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末途》凌波素尘

35、翠山石髓破执念，血沁苍台不得归（十一）

　　苍台山脚

　　数列女子排着长队，各自手中提着花篮，举目张望。

　　“听说千歌大人终于露面了，这道场看着可真独特。黄不黄，蓝不蓝的。”一位长脸大眼女子说道。

　　旁边那位雀斑女子低头应道 ：“好像是喜鹊家置办的，我看到她经常带着人过来修缮。”

　　长脸女子叫道：“哎哟，她什么时候搭上千歌大人的，好手段啊。”

　　前面高个女子回头道：“这台子都建了半个多月了，人家每日明目张胆的带着千歌道场的名义，你现在才知道啊，少在家里种蘑菇，多出来见见世面吧。”

　　长脸女子推搡她，气道：“你少来置喙我，你不是自称和喜鹊是发小吗，怎么如今人家搭上贵人了，也没引见你啊？”

　　高个不说话了，翻了白眼转过身去，再不搭话。

　　雀斑女子左右望了望，低声道：“咦，千歌大人身边多了个人？”

　　此话一出，人群涌动，纷纷伸长脑子望去。见远处朝台子走来的果然是两个人，打前头的是千歌，身披白纱，行走时衣摆如流水荡开，袍角翻飞，好不飒爽自如，旁边跟着个瘦削女子，面容很平庸，放在人堆里找不出来的那种，手捧竹篓，脚步微乱，似是很紧张。

　　众人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这人谁啊，怎么和千歌大人一起出现，以前可没见着。”

　　“什么来头啊，别是什么富豪家的千金。”

　　“哎，会不会是喜鹊家的，毕竟这道场都让她来搭建了，塞个人在千歌大人身边也不是难事。”

　　正叽叽喳喳间，喜鹊走队伍末端走来，人们住了话头，纷纷瞩目她走上台，眼里是藏不住的羡慕。

　　喜鹊在台子上站定后，清清嗓子，说道：“欢迎各位列临千歌道场，我是喜鹊，苍台道场的创建人，也是发话人，这个台子今天暂时由我负责，先给大家介绍下。我身后这位就是为大家排疑解惑的千歌大人。想必大家对她不陌生吧，她帮助了很多女孩子，让她们脱离痛苦的生活，重新建立自我。我也是一年前偶遇她，借她指点在夫家重新站稳了脚跟，特意创办此道场作为报答。姑娘们，任何过得不好，心中有疑惑的人都可以上来询问求得解答，但有秩序，排好队，拿好花篮。插队者和空手的都不可以上台，可以在下面看热闹。好了，我说完了，接下来主场交给你们。”

　　言毕，弯腰行礼下台，那厢千歌盘坐在竹席上，厄桃抱着竹篓守在她旁边。

　　第一位女子是个身形圆润，肥头大耳的女子，上台很是艰难，台阶建的太高，她身形太过庞大，胳膊腿实在施展不开，台下众人轰然笑开，她就更紧张，脸颊通红，使出好大的劲也没能上去，底下有人叫道：

　　“我说这位高人，要不你先回家歇着，我替你上台问问题吧，你看着可太受累了。”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什么狗熊上树的画面，笑死我了。”

　　女子气的眼泪挂在眼角，可怜见的，她连擦都腾不出手。这时，厄桃放下竹篓，走了过来，伸手拉了她一把，明明那么小个人，也不知道怎么使的劲，一下子就将她带上了台。底下众人纷纷惊呼，又开始嘀咕：

　　“嚯，看不出这小竹竿还有点本事，怪不得能跟在千歌大人身边。”

　　“对啊，我还以为她是什么千金关系户呢。”

　　“哈哈哈哈你眼瞎了吧，哪有长得这么寒碜的关系户，送过来折磨千歌大人的眼睛吗？”

　　厄桃刚刚抬起的嘴角又坠了回去，那圆润女子拍拍她，轻声道：“嗐，人多嘴杂，少听为好，我从小听过无数难听话，都是闲的，但其实也影响不到你什么，别看她们嘴巴厉害，还不是让我排到了第一个，你当屁股后跟着一群小鸭子，除了嘎嘎叫，啥也不会。”

　　厄桃点点头，冲她笑了笑，回到千歌身边。

　　女子抹了一把汗，走至蒲团处，想要盘坐，发现根本够不着腿，有点窘迫。千歌不在意道：“礼数只是过场，你直接说出你的困境就好。”

　　女子双手合十道了声谢：“我就一个问题，怎么变得苗条点。就和你身边的小瘦子一样。”

　　众人哄堂大笑，捧腹的捧腹，弯腰的弯腰，还有的趴在地上狂锤。

　　女子冲底下吼道：“笑什么笑，肉眼可见这是我最大的困境好吧。”

　　千歌忍不住提起嘴角，接着又按捺住，说道：“两个法则，少吃，多动。看你能坚持哪一个。”

　　女子垮了肉脸，苦哈哈道：“那完了，我一个都坚持不了。”

　　众人又是大笑。有人打趣道：“费劲巴拉的排上第一个，就为了问这事，这用得着问千歌大人吗，不如来问我，我手把手教你。”

　　女子愁苦道：“我家的床都压塌了，但我控制不住嘴，且行动不便，我是昨天晚上就过来了，在附近的茶馆里躺了一宿，大清早就被茶小二赶出来，才排上第一个的。千歌大人，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能让我瘦点呢。”

　　千歌道：“平常木床承受重量有限，东家有个铁铺，你可以让他给你定制铁床，这是解决你的外部困境。你若真想瘦，那便去郊外待一个月，只吃果子蔬菜，等你感觉到身子轻盈了，在回家，到时候你就知道如何继续了。”

　　女子点点头，喜道：“多谢大人指点，我就搬去郊外。”将花篮递给厄桃，滑溜溜的下台了。

　　厄桃心下寻思：郊外住一个月，那基本就只能自力更生，不动也得动，不吃肉食自然能清空身体多余的肥肉。这法子虽然迂回，却容易让女子接受且能立刻执行。

　　所有办法如果没有建立在可执行的基础上，都是无效办法。这是她从千歌身上学到的第一个知识。

　　之后每次上台的女子，千歌都让其说明来因，困境，然后给出最能接受的办法。每个人上来也就片刻功夫，但都满脸笑容的回去。没一会，所有排队女子都得到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离开了，台上堆满了花篮。喜鹊动挪挪西般般，好不容易才挤到千歌旁边，抹了把汗，道“早知道你人气这么高，就让她们带灵石来排队了。这些花好看但不管用啊，你那小破屋连这里十分之一的花都放不下。”

　　千歌起身揉了揉肩膀，道：“下次还是别让她们送东西了。”

　　喜鹊道：“那不行，免费的教导她们是不会听的，父母的意见，有几个孩子听进去了的，这次只收花是让她们尝鲜，下次收灵石是让她们知道要找主要问题，别什么鸡零狗碎的事都来问你，明明可以自己解决的，就是不喜欢动脑还找借口。”

　　一旁厄桃附和道：“没错，连出门穿什么颜色衣服都要问大人，我听的都头疼，大人你连这个都要认真会回答，让她每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看窗外是什么风景，然后找对应的颜色。”

　　喜鹊道：“怪不得你的衣服不是绿色就是白色，苍台多的就是竹子和白雪。”

　　厄桃解释道：“主要是大人只有两套衣服来回换。”

　　喜鹊吃惊：“都穷成这样了还不收灵石，千歌，你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啊。”

　　千歌：“……”

　　这时，台下传来苍老的声音：“厄桃？是你吗？厄桃？”一位身着破布衣的老妪杵着拐杖爬上台来，喜鹊见了忙去搀扶：“唉哟老人家你慢着点，不着急上来啊，小心别摔着。”

　　厄桃浑身巨颤，一时间僵在原地不知所措。千歌见了，起身挡在她面前，冲老人家行礼道：“请问你是何人，来此何事？”

　　老妪哆哆嗦嗦指着厄桃道：“你、你这个不孝女，你怎么这么狠心啊，丢下我和你爹一个人跑，你知道你男人将我儿子打成什么样了吗？啊？我白养你这么大，你就这么报答我？一年都不通音信，别人都说你死外面了我还不信，到处找你。你、你简直不是人！”

　　厄桃脸色惨白，轻声道：“不是你让我滚出家，让我再也别回来的吗。”

　　老妪气的杵了杵拐杖：“那我叫你往家里多寄点钱，你怎么不寄？该听的话不听，不该听的全记心里，你、你还不如死在外面了好！”

　　喜鹊沉了脸色，道：“你这老人家说话忒难听，要是不会说话就回去吧，反正你都想她死了，也别念她了，回去吧。”

　　老妪怒道：“你又是谁？是你唆使她离家出走的不？还弄这什么道场，你们简直大逆不道，倒反天罡！女子就该少抛头露面，弄这些大动静给谁看？你夫家是哪家？怎么让你如此胡闹。”

　　喜鹊拱手道：“我大逆不道，偏不告诉你。”

　　老妪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咳了个惊天动地，厄桃忍不住走过来伸手要扶，被老妪一棍子敲在脸上，疼的差点懵过去。

　　“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就不该生你！夫家嫌弃你，丢尽了脸不说，还一跑就是一年多，真以为到了外面还有人要你？不长脸的东西，我今天就打死你！”老妪边骂边举棍又要打，被一只手抓住拐杖，千歌冷冷盯着她，道：“她现在是我的人，你既然不要她，就没资格再动她。我是千歌，你来这里无非也是求助，说吧，什么事？”

　　老妪愣住，忙放下拐杖，道：“啊、你、你就是能替人解决困境的千歌大人？我、我女儿是跟着你在做事？这、这可真是件大喜事啊！”

　　喜鹊冷笑一声：“哟，刚才不还是狼心狗肺吗，这会子又是女儿了？”

　　老妪呸了一口：“你这黄毛丫头嘴可真欠收拾。”又转头冲千歌拜拜，谄媚笑道：“大人，我老人家年岁大了，脾气收不住，望你见谅，看在我女儿给你做事的份上，你多帮我解决一位困境吧。”

　　喜鹊怒道：“嘿，你还登鼻上脸啊老东西，你守规矩了吗，想千歌帮你，首先要准备十八朵不一样的花，你懂规矩吗？”

　　老妪杵了杵拐杖道：“你这都这么多花篮，用得着我老人家的花篮吗，再说了我和其他人不一样，我女儿替大人做事，这关系不一样，这规矩自然也该不一样。”

　　喜鹊还要辩驳，被千歌拦住，说道：“你直接提要求吧。”

　　老妪笑道：“对大人来说只是动动手指的事，我家还有个儿子，如今呐刚二十，这外头行事不好，他性格随我，善良老实，出去总受欺负，我寻思你身边就厄桃一人肯定忙不过来，不如让我儿子也跟着你，平时替你端茶送水，跑跑腿什么的，多个人多分力量不是。”

　　喜鹊叫道：“我艹了，你是什么老登西变种，这话是经过人脑说的？？”

　　老妪狠狠淬道：“嘴碎崽子，别搁这叽叽歪歪没完了啊，别以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到你是哪家的，惹急了我是要上你家去的。”

　　喜鹊气笑了：“老登西，我就是告诉你地址又如何，你胆量就上门啊，告诉你吧，我就是……”

　　“喜鹊！”千歌打断她，接着说道：“抱歉，我只收女子，你儿子若想找事做，可以去东街铁匠铺，他家刚好缺长工。”

　　老妪听了，喜得又拜了三拜：“我还有……”

　　厄桃突然道：“娘，天色晚了，再不回去弟弟找不到你又要出门乱跑了。有什么事你找我便是。”

　　老妪道：“对对对，我乖仔怕是要饿肚子了，你好好跟着大人，好好侍奉人家啊。”说着杵着拐杖就要下台，见台子太高，怎么都不好下脚，刚要喊叫，厄桃已经走了过来，扶着她下了台子。老妪悄声道：“你身上有银两没，这一年多可攒了点积蓄了？”

　　厄桃低声道：“没，大人生活节俭，不花钱。”

　　老妪皱眉道：“哎呀，那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啊，我还以为她名气那么大，肯定捞不少钱财，那你跟着她岂不是受很多苦？”

　　厄桃摇摇头：“大人待我极好，只是生活清贫些。”

　　老妪叹气道：“让你好好侍奉夫家，你不听，非要和人家闹矛盾，如今出走这么长时间，人家已经另取他妇了，你在家名声也败坏了，跟着这位大人也好，至少还有个地住。看你过的还不错，我也不担心了。好好人家学本事，将来若能像她一样受人追捧，你定能衣食无忧。不用送，我还认得路，你且回吧。”

　　厄桃回来的时候，台上花篮都被清理了，喜鹊和千歌一站一坐，正等着她。

　　喜鹊先行开口道：“我大概了解了你的家事，虽然千歌说要遵从你的意愿，但是我还是想说，你夫家视你如草芥，你家人把你当牛马，你不会想不开还要回去吧？”

　　厄桃愣了：“啊？我回哪去？”

　　千歌突然笑出声，起身拍拍衣袖，如释重负般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自然是回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