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末途》凌波素尘

31、翠山石髓破执念，血沁苍台不得归（七）

　　皮肤泡的发白肿胀，脚缝间缠绕水草，脚踝反折，露出指骨，半截残躯滑腻蠕动，像一滩被冲上暗的腐肉，蛄蛹时发出粘稠的“咕啾“声，如蜗牛般拖过地面，留下粘液的痕迹。缓缓靠近竹床上淡紫色身影。

　　慢慢地，近了，近了，就在半截残躯即将触碰到床边着白色云纹锈鞋时，房门被敲响了，传来女子清脆之声：

　　“衍和妹子，你睡了吗，我想到一个人可以当你师父了。”

　　衍和眼皮抽动，额汗涔涔，脑袋左右微晃，她想睁眼，但身体如铅般沉重，像被什么重物拉拽着往下沉。外头的声音隔了老远似得听不真切。只觉每一根手指都是僵硬割裂，正不知所措之际，腰间放符包的位置突然一股热流迸发，瞬间驱走了彻骨的冰冷，她猛然睁眼，一个猛子坐起来，大口喘息，房间毫无变化，她瞠目望向房门口，空无一人。

　　都是幻觉？

　　她摸了摸腰间符包，打开一看，见有一纸人已经碎裂，似是被什么东西攻击过。拿出仔细端详，见是之前用在牙耳身上的困形符。

　　这时，房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打开，她下意识捏住符纸做攻击状。刚踏步进来的鹤归见此神情一怔，道：“怎么了？刚刚你和谁打架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得？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衍和放下手，垂下脑袋蔫蔫道：“没打架，我好像做了噩梦。”

　　鹤归坐在她身侧，见其额头满是冷汗，举袖轻轻擦了，难得柔声道：“不怕，我这里虽然久无人住，但好歹也还在千歌大人庇护下，这么多年没听说过闹鬼出事。怕是你白天被百晓生气的狠了，才会晚间休息不好。我那有点安神汤的药材，一会我煮汤给你送来。”

　　衍和抬头盯着她，道：“姐姐，你那荷塘真的有东西，刚刚魇住我的就是那东西，我虽然醒不来，但能感觉那东西在一点点靠近我，你上来苍台是什么时候的事？”

　　鹤归沉思一会，道：“半个月前吧，这儿原本是荒山，百晓生奉宫城的指令修缮这里，准备打造山间宫殿，作为城主娘娘避暑之地，但不知怎的半道停工，苍台就被荒置了好久，他带我来过一次，我见此处远离人烟，清静怡然，便提了一嘴日后想在这里孤独终老，他便在山顶打造了水阁楼赠与我。之后他就一直忙绿不见踪影，我也是在苍台认识的千歌大人，跟着听了一年多的道场，也就放下了心里的念想。”

　　衍和道：“也就是说一年前，这里是千歌发迹的地方？”

　　鹤归点头：“嗯，她最开始是在苍台山脚开设道场，后来名声大了，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苍台太小了，容纳不了这么多人，将转移到翠山开设道场了。”

　　衍和追问道：“那这期间有没有死过人，是淹死，还被砍了半截身子。”

　　鹤归抬袖捂住嘴，道：“这么恐怖的事如有发生我一定不会忘记，死人的事几乎没有，我所听所闻都是男女之间的争分，婆媳之间的矛盾，怎么，你梦见的是半截水鬼？”

　　衍和揉了揉脸颊，道：“嗯，之前在荷塘里见过一次，刚才噩梦里看的真切一些，只有半截身躯，挂着黑色破布，关节都错位了，像是被人拦腰斩断后又用什么折断了四肢。”

　　鹤归脸色变了：“是谁如何狠毒，从未听说过苍台有死人，还是说这里有其他我不知道的秘密？百晓生，对，他一定知道。我去叫你的相好，额、朋友，让他们在门口守着你。”说完起身登登登往楼下去了。

　　衍和双手捂脸，整理头绪，她自小学习符咒之术，对民间这些鬼怪之说向来不信，一是人们对灵师的存在是排斥的，故而会将这些他们理解不了的事都附以鬼怪之谈，二是她始终见得人死了什么都会消失，就算有会魄痴留人间，但也做不了什么，何况还有灵师组成的使行者队伍会收割这些不肯离去的魄。她从未离开过白山，所有的见识一半来自红景姑姑的口述，一半是云在带她在白山的真实体验，姑姑教会她如何与人相处，云在则叫她如何面对非人之物。

　　“这些不肯离去的魄执多半是死的太惨太冤，比常人多了数十倍的怨恨，临死之际开了一窍，灵力本就生自万物，魄执能感知到灵力后，自然也会吸收灵力了，只不过因为没有躯体转化，如空筛子，吸收再多也是要漏出去得，不过日积月累，也有靠一点灵力修出魂体，也只能恢复死前的样子，而且也会受困于死地，不得挣脱，要么自己放下执念消散，要么找到活人上身去报仇了解宿怨。”

　　“啊，听起来好吓人，那我要是遇到了怎么办啊。”

　　少年笑若清风拂面，道：“你就把它们当做山间松鼠，虽然纠缠也挺烦人，但只要找到它想要的那颗松子。打发了它，也就不纠缠你了。这些个不肯离开的魄执都是没太多智慧的，眼里只有那颗松子，不得到不罢休，得到了不用你驱自行就散去了。要是实在解决不了，你就吹响我送你的短笛，即便相隔千里我也会赶来帮你。”

　　她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短笛，凑至唇边吹了几声，笛声清脆，却绕不出房梁，轻吁一声，打开符包，拿出纸人，数张纸人里有一张比其他的要长一些，纸头也歪在一旁，像是天生就不肯好好待在原处似得。

　　“云在，你要是在这就好了。”

　　不多时，门外传来一重一轻的脚步声，她将纸人收回符包中。英才推门进来，牙耳神色淡淡跟在后面。

　　衍和挤出笑容招呼：“英才哥哥，你可算想起我啦。”

　　英才直奔主题：“你被魄执缠身了？是荷塘里的那只？”

　　提到“魄执”牙耳眼睫微微颤动，视线转了过来。衍和点头道：“嗯，只有半截残躯，生前被恶人虐待的很惨。”

　　英才道：“但你并没有被他的怨念吞噬。要么怨念不深，要么所求不为杀人。”

　　衍和想起耳边的低语，道：“我有听到他说要换命。”

　　英才道：“换命？换谁？“

　　衍和道：“会不会是宫城的人，鹤归姐姐说这里本来是要给宫家娘娘修宫殿的，不知何故半道停工。才会荒置，姐姐也是看这里少有人烟才选择在这里定居。”

　　英才道：“也许我们要求问问百晓生。他肯定知道其中缘由。”

　　衍和叫嚷：“你还真把他当百事通了，万一他不知道呢，英才哥哥，你怎么第一次见他就这么信任他。”

　　英才尚未回答，牙耳开口了：“他知道。”

　　衍和更是不解：“你如何知道他知道？”

　　牙耳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就是知道。”

　　衍和气的蹦起：“最讨厌你这种说话说半截还一副什么都知道的臭德行，要么就不说，要么就全说行不行！”

　　牙耳转过头，表明了不想解释。英才无奈分开两人，劝道：“好了好了，我们一起去找百晓生，这样大家不就都知道了吗。”

　　这时，竹门被推开，一个白影被丢进来，鹤归拍拍手，下巴一抬，道：“人已经送到，萧子规，把你知道的尽数告知，不然我还请你吃竹板炒肉。”

　　趴在地上的百晓生举起双手求饶：“大小姐，求人还这么硬气你也是第一人了。下手如此狠。”

　　衍和见他鼻子通红，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乐的合不拢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百晓生爬起来，拍拍布衣下摆，轻哼道：“半条命都被要被人夺走了还乐呢。真是缺心眼的傻丫头。“

　　衍和登时哽住。鹤归上前踹了一脚，骂道：“把话说清楚！谁夺命，如何救？”

　　百晓生嘀咕道：“我干嘛要救她，一看就是身无分文，又没长开，在下可从不做赔本生意。”

　　鹤归眯起眼，抬脚往后狠劲一提，竹门应声而碎，龇牙道：“在磨磨唧唧，下一脚就送给你二大爷了。”
　　百晓生下意识并拢双脚叫道：“你可真是个绝情的女人！你那荷塘里的锦鲤就是魄执，本来你自己住没问题，那魄执虽死的惨，但天性不坏，怨念不深，时间久了，执念弱化会自然消散，谁知你这位小妹妹刚刚开窍，灵位不稳，但已经能感知灵力，虽然还不会吸收，但灵力会自动聚集在她身侧，偏她又去招惹那魄执，引它醒了，想起生前之事，这才激起执念缠着她不放。若是要解脱，只能找到这魄执的死因，了却它的执念，不然时间拖久，她会被魄执蚕食意识，渐入疯魔，最后就只剩半条命可活了。”

　　鹤归皱眉：“你这说了半天还是没说怎么解决啊！这锦鲤我一年前就开始养着了，那时候的水阁楼还没建好，苍台也还是半座荒山，甚有人烟。”

　　衍和突然道：“要不我们去求问千歌大人吧，她在苍台发迹，且声望很高，应该比我们更了解这里。”

　　鹤归道：“见她一面要五百灵石。我灵石已经花完了。”

　　衍和立刻看向英才，见他摇头，视线转向牙耳，立刻又滑开，躲过了牙耳的眼神刀，接着定在百晓生头上。

　　百晓生：“？？不是，你们光待着一个人薅啊，白送你消息还要白送巨款灵石？”

　　鹤归也跟着盯过来，无声比了个口型：青灯。

　　百晓生抽搐嘴角，气道：“好好好，让你知晓我一个弱点，就次次都拿出来掐，能不能有点新意了？”

　　鹤归眨眨眼：“管用就行，放心，你帮她解决了魄执，我就帮你彻底消除这个弱点。如此两全其美，谁也不吃亏。“

　　百晓生：“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