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梵唱莲香消业障,空山钟磬洗尘心(四) ...
-
太和宫内殿
外面熙熙攘攘,人群嘈杂声不断,内殿寂静无声。金桌玉桌之上,坐着位绛紫色短袍的女子,手中把玩着黄金面具,正出神间,木门被人敲响,她站起身打开房门,见布衣大汉肩膀扛着巨大的黑麻袋,满脸兴奋说道:“尚宫大人,这两小子想要逃狱,要不是我刚好撞见,可就让他们逃了,到时候城主那边怕是不好交代了。”
齐熙然微微怔然,侧身让布衣大汉进来,关了房门,这才开口:“将他们放出来吧。”
布衣大汉将黑麻袋往地上一放,擦了擦额汗道:“这可不行,他们是外地来的,身份不明,万一是别城派来的灵师奸细,一旦让他们逃了,再抓可以就难了。”
齐熙然摇摇头,走至桌边倒了杯茶递给他,说道:“我知你心意,这么多年,只有你一心为我打算,扛着两人一路走来肯定很累,喝点茶休息下吧。”大汉嘿嘿露出黄牙,笑道:“大人客气了,你当初被选中为城主夫人,一夜飞黄腾达,也没忘了远在家乡的我们,我那妹妹也是脱您的助力,才多活了几年。大人对我们的恩德,万死也换不清。如今能为你做点小事,已然是我的幸运了。”
齐熙然手微微抖了一下,茶水洒在手指上,细微的灼热感刺醒了冰凉的手指。她抬起眼睫,深深看了大汉一眼,说道:“其实我当初将你们借来太和宫,只是为了我自己,我独自一人在城内,若没些个帮手,根本压不住这里的蛮士,更何况我还是女子,虽然角城也有女子为官,但也只有上代城主夫人一人特例。我知道那些贵族始终是不服我的,庆和宴那晚,若不是你们突然出现替我争取了时机,这尚宫之位也轮不到我头上,说来你们才是我的恩人。“说完将茶递了过去,大汉毫不犹豫接过抬头一口闷了,哈哈一笑,不及开口两眼一翻,“咚”的一声已然倒地。
她讲大汉托到黄金榻上,盖上天蚕丝被,摆了个女子休憩的姿势,远远看去,倒挺像女子懒躺在床的摸样。打理好这边后,她走回桌边,从抽匣里拿出一颗绿色灵石,将黑麻袋的禁制解开,袋口立刻撑开散落,露出两个脑袋。
衍和“呸”的一口吐出嘴里的头发,叫道:“唉!可算重见天日了,这大叔走路一颠一颠的,差点给我颠吐了,尚宫姐姐你好呀,哈哈哈刚分别又见面啦。”
齐熙然虽然心里知道会是他们,但真见到两人狼狈缩在袋子里的样子,心在十分不忍,她忙将衍和拉起,又去盥洗池打了温水,取了毛巾,给英才擦洗,一翻动作十分娴熟,像是做了千百遍似得。见衍和好奇打量,她莞尔一笑:“之前和你提过,我以前有个胞弟,因小时候贫饿,常年枯瘦如柴,也不见长大,虽能言语,但终究不及同龄人聪明,身上总是脏兮兮的,也不会生气,只会呆呆站着任我给他擦洗,唠叨。”说到这,她恍惚了一会,喃喃道:“算起来,若他还活着,应当和你弟弟差不多高。”
衍和心下微刺痛,她只是随口胡诌两人身世,没想到齐熙然信了不说,居然也有个弟弟。这下愧疚,懊悔,不忍等多种情绪将她裹住,向来能说会道的嘴,如今被胶水黏住似得,怎么都开不了口。
好在齐熙然一心都扑在打理英才,没关注她这边。也就一会功夫,英才那灰脏的袍子被换下,得了一身天水碧长袍,端的一副霁月清风,衍和不由瞪大了眼睛,绕着英才转圈,啧啧道:“真是人靠衣装啊,这衣服一换,一下子就跟公子哥一样了。尚宫姐姐,要不你认他当干弟弟吧。”
英才僵硬的身子微微动了动,递了个眼神过来,衍和全当看不见,仍在忽悠:“我们已经没家了,你就当收留流浪汉就好,没什么复杂的牵扯,我还能帮你做事,什么粗活细活我都能做的。”
齐熙然有些犹豫,她确实很喜欢英才,看到他总能想到胞弟,心里掉了根羽毛似得。便答应了。
将他们二人安置好后,她来到太和宫醒食区,整理层间糕点,拿了木匣,装了许多衍和爱吃的茉莉,侄子花糕等点心。这时,魅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尚宫大人,城主有请。”
齐熙然皱眉道:“我不想见他。”
魅女低泣道:“大人,城主大人说了,你若不去,小女就会被剥皮丢到黑水河,”
齐熙然脸色微变,走至门口,见魅女垂头拭泪,便将木匣子递给她道:“将这个送到内殿,给一个叫衍和的小姑娘,让他们在房间内等我,不要乱跑。我现在就过去,你,唉,别哭了。这个月工钱在第六层楼阁,你领了回家休息三天吧。”
魅女喜道:“多谢大人!不过我只需要休息一天就好,看完母亲我就立刻回来上工。”
齐熙然佯装发怒道:“说了休息三天就三天,工钱照发,你母亲念你多时,不急着回来。这里有我你还不放心吗?”
魅女慌忙摇头道:“怎么会呢,大人一人之力就能执掌太和宫,愿意收留我已是荣幸,我是万万分相信大人的实力,只不过想为大人分担些许……”
齐熙然摆摆手道:“你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就是替我解了最大的忧愁。”说罢,走出太和宫朝城内去了。
角城内城是座半湖城堡,湖中有成群的天鹅,绕着城堡漫游。齐熙然熟轻熟路从蓝色小门进去,走上旋转楼梯,路过藤蔓小院,蝴蝶喷泉,到了一处红墙房间,在雕花木门上“笃笃笃”敲了三声,听得里面一声“进来”才踏步进去。
齐邵然裹着白色鎏金裘皮,躺在藤椅上,双手搂着汤婆子,眼睛微阖,轻声道:“阿熙,你来啦。”
她站定在茶桌旁,桌上煮着一壶花茶,旁边放置着赌牌,散乱搁置,像是已经被开局了。齐邵然见她盯着赌牌,笑道:“怎么,阿熙要玩一把吗?”
齐熙然摇头道:“你找我什么事?”
齐邵然道:“之前你走的匆忙,只带了那木偶,还有这符包落下了,阿熙怎么对我如此冷淡?”他从袖中拿出精致藕色符包,正是衍和随身携带的那只,搁置桌上,轻轻往前一推。
齐熙然上前一步,正要拿起,符包上的手却不松力,她抬眼望去,冷声道:“你还想要什么?“
齐邵然歪头道:“阿熙,我们认识多久了?自你嫁给我之后,就再也对我笑过,明明你以前很爱笑的,也很喜欢四处游玩,路见不平就喜欢抬脚相助,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就被误以为是小偷,给踹了三脚,让你道歉跟要你命似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犟的女人,当时我就想,如果我能把这犟驴娶回家,该有多刺激。”
齐熙然沉了脸色:“你到底想干什么?”
齐邵然继续回忆道:“我可是追了你好久,将你家所有亲人,亲戚都接来角城,还将唯一的女官一职给了你,那可是我母亲当过的官职,整个角城没有第二女人配当职,除了你。可你为什么不珍惜呢。为什么要去帮外人呢?我待你不够好吗,你的同乡人我都给他们身份,让他们在角城生活,甚至能上桌押注,这可是得用一百颗灵石才能换得权益。我改变了你整个家族的命运。”
“我替你做了五年的黑手,只要是赢了赌局的人,都死在了黑水河,角城十赌九输,输的人能安全离开,赢的人就会被丢进黑水河。你让我的整个家族都在替你做件事,他们一面被你的赌局剥削劳作的工钱,一面还要对你所谓的“恩赐”感恩戴德,这场虚伪的恩典,你要上演多少年?”齐熙然深深吸气,将符包用力扯过,塞进袖中,作势要走。被一只苍白的手扯住袖摆。
齐邵然微微低头,看不清表情,低声道:“你也要离开我了吗?”
她将袖子抽回,蹙眉道:“我没说要离开,只是不想再陪你上演这无聊的戏码,你将我的家人脱离贫苦是真,虽然他们都离开了我,但也无法改变你确实帮了我,所以我也愿意替你做事,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拿着这点恩情刀似的架人脖子上,多少有点可笑了。我想走随时会走,之所以没走就是我没打算走。”
齐邵然抬起眼,亮晶晶的,喜道:“你当真不会离开我?”
齐熙然虽心下恼火,但多年相处,知他性格阴晴不定,小孩子脾气,不过是频繁索求确定性而已,当下点头道:“不会,除非你做了不可饶恕的事。”
齐邵然勾起唇角,道:“你指哪件事?”
“是我和母亲有一腿这件事吗?”
哐当一声,茶桌倒在地上,煮沸的茶水撒了一地,赌牌散落,玲珑剔透的茶壶滴溜溜的滚至白色云纹长靴边,被主人轻轻一拨,又滚到另一边,不动了。
齐邵然淡然道:“何必动怒呢,她又不是你真正的母亲。徒有其型而已。”
齐熙然怒道:“你疯够了没有!非要逼得所有人都离开了才满意?做这些恶心人的事能证明什么?要别人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又要三番五次挑战别人的底线,赌局不够你玩开始赌人心了是吧,阿耀死了,你想把我也赌死是吗?”
齐邵然瞪直了眼睛,道:“阿耀……阿耀不是我赌死的,我从来没把他当赌注,是父亲,是父亲要杀我,他说我是祸害,要给角城带来覆灭,我不服气,明明我什么也没做,就给我灌之这等罪衔,父亲说这是命,让我投掷灵币,一面是铃兰花纹,一面是角字,三次结果同一面就算我赢,我知道投币技巧,自然赢了,按角城的规矩,赢了就要丢命在黑水河。我没想到这也算赌局,我没想赌阿耀的,他想换你平安,才代我跳了黑水河。阿熙,我从来没想过把你们当赌注的,那以后我再也没上过赌桌,你知道的,我、我知道你恨透了我,可就算恨我,也请你别离开我好么,你们不在,父亲他一定还会再来找我的,我、我真的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