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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白山黑水灌红颜 红心绿肾授长生(三) ...

  •   肥皮松鼠“噌”地化作一道金影,炮弹般砸进英才怀里,小爪子死死揪住他衣襟,尾巴炸得像根金鸡毛掸子,尖声嚷道:“你走!快走!!”

      牙耳一步踏前,将摇摇欲坠的英才严实挡在身后,眼神冷得像淬了冰的刀子,直戳对面那人:“来得这么‘巧’,怕不是你在背后牵线搭桥?”

      云实的目光慢悠悠从那只聒噪的松鼠身上挪开,定在牙耳脸上,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才凉凉开口:“你也是缚命之人,困在轮回之境里,没个好开头,更别指望好收场。你要去羽城,那儿兴许有你找的东西。”

      “轮回之境……轮回之境……”英才只觉得脑袋里像塞进了一把旋转的刀片,剧痛搅得天翻地覆。尸山、血海、断肢……破碎的画面呼啸而过,还有……

      “你到底是真想救人,还是为你那些勾当找块遮羞布?真那么大公无私,怎么第一个被推出去的不是你自己?”

      一个冰冷又熟悉的声音在他颅腔内炸开。他猛地抱住头,眼神涣散,身体软软向下滑。肥皮松鼠吓得魂飞魄散,小爪子拼命薅他头发:“喂!醒醒!你怎么回事?!”

      牙耳闻声惊觉回头:“哥哥!”

      云实眼神一凛,箭步上前伸手欲探,却被牙耳毫不留情一掌拍开。云实捂着闷痛的胸口,声音压抑:“你们的事我不管,把我弟弟还来。”

      牙耳哪会理他,只焦急地扶住英才查看。云实眼神骤冷,竟从怀中掏出一张血红色的符箓,上面密密麻麻爬满了诡异的黑色符文,抬手就要引爆——

      “你敢动他们,我就吞符自毁!”肥皮松鼠尖叫着,炮弹般飞扑过去,两只小爪子张得大大的,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

      云实气得浑身发抖,怒喝:“你敢!”但终究不敢冒险,硬生生将符箓收了回去。他深吸几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云生,听话!你们才认识几天?就能以命相托了?过来,哥哥绝不会害你。”

      肥皮松鼠豆大的眼睛里溢满痛苦,低声道:“我……我都想起来了。哥哥,我们早就死了啊!为什么还要固执地留在这世间?沧海万里没了,父亲也没了……外面早就是另一番天地了。这陌生的世界,哪里还容得下我们?离离……离离她大概也是知道等不到弟弟,才走得那么干脆吧……”

      云实眉头紧锁:“胡说什么!她是违背死咒被消解的!你乖乖待在红树林不好吗?非要出来闯祸!等长老知晓,不知又要如何责罚!”

      “她根本没离开过红树林!”肥皮松鼠激动反驳,“这世上哪有什么长生术!你为什么不敢去山顶看看?!你不信我,总该信你自己的眼睛!”

      “山顶是禁地!”云实眼神危险地眯起,“云生,你被蛊惑得太深了!他们终究是外人!我才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我能害你吗?!连你也要背叛我?!”

      两人正僵持不下,一只苍白的手突然悄无声息地悬停在松鼠头顶上方。

      云实瞳孔骤缩,厉声暴喝:“别碰他!”

      轰——!

      浓烈如血的红雾猛地炸开,瞬间吞噬了所有人。红雾丝丝缕缕,如同活物般缠绕收紧。四周的红树仿佛见了什么极端恐怖之物,疯狂摇曳枝叶,簌簌发抖,有些甚至惊恐地拔起树根,踉跄着向后退去。

      浓雾中,传来牙耳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声音:“既然言语道断,说不明白,那不如……亲自经历一遍。”

      山脚·旧影

      正是年头最欢庆的时节,山脚下的集市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小摊贩们此刻都冒了出来,泥人儿、鬼脸面具、花灯……各色玩意儿琳琅满目,晃得人眼花缭乱。

      少年云生整个人几乎要趴到酒楼雅间的窗棱上,口水都快滴到楼下卖糖葫芦的草靶子上,眼巴巴地望着那一片人间烟火气。

      他身旁坐着一位身着锦缎华服的中年人,方脸阔目,不怒自威,正是沧海万里的执掌人——云如炬。他端起酒杯,朝对面一位容貌俏丽的女子敬道:“如此,便有劳红景姑娘引荐了。”

      红景以袖掩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阁主客气了,顺水人情罢了。只是这长生之术……自古便是镜花水月,人人趋之若鹜,却终究是梦幻泡影,阁主还需……三思而行啊。”

      送走红景,云如炬回头,见自家小儿子仍是一副痴痴呆呆、口水横流的模样扒着窗户,心头不由泛起一阵深沉的无力感。他叹息着将人拉回来,掏出丝巾,动作熟稔又带着几分麻木地擦拭那源源不断的口水,低声道:“爹……实在是没法子了。养了你十三年,该尽的父子情分也尽了。往后……多听你哥哥的话,别闹脾气,别乱跑。记住了吗?”

      云生只是歪着脑袋,冲他露出一个懵懂天真的傻笑。

      云如炬眼中掠过一丝痛楚,喃喃自语:“这是云娘对我的报应吗?一生风光,唯独在儿子身上……云实如此,云在如此,你也如此……造孽,真是造孽……”

      次日,他牵着云生来到白山脚下。此地怪石狰狞,黑水呜咽流淌,透着一股子不祥。不多时,两名青衣童子自山道上翩然而下,走到近前,齐齐一礼,声如玉石相击:
      “沅洄长老座下童子,云实、云在,恭迎贵客。长老问,贵客所备‘贺礼’可曾妥当?”

      云如炬看着眼前这两位青年,一个朗目疏眉,气度沉稳;另一个稍显跳脱,却也眉清目秀。他心中那点微弱的悔意被勾起,忍不住试探道:“你们……可还记得我是谁?”

      两位青年对视一眼,俱是茫然摇头。

      云如炬眼神瞬间灰败下去,再无犹豫,一把将身后的云生拽到身前,往前一推:“这便是最后的‘贺礼’,望沅洄长老垂怜,再保我沧海万里六十年太平!”

      一直沉默的云实眉头倏地一挑,语带讥讽:“连他你也要卖掉?”

      云如炬抬眼,强自镇定:“胡言!能被长老看中,是他的造化!况且他这痴傻之症,我遍寻南北名医皆束手无策,已是仁至义尽!”

      云实冷笑:“所以便能心安理得地‘物尽其用’?”

      “放肆!”云如炬勃然作色,“你就这般同你父亲说话?!”

      云实面无表情,声音毫无波澜:“我等无父无母,只遵沅洄长老之命。贵客若有怨言,云实自当——如实禀告长老。”

      “你!”云如炬被噎得胸口发闷,盯着云实那张酷似亡妻却又冰冷如霜的脸看了半晌,才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道:“照顾好云生。他……生来痴傻,总受人欺。我知你们心中怨我,纵使忘却前尘,怨气仍在。可我也是被逼无奈!沧海万里数万人口要活命!白山的资源眼看就要耗尽!外面是宫城的天下,我们出去就是死路一条!多亏沅洄长老收留,才有一线喘息之机!十年……只要再给我十年!我定将你们接回!届时,一切困局……必能迎刃而解!” 他目光殷切地看向云实,又转向一旁安静擦着云生口水的云在。

      云实沉默不语。云生懵懂地看看父亲,又看看眼前两个好看的青衣哥哥,咧开嘴,口水又流了下来。旁边的云在下意识抬手,用自己干净的衣袖替他轻轻擦去。

      云如炬见此,心头微松,深深一揖到底:“是为父……对不住你们。来世结草衔环,再报此恩。你们……定要互相扶持。我……去了。”说罢,再无留恋,决然转身,背影很快消失在嶙峋怪石之后。

      云在挠挠头,一脸莫名:“这人说话好生奇怪,比长老讲的道法还难懂。我听了半天,愣是一句没明白。”

      云实牵起云生冰凉的小手,淡淡道:“听不懂是福。先带他回我住处安置,暂不去长生殿受礼。”

      云在瞪大眼:“啊?沅洄长老那边……”

      “照我说的做。”云实语气不容置疑,“其余,我来应付。”

      当晚,云在守着懵懂的云生,在厢房里坐立不安地等了一整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等到踉跄归来的云实。

      云在惊跳起来冲过去扶他,触手一片粘腻湿冷,借着熹微晨光一看,竟是满身鲜血!他声音都变了调:“你怎么样?!要不要马上去红树林?长老这次下手怎么这么狠?天啊!胸骨都……都碎了?!他真发这么大火?”

      云实脸色惨白如纸,却强撑着从染血的袖中摸出一颗鸽卵大小、温润莹白的灵石。他朝床边的云生招招手,声音虚弱却清晰:“你,过来。”

      云生含着手指,懵懂地挪到他身边坐下。

      “灵石?!”云在倒抽一口冷气,眼珠子差点瞪出来。长老对灵石的管控近乎苛刻,山上宫殿运转全赖此物,近年愈发稀少,更是看得眼珠子似的。“你怎么弄到的?”

      云实不答,指尖用力,竟生生将坚硬的灵石捻碎!他迅速抽出一张符纸,引动灵石内蕴藏的磅礴灵力,化作一道柔和的白光,缓缓渡入云生眉心。云生眼皮一沉,立刻陷入沉睡。

      “这……能行吗?”云在看得心惊肉跳,手忙脚乱地去解云实血迹斑斑的衣襟,“你自己这伤才是要命的!灵石给了他,你怎么办?”

      青袍解开,露出里面月白色的里衣。当看到半边肩膀至锁骨下那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青紫和洇开的暗红时,云在整个人僵住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半晌发不出一点声音。

      云实面无表情地将衣襟拢回,声音低哑:“明日……你不必去修炼场了。”

      “可你的伤……”

      “死不了。”他撑着桌子想站起,身体却控制不住地一晃。云在下意识伸手去扶,被他抬手格开。云实兀自走到床边盘膝坐下,阖上双眼,摆明了拒绝交流。云在看着床上昏睡的云生,又看看闭目调息、气息微弱的云实,咬了咬牙,默默在床尾盘膝坐下,守着这一大一小,一夜无话。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云实猛地睁开眼,强撑着起身,脚步虚浮地朝门口走去。

      “你去哪儿?”床尾的云在立刻惊醒,脑袋“砰”地磕在床柱上,也顾不得疼,急忙追过去,“我跟你一起!”

      云实回头,眉头紧锁:“你走了,他怎么办?” 目光扫向床上酣睡的云生。

      云在回头看了一眼,又看看云实惨白的脸,急道:“可修炼场的机关根本不是一个人能扛的!你昨晚又……长老明明知道今天是修炼日,还下这么重的手!他是不是故意的?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送死!”

      云实摇头,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也许,这正是他的目的。我一心想保云生,他便下死手,让我无力应付修炼场。你若跟我同去,留下云生正好落入他手;你若留下……也正合他意,正好除掉我这个不听话的‘棋子’。”

      云在双拳紧握,指节捏得发白:“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云实沉默片刻,忽然问:“你还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被送上白山的吗?”

      云在愣了一下,努力回忆:“大概……十年前?”

      云实又问:“那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来的吗?”

      云在看着他依旧年轻俊朗、却透着疲惫的脸,迟疑道:“我第一次见你,你就这样了……最多……也就十几年?”

      云实缓缓摇头,吐出一个石破天惊的答案:“错了。我们在这白山之上……已经蹉跎了五十多年了。只因长老喜好,才维持着这十几岁的少年皮囊罢了。每年的‘修炼场’通关,消耗的……是我们过去的时间与记忆。我们‘通关’了四次,便失去了整整四十年的光阴。”

      云在如遭雷击,目瞪口呆:“五……五十多年?!怎么可能?!可我……我完全没感觉到变老啊!是因为……那长生术?等等!你怎么会知道?你不是也失去了四十年的记忆吗?!”

      云实眼神幽深,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我昨晚……在长老的床榻之下,发现了一面镜子。一面……能窥见时间罅隙倒影的镜子。我在里面,看到了我们‘过去’的四次修炼场通关。每一次……当我们的身体成长到二十多岁,就会被送入修炼场。所谓‘通关’之后……我们就会变回十几岁的模样。而每隔半月一次的‘长生术传授’……”他顿了顿,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厌恶,“……不过是那令人作呕的苟且之事!只是每次之后,我们的记忆都会被符箓吞噬干净!这才是我们不依赖灵石也能催动灵力的真相——并非天赋异禀,而是那被强行攫取的、源自我们自身的记忆,被他转化成了外借的‘灵力’,再假惺惺地‘教’给我们使用罢了!”

      云在只觉得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他死死扶住门框才没瘫软下去,声音嘶哑干涩:“所以……他一直在用我们的身体和时光,换取他想要的东西?然后再用我们的记忆……换取我们的忠心?长生是假的……师徒情义……也是假的?”

      云实沉默良久,才低声道:“也许,从一开始,这白山之上,就没什么是真的。从父亲把我们当作‘贺礼’送来的那一天起,谎言就已织就。他大概也从长老这里换得了所谓的‘长生’,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那副贪婪虚伪的嘴脸,一丝未变。云在,”他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对方,“你……怕死吗?”

      云在的手狠狠抠进门框的木料里,留下几道深痕。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最后一丝迷茫被熊熊燃烧的怒火取代,咬牙道:“怕个鸟!说!要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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