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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白山黑水灌红颜 红心绿肾授长生(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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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才盘膝坐在一片粘稠的黑暗里,额角冷汗涔涔。紫色的雾气如同有生命的毒蛇,丝丝缕缕缠绕着他,冰冷滑腻。一个虚弱而缥缈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怨毒,直接灌入他的识海:
“白山……曾经是个镇子。热闹,也残忍。这里的人崇拜野兽的凶猛,更爱猎杀虎豹,剥皮做衣,专供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消遣。”
“富的富死,穷的穷死。首富镇长坐拥整座矿山,连镇名都改成了‘白山’,宣告着这里的一切——人也好,矿也罢——都是他的私产。”
“最外围的贫民窟?呵……一群连‘人’都算不上的烂命!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睡在露天地里。醒了挖矿,饿了啃土,困了……倒地就睡。我就是在那座吃人的矿山上……认识沅洄的。”
“你是谁?”英才在意识中发问,抵抗着那声音带来的精神侵蚀。
紫雾微微凝滞,似乎在努力回忆:“我……好像本来是只蚂蚁?那天差点被落石砸扁,是沅洄搬开了石头。我记住了他的脸,一路跟着他。他总是被欺负,被逼着搬最重的石头……和我一样,都是最底层的苦力。后来……他变强了,能搬更多石头,甚至能用发光的灵石……砸死那些欺负他的人!我也去找那种石头……然后我发现……我变大了!其他同伴在我眼里……像灰尘一样渺小。”
“我找到沅洄,告诉他我一直跟着他,想保护他。第一次……他用石头砸死了我!然后……他扒了猎户的衣服,混进了镇子。是我的蚂蚁同伴救活了我,它们劝我放弃,说我有了力量,该带领蚁族夺回地盘。”
“我不断地吃那些发光石头……身体越来越大,直到……有半座山那么高!这时,他带着一群盔甲人回来了。这次,别人成了矿工,他……成了挥鞭子的人!蚁族想赶走他,可他太强了……只能眼睁睁看他挖空了半座山。我们想迁徙,他却独自带着灵石找到我,说要交易。我已经和山融为一体,无法离开。他说,我只需守住矿山,不许任何人靠近。作为回报,他可以把白山留给我们当栖息地……条件是日后替他做一件事。我答应了。”
“那天……来了个女人。浑身是伤,只剩一口气,倒在矿山下……手里死死攥着一条断臂——沅洄的断臂!她求我附身到她身上,让她回去帮沅洄。我说山无法移动……她绝望地死了。我想收回她手里那颗灵石,让蚁民把尸体搬走……刚碰到尸体……一股恐怖的力量把我吸了出去!再醒来……我就在那女人的身体里了!断臂指引着我,回到了沅洄身边……”
“他看到我……欣喜若狂!让我帮他掀翻白山镇!只要杀了镇长,方圆百里的地盘和矿山……与我共享!我不会杀人……但这具身体会!女人死了,她的怨恨却像毒藤一样缠着我!我看到她的记忆:她本是贵族小姐,后来被贬到矿山!在屠人场……沅洄是看守,她是……待宰的‘牲口’!”
“日日夜夜,我被她的记忆和怨恨反复冲刷……久了……我分不清是我控制了她,还是她吞噬了我!我们只剩下一个共同的目标:沅洄!助他登顶!他做到了……”
“可是……他说他累了!面对成千上万贪婪愚昧的镇民和矿民……他厌烦了!”
“他怎么能厌烦?!”紫雾的声音陡然尖利,“当初是他亲口说要给所有人一个公平的选择!大家才跟着他拼命!他踩着尸山血海爬上去!好不容易有了话语权……怎么能轻言放弃?!我们第一次冲突……他服软了。立了新规矩,教化流民,让镇民体会贫苦,让流民看到希望……”
“好景不长!人的劣根性……刻在骨头里!高高在上的‘善心’很快变成了傲慢的施舍!低到尘埃的‘感恩’迅速膨胀成贪婪的索取!为了一句口角……双方打得你死我活!沅洄一怒之下……把他们……全活埋在了白山脚下!”
“为了填补空缺……我回到白山,舍弃人身,产下无数蚁卵……沅洄用符纸剪出人形,让蚁卵孵化成‘人’的样子。这次……他随意指定一批‘人’住进镇子,一批‘人’留在贫民窟。纸人没有灵智……自然不会有争执,只会日复一日地劳作……就像最初的我!我看不惯……给了贫民窟的纸人灵智……暴乱又起!他再次镇压后……找我谈判。他说我是生出灵智的反面教材!人是邪恶贪婪的!懵懂无知地消耗完生命……反而是安稳!一旦知道太多,经历太多……就会永不满足,索求无度!他说我的蚁民也会有这一天……让我收回灵石……我照做了……”
“蚁民变回了微小的蚂蚁……再也搬不动灵石……而我……失去了白山的根基!被他封印在山顶……用万人尸骨打造的‘灭魂’……将我钉死在‘造人棺’里!日夜产卵……滋养他的符纸大军!”
“我的力量日渐枯竭……终于……再也产不出一颗卵!最后一次见他……他在我眼前……屠尽了我的蚁民!他说:‘蚁后都要死了……你们该去陪她!’然后……他斩碎了我的蚁身!用四根柱子……锁住我最后的怨恨!我给了他最后的诅咒……我让所有残余的卵都蕴含溯回之力!只要他用符纸捏人……灵力就会反哺于他!他会越来越强……也会……越来越孤单!”
“我要赐予他……永恒孤寂的长生!”
“呼——”英才猛地睁开眼!一股难以言喻的尖锐刺痛直刺心口!他捂住胸口,不耐地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声音带着被强行灌输信息的烦躁:“你说完了吗?”
萦绕周身的紫雾缓缓流动,那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你……好像撑不住了?罢了……外面那个小鬼……快把这里拆干净了……多谢你们……我总算……能出去了……”
话音未落!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头顶的黑暗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刺眼的光缝!英才下意识抬手遮挡,手腕却被一只冰冷、白皙、带着不容抗拒力量的手猛地抓住!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向上狠狠提起!刺目的光线瞬间灼痛双眼!他紧紧闭眼,感觉眼皮上覆盖了一层微凉柔软的触感。
耳边,传来牙耳压抑着狂躁后怕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差点就疯了。”
英才心头微暖,安抚道:“好啦好啦,没事了。你……看到有什么东西跟着我一起出来了吗?”
他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答。眼睛渐渐适应光线,他轻轻格开盖在眼皮上的手。转头看去,心头却是一凛。
牙耳的脸色异常难看,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黑瞳,此刻竟在微微颤抖,眼底深处……隐隐翻涌着不祥的冰蓝色幽光!
“牙耳?”英才不由出声,带着一丝担忧。
牙耳猛地转过头,肩膀微不可查地沉了一下。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转回来,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下似乎压抑着什么,声音也异常冷淡:“没看清,应该跑了。”
英才一愣。相识以来,牙耳何曾用这种拒人千里的语气跟他说过话?他有点摸不着头脑,试探着问:“你在外面……有遇到什么吗?”
牙耳只是摇头,沉默不语。他抬手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巨大的深坑——显然是被暴力轰开的——坑底幽深,隐隐可见通道:“你不……先进去看看吗?”
英才压下心头的异样,应声望向深坑。坑底确实有通道延伸。他提气纵身跃下,俯身探查。通道深邃,似乎连接着更庞大的网络。回想紫雾所述,这应是蚁后的巢穴遗迹。但山顶怎会有蚁巢?不应该是山腰吗?他正想探身进去,忽然心念一动,又退了回来。
他抬起头,望向站在坑沿逆光而立的牙耳。光线勾勒出少年挺拔却显得有些孤峭的轮廓,看不清表情。
“牙耳,”英才扬声问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坑沿的身影一动不动。往常只要他开口,牙耳必定第一时间回应。此刻的沉寂,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尴尬。
英才干笑一声,试图打破僵局:“额……没事,你在上面等我也行。”说着便要转身进洞。
“嗖——!”
身侧微风拂过,带着熟悉的、叮当作响的银饰轻击声。牙耳已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后,距离极近。
英才刚要回头说些什么,牙耳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响起:
“别回头。”
英才心头疑惑更甚,但终究没多问。他微微低头,率先朝通道深处走去。身后,是牙耳如影随形、却又沉默得可怕的脚步声。
通道曲折向下,越走越宽。最终,一扇巨大的石门挡住了去路。门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的蚂蚁,簇拥着一只正在产卵的、体型庞大的蚁后浮雕。
看来就是这里了。英才将手覆在冰冷的石门上,感受不到丝毫灵力波动。他微微用力一推——
“嘎吱……”
沉重的石门应声而开。
门后的景象,让英才呼吸一滞。
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窟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通体由惨白纸片搭建而成的六层高塔!
第一层:无数纸人佝偻着背,在纸片糊成的田地里“耕作”。
第二层:纸人排成长队,将“收获”的纸片蔬菜“搬运”。
第三层:纸人将“蔬菜”塞进纸箱,“打包”整齐。
第四层:纸人将“打包”好的纸箱,“分发”给其他纸人。
第五层:体型稍大的纸人,将“上供”来的纸箱堆叠“收集”。
第六层:一座缩小版的、与山顶长生殿一模一样的……纸糊宫殿!
这分明是整个白山镇运作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缩景观!
英才将紫雾所述蚁后的故事告诉了身后的牙耳,指着纸塔道:“这座塔……是蚁后留下的?她想告诉后人,长生殿才是收割一切的幕后黑手?”
牙耳轻轻摇头,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洞悉一切的残酷:“哥哥,你还记得红树林里的云实三兄弟吗?”
英才一怔:“啊?你的意思是……”他瞬间明白了牙耳的暗示,却觉得难以置信,喉咙有些发紧。
牙耳的目光扫过那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惨白纸塔,最终定格在英才脸上,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蚁后想告诉后人……这整座白山,早已没有一个活人了。曾经白山镇的人……还有她的蚁民……都在红树林里。”
“所谓的长生……”他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不过是时间……给予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