢的滚到墙角的姐姐。
      “你也想挨踢?滚一边去!”男人恶狠狠骂道,张宝见他凶相尽显,知道这顿打是避免不了,搂紧厄桃,护住头,不肯离开。

      男人更气,四处张望,随手超了一张破椅子,狠狠砸下,张宝哀嚎出声,砰砰砰又是连砸三下,破旧的椅子木头尖刺被砸出来,男人浑然不知,高高抬起,狠狠砸落,只听得“噗呲”一声,尖刺穿透张宝胸口,厄桃瞪大眼睛,血喷溅到她眼睛里都未曾眨眼,她张大嘴巴,努力发生声音,然而除了男人的臭骂,张宝的哀声,只有血汩汩流的声音。

      不知道砸了多少下,男人累出一身汗,才丢下椅子,骂道:“都是讨债鬼,养你们有什么用!一个弃妇,一个蠢货,都是来讨债的!”

      张宝趴在厄桃身上一动不动,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男人看不惯道:“没用的东西,还不给我爬起来!挨这几下就收不住,将来怎么靠你养家?!”

      张宝仍是一动不动。

      男人这才有点慌了,他上前几步,借着一点月光才看清张宝后背的血洞,愣住了,脚一软瘫在地上,颤抖的爬过去,喊道:“宝儿?宝啊,别下阿爹,快起来,趴在你姐姐身上像什么样子。”

      他将张宝拉起来,刚提起一点,张宝垂着脑袋一动不动,他又继续拉拽,一用劲,张宝整个人翻了过来,底下的厄桃已经被染成血人,他一哆嗦,寒意直冲天灵盖,

      “啊啊——!”他连滚带爬的跑下楼,疯似的大喊大叫:“死人了!死人了啊!!”正在收拾的老妪听了白了脸色,忙追问道:“什么死人了?怎么了这是?小点声,别惊动了官差。”男人仍是疯癫的反复叫喊,手指着楼上。老妪毛骨悚然,她不由的爬上楼,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她那宝贝儿子,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她登时没了呼吸,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哭嚎着扑将过去:“阿宝!!宝啊、我的儿啊,这、这时怎么了,天哪,怎么这么多血,儿啊,你别吓我,这是怎么了啊,我的儿啊!”

      厄桃瞪着眼睛,直直盯着张宝,老妪猛然撞见她的眼神,浑身一激灵,又见她身上都是张宝的血,想起之前那位华贵女子的话:你女儿如今可不是一般人,她已经开窍,能一步登天坐上灵师之位,不过也要小心她心性反噬,可要小心伺候,不然她残性爆发可是要出人命的。

      “是你……你、你害死了阿宝……”老妪喃喃道,看她的眼神犹如看恶兽,厌恶,恐惧和不甘。

      厄桃摇头,双眼含泪,张口发不出半点声音。老妪红了眼眶,哑声道:“我生你养你,又什么对你不起,你要这么折磨我,你是不是记恨我没管你死活,让你在夫家挨骂挨打,可那也是你自己肚子不争气,我教你要低头,要侍奉好夫家婆婆,你哪次听我的了?桃啊,以后阿妈不唠叨你了,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以后……自求多福吧。”

      厄桃愣了愣,她意识到什么,想要嘶喊,想要大叫:阿母,别丢下我!

      老妪深深看了她一眼,弯了眼角,弯了身子,将张宝背在身上,缓缓下楼,厄桃无法动弹,眼睛将似瞪出眶,也没能留住阿母。

      破烂阁楼只剩她一人,忽听的一声沉重的“咚”的水花声,似是什么沉重的物件落入水中。她知道,那是院门口的深井,她小时候最喜欢在井边玩水偷凉,阿母就拎着锅铲来抓她,告诫她掉进去会死人的,就再也见不到家人了。那时候阿父也还没沾上酒,会过来将她一把举起,放在肩膀上戏弄,说一家人走哪都会在一起。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胸口仿若被钝刀割过,疼的喘不上气,墙角不起眼之处的木箱突然倒下,滚出白灿灿的灵石。灵力飘散出,她下意识摄入,紧接着所有灵石都发出无数白光,被她统统吸入体内,五感登时如同被充气一般,肿胀难忍,四肢如同被蚂蚁啃噬,又疼又痒,全身经脉像是被什么东西贯通,吹气球一样鼓起又缩瘪,反反复复,死去活来。终于在巨大的热潮中,她察觉到自己手脚能动了。正当她起身之际,楼下传来脚步声,听动静来了不少人。接着是女子娇柔的声音:

      “给我搜,一定要找到那箱灵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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