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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白山黑水灌红颜 红心绿肾授长生(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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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实只觉得脑袋里像塞进了一窝烧红的铁鞭,疯狂抽打着他的神经。黑雾割裂躯体的剧痛、被挤压在冰冷石缝中的窒息感……无数种痛苦将他反复撕扯、拉锯。
他到底是什么?如果早已是亡魂,那之前的挣扎、筹谋,岂非全是笑话?
不,或许连“几年”的时光,都只是泡影。
他努力侧过头,望向那只肥皮松鼠。它豆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小小的身躯已经开始皴裂,如同风干的泥塑。本以为将它引入红树林,借用这里的乱阵能切断长老的操控……原来他们从未逃离过樊笼。
“呵……”云实低低笑出声,声音沙哑破碎,“这几年的布局……就是个天大的笑话。不对……我们根本没有‘几年’。”
一旁的英才微微垂眸,声音平静得像一泓深潭:“你已经做到了你能做的一切。玻璃瓶里的蚂蚁,如何窥见冰山全貌?因外界的否定就否定自己的努力,未免太不值当。”
“哥哥!”肥皮松鼠哭得抽抽噎噎,“我们一起走吧!别再不甘心了!你会……你会再一次被留下的!”
云实眨了眨眼,试图驱散眼中的酸胀,却越眨越模糊。是啊……上一次被留下,不就是因为这份不甘、这份执念吗?一心想要救出云生,反而成了长老手中最趁手的提线木偶,被洗去记忆,沦为玩物。他微微抬起左手——那曾经皙白的手掌,此刻正滋生着无数裂痕,不断蔓延、扩大,露出底下……竟是一张惨白的符纸!
操控符纸的人,原来一直是被符纸操控的傀儡。
他低低叹息,带着无尽的自嘲:“云生……哥哥没用。答应了父亲要好生照顾你……结果害你变成这样……到头来,还要你来救我脱困。我真是……最废物的兄长。”
“才不是!”肥皮松鼠猛地冲上前,两只小爪子死死抱住他正在纸化的手腕,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我、我本来就是懵懵懂懂地过活……呜……没什么大志向,只想……只想家人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就好了!离离等了弟弟那么久都没等到……我、我已经很幸运了!还能见到哥哥!我不怪你!你也不要怪自己好不好?”
云实伸出那只残破的左手,想揉一揉那毛茸茸的小脑袋。却见手肘以下已彻底纸化,缕缕不祥的黑丝缠绕其上,三根手指摇摇欲坠,丑陋又凄凉。
松鼠毫不犹豫地将脑袋凑过去,在他冰冷的掌心蹭了蹭,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哥哥不怕!我陪你一起走!”
云实嘴角微微提起,露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卸下所有重担的轻松笑容,声音轻柔得如同叹息:“我不怕……你也不要怕。”
一人一鼠的身影,在红树林沙沙的呜咽声中,如同被风吹散的纸灰,寸寸皴裂、瓦解,最终淡化、消散。
红树林无风自动,枝叶碰撞发出奇异的呜鸣,似在低泣,又似在欢送。
英才沉默地单手扶膝,直起身。他举目四望,红树林深处,紊乱的灵力正疯狂涌动。一直静立一旁的牙耳突然出声:“此地的法阵被激活了。他们的消散,打破了某种平衡。”
英才将手按在一棵红树的树干上,指尖传来内里灵力狂暴的脉动。“像漩涡……都在朝一个方向汇聚。”他抬眼,目光穿透枝叶的缝隙,投向那光秃秃的山顶。此刻,山顶被浓稠的黑雾笼罩,扭曲蠕动,宛如一片生出的诡异林子,看着分外滑稽。
“离心反阵,自死向生。”英才低语,“源头……在山顶。”
牙耳抱着手臂,眉头紧锁:“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山顶可能就是一切的源头。但……我不想去。”
英才点点头,干脆利落:“嗯,那你回山脚等我。”说完抬步就要往山顶方向走。
牙耳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他后衣领:“喂!你是不是忘了这里遍地乱阵?靠腿能走出去?而且……”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点别扭,“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
英才:?
牙耳从怀里摸出一颗松子——正是肥皮松鼠之前宝贝似的抱着的那颗。他随手往空中一抛,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松子滴溜溜旋转着落地,“嗡”的一声,瞬间凝成一个流转着微光的法阵。他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英才一步踏了进去,嘴里还振振有词:“那肥鼠虽然聒噪了点,废话多了点,但给的东西倒挺关键。我虽然不想去那鬼地方……”他瞥了英才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但更不想和你分开啊。你可是移动的灵力库,没你罩着,我害怕。”
英才:??
白山山顶
法阵光芒散去,两人刚站稳脚跟,毫无防备地就吃了几记兜头盖脸的烈风!狂风呼啸,刮得人脸颊生疼,头发疯狂乱舞,差点缠成死结。英才二话不说,一把扯下自己的外袍,兜头罩在牙耳身上!
那凶猛的狂风呼啸着扑到英才身前,眼看就要将他掀飞,却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巨墙,“锵”地一声怪响,竟硬生生拐了个弯,悻悻然溜走了。
牙耳从衣袍底下探出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惊奇道:“你这衣服……还有门道?”
“没门道,”英才一脸坦然,“纯灵力化物。你可以理解为……一块会移动的大石头?我不善机关法阵,只会用灵力捏点东西。而且……”他顿了顿,有点无奈,“我自身似乎无法驱使灵力做出攻击。”
牙耳挑眉,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巧了。我只会攻击,其他一概不通,还偏偏……最缺灵力。不如这样,”他打了个响指,“你把灵力分给我,我来打架。你保护好自己这块‘大石头’就行。”
“好。”英才干脆点头。
两人顶着越来越凛冽的怪风,朝山顶深处走去。越往里,怪石越少,只剩一片光秃秃的黑土。行不多时,一座巨大的黑色石碑如同墓碑般矗立在浓得化不开的黑雾里。石碑周围,只有四根光秃秃、焦炭般的枯树干守着,方圆数里,寸草不生,死寂一片。
英才走向最近的一棵枯树,想探查一番,却被牙耳猛地拉住手腕。
“等等,”牙耳眼神锐利地盯着脚下,“我们不走上面。”
英才还没反应过来“不走上面”是什么意思,一只微凉却有力的手就紧紧握住了他。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拉扯力传来!
“嗖——!”
天旋地转!潮湿、冰冷、混杂着腐烂树根和泥土腥气的味道猛地灌入口鼻,简直像一头栽进了千年粪坑!英才憋着一口气,想骂人又不敢张嘴——得亏他不是肉身凡胎,比较扛造!
大概下坠了半炷香的时间,脚下猛地传来硬实感。重心回落,英才才敢睁开眼。
眼前是一个巨大得骇人的地下墓穴!中央,一口足有百人宽的漆黑石棺如同蛰伏的巨兽,被密密麻麻、粗如儿臂的漆黑铁链层层缠绕、锁死!而在那棺材正中央,赫然插着一柄长剑——剑身布满暗红色的厚重锈迹,几乎看不出原本形制,只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冷与不祥。
英才缓缓吐出一口带着土腥味的浊气,转头看向罪魁祸首,语气温和但带着点控诉:“下次再有这种……‘别致’的钻地举动,能提前打声招呼吗?”
牙耳歪了歪头,一脸无辜:“如何打招呼?”他模仿着英才可能的口吻,“‘喂,我要钻地了,你憋好气’?”
英才一噎,仔细一想,好像也对。这种突发状况瞬息万变,能应变就不错了,谁还有空提前预警?万一预警完人没了,岂不更冤?他有点尴尬地挠了挠耳朵:“……算了,你还是按你的习惯来吧。是我考虑不周。”他转移话题,目光投向那口巨棺,“先看看这里有什么古怪。”
牙耳朝那柄锈剑抬了抬下巴:“喏,古怪就插在那儿呢。”
英才足尖一点,轻飘飘跃上冰冷的棺盖,走向中央那柄锈剑。他伸出手,刚要握住剑柄,心中一动,下意识回头看向棺下的牙耳。
牙耳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和他手下的锈剑。视线猝然相撞,牙耳飞快地别开了脸,但那瞬间的眼神,英才捕捉到了——一丝不甘,一丝……艳羡?
艳羡?羡慕一把锈得掉渣的破剑?
英才低头看看锈剑,又抬头看看牙耳,再低头看看锈剑。
想破脑袋,唯一合理的解释:这剑胚子可能是某种绝世神材,只是被岁月锈蚀了面目。牙耳能操控铁傀,自然精通器械材质,识货!
想到这,英才收起了粗暴拔剑的心思。他蹲下身,双手凝出柔和的灵力光芒,小心翼翼地包裹住锈迹斑斑的剑柄和靠近剑镡的部分,然后屏住呼吸,极其缓慢、轻柔地向外拉拽……
一顿细致入微的“拔萝卜”操作,锈剑终于被完整拔出。英才将其横放掌心,细细端详。剑身虽被厚厚锈壳覆盖,但那刺骨的杀意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却穿透锈层,直刺灵魂!这剑,绝非凡品,不仅饮血无数,恐怕还常年浸在血池之中!
就在此时!
“轰隆隆隆——!!!”
脚下的黑棺猛地剧烈震动起来!缠绕其上的粗大铁链如同苏醒的巨蟒,疯狂地自行绞紧、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整个墓穴都在这震动中嗡鸣作响,仿佛有什么被封印的远古凶兽,正发出低沉而愤怒的咆哮!
“哥哥!回来!”牙耳厉声疾呼!
英才反应极快,一把撕下衣摆布条,闪电般将锈剑缠紧背在身后,转身就要跳下棺盖!
噗!
一只由纯粹浓黑雾气凝聚而成的巨大鬼爪,毫无征兆地从棺盖下猛地探出!冰冷、粘稠、带着地狱般的死气,狠狠抓住了英才的左脚踝!
“砰——!”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传来!英才整个人被硬生生拽倒,狠狠砸在冰冷的棺盖上!随即被那鬼爪拖着,瞬间没入了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棺盖之中!
“哥哥——!”牙耳惊怒交加的呼喊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棺椁轰鸣和鬼爪拖拽的摩擦声里!
英才只觉得脑袋像被一口万斤铜钟贴着耳根狠狠撞响!嗡鸣声几乎撕裂他的意识!
做人难,没想到不做人了……更难!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边缘,一个轻柔得近乎虚幻,却又饱含着无尽哀愁、怨恨与积郁的声音,幽幽地在他识海深处响起,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又如冤魂的泣诉:
“你说……我们是不合时宜的相遇。只有遗憾,没有未来。”
“可你……却将我从地狱拉回人间。给了我如梦似幻的仙境,教我驾驭无上灵能,坐拥万人之上。你说……自己的未来,要靠拼命去争取。”
“我争了……我拼了命!我把那些欺我、辱我、踩我入泥的人……一个个捏得粉碎!”
“可这……并没有消解我心头的怨毒!我还是恨!还是不甘!为什么我生来就要受人践踏?为什么命运如此不公?为什么我想要的……永远都得不到?为什么……你救了我,给了我一切……却又狠心离开我?”
“我耗尽所有……爬上那至高之巅……本以为能再见你……没想到孤注一掷的只有我!你在那山腰……冷眼旁观时……眼里……可曾有过一丝一毫……我的影子?”
“我恨啊!!”
“你我皆是泥潭里挣扎的蝼蚁……为何你能平和接受一切……我却要日日与自己斗!与恶人斗!与这该死的苍天斗?!”
“你说……人终有一死。再多怨恨……终将化为尘土。你累了……不想再挣扎了……”
“好……很好……”
“那如果……我把‘死’字……吞掉呢?”
“我把这整座白山……都吞下去……炼成长生之基……”
“赠你……永恒不灭……可好?”
“沅洄……我的……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