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后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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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凤仪宫，谢堪蓉下了轿就看见一身着鹅黄色宫装的宫女迎上来对自己行礼喊道：“请六小姐安。”谢堪蓉见她不若其他宫女般清一色着暗红色宫装，且头饰上一只白玉攒珠花便知她不是一般宫女，连忙上前扶起她，道：“不必多礼。”
那宫女才抬起头，谢堪蓉见她眉清目秀，自成一股高山流水般的风流，甚是欣赏，又见她对自己盈盈含笑，大有旧识之意，再一细看不由喜道：“雪忆姐！”原来此女正是原谢府大小姐贴身丫鬟雪忆，谢府大小姐入宫，她也随侍奉入宫，现为凤仪宫掌宫大宫女。
“雪忆便是雪忆，不敢当六小姐一声‘雪忆姐’。”
“堪蓉不能在家姐身边为家姐分忧解愁，雪忆姐代堪蓉照顾家姐，堪蓉无以为报只能以一声‘雪忆姐’聊表心意。”
“尽心护主，雪忆不敢居功。六小姐，此是内宫不比家里，六小姐还是称皇后娘娘为‘娘娘’的好。”
“谢谢雪忆姐提醒，堪蓉记住了。”
“娘娘，本来是想在正殿接见六小姐的，但是适才用过早膳后偶觉眩晕，于是改为在寝殿接见六小姐，请六小姐随我来。”
“有劳雪忆姐了。”
于是谢堪蓉跟着雪忆绕过正殿行往寝殿，一路上宫人尽施礼，五步一雕栏，十步一画池，曲曲折折，转转绕绕才终于到了寝殿凤栖殿。雪忆进去通报了，谢堪蓉立于门外等候。片刻后从内殿幽幽传来传唤的声音，“宣谢氏六小姐进殿。”那声音尖尖细细，又中气宏大，不是女不是男，谢堪蓉心中暗想，原来这便是太监的声音了。虽然不凡有很多高门大族也在内府用阉人，但是谢府一向以德者自居，以上天有好生之德不用阉人。所以这还是谢堪蓉第一次见到太监。
踏入正殿绕过外室，步入内室，谢堪蓉一眼望去净是层层丹红帷幔，每行到一帷幔前便有宫女拉起帷幔，她便又向前行，如此穿过了五六道帷幔才行到皇后塌前。谢堪蓉立刻跪下行礼，“请皇后娘娘金安。”
“堪蓉，起来吧。”也许因为是自己姐妹，谢柔芙的声音听上去亲切而随和。谢堪蓉起身缓缓抬起头，入目的却是一张瘦弱憔悴的容颜，桃红的胭脂在颊上仿佛是夕阳最后的一抹艳色，黛眉如旧却掩不掉下陷眼睑的颓色，唇色殷殷胜似泣血。这就是之前伯父，伯母说的病情大有好转，气色已见起色？这就是记忆中那个艳色冠京师，在六岁的她眼中如天仙下凡的大姐？因为太过震惊，谢堪蓉忘记了一切，让震惊心痛之色赤裸裸地摆在脸上。与此同时，谢柔芙也细细的打量了谢堪蓉一遍，轻轻挥挥手，雪忆立刻屏退所有宫女连同自己一起退出内室。
“堪蓉，你像年轻时的我。”谢柔芙开口道，同时向谢堪蓉伸出手。
谢堪蓉这才回神连忙掩起惊痛之色，上前握住皇后向她伸出的手，任皇后拉她坐于榻前，感觉到谢柔芙紧握着自己的手已是干瘦见骨，又是一阵伤心谢堪蓉连忙低头掩饰伤心神色，回道：“常听府里人赞五姐有娘娘之姿，却没有人说堪蓉似娘娘。”
“这里没有外人，自家姐妹，还是旧称亲切。”
谢堪蓉振作神色，才又抬头，四目相望，两手相握，小时候自己一心钦慕的大姐就在眼前，不觉动情地喊道：“大姐！”
谢柔芙满意地点点头，“万千人中貌有相似实属平常，然各人气韵独出，难有相似，堪蓉之质似我少时，才最是难得。”
“大姐谬赞。”谢堪蓉一边自谦着，一边在脑海里搜索一些体己宽慰的话，可恨平时书是读了不少，却大多是些存天理灭人性的无情话，自己又从没有宽慰人的经历，这时就纵然千般思绪却无从说起。
正是为难时，倒是谢柔芙先开口寻了话，问道：“你第一次入宫，对宫中有何见闻感受？”
“有大姐体恤堪蓉，派轿来接，所以堪蓉只于轿中掀帘偶窥宫中一隅，所以不敢妄自非语。”
谢柔芙见她回答得谨慎小心，想她是第一次入宫不免紧张，所以也不计较只是鼓励道：“没关系，你就只就这一隅说说。”
得大姐鼓励，谢堪蓉也觉自己说话太无趣，反而和大姐生分了，于是放开了心直言道：“堪蓉掀帘只看到一方红墙金瓦，宫人一律暗红色宫装，无趣压抑得紧。”
“哦？”谢柔芙听她此话倒是真诚中带一分稚气，不似之前如老僧入定般无趣，也来了兴致，接话道：“那是你走宫道，没去见过宫中御花园，那御花园中奇花异草，假山奇石林立，流水曲廊百折，想你会有不同感受。”
堪蓉嘟嘴不以为然道：“想堪蓉也不会喜欢。”
“哦?为何？”
“听大姐刚才的话，堪蓉想那御花园也不过如谢府花园般人工雕砌，刻意生硬得很，堪蓉自幼最爱天地造物之神奇，钟情大自然鬼斧神工之力，却不懂欣赏园林雕凿的艺术。”
“看来，娘亲说你不识时务，此话不假。”谢柔芙笑说道。
谢堪蓉听大姐此话，有些不好意思道：“堪蓉也知道自己不识时务得很。”
谢柔芙慈爱地看着自家六妹道：“所谓时务也不过是世人约定俗成，堪蓉集聪颖灵气于一身，见地不同于世人也无妨。”
谢堪蓉想自己一向因不识时务多为人诟病，连娘亲也几次督促自己改过，这倒是第一次被如此夸赞，且是自己一向钦慕的大姐亲说，自是高兴非常，又想大姐果然见识不同于非常，自己幼时只是一味盲目崇拜，今日一见更加确定自己的崇拜之心。
“堪蓉，听你刚才的话是不喜欢宫中，那可还愿入宫？”
“入宫为大姐分忧解愁，堪蓉自是愿意。”
“那如果不是为本宫，而是为谢氏呢？”
谢堪蓉见大姐开始自称“本宫”，且眉宇之间有凝重之色，知道大姐意有所指，谢堪蓉收起刚才的小女儿姿态，不解地问道：“娘娘何出此语，谢氏有娘娘坐镇中宫，何需堪蓉入宫？”
皇后见谢堪蓉又恢复刚才谨慎小心的样子知道是自己把她吓到了，又缓和了颜色，微笑道：“只是问问，想听听最不识时务的堪蓉对如此俗问有何见解。”
谢堪蓉见大姐虽仍是微笑，心中却仍知有异，低头思索了半刻，再抬头坚定地望着谢柔芙道：“堪蓉虽不识时务，但忠孝仁义，天之大道，堪蓉还是懂的，如果谢氏一门真需要堪蓉，堪蓉自义不容辞。”
皇后又问：“那堪蓉以为谢氏一门需要堪蓉入宫做什么？”
谢堪蓉想了想道：“堪蓉才貌平庸，不敢妄言，但是如果谢氏真需要堪蓉入宫，堪蓉一定竭尽全力护谢氏一门周全。”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那如何能保住谢氏？又如何才算保住了谢氏？”
这问题问得奇怪，尤其是后一问，谢堪蓉正低眉思索，殿外却传来刚才那太监的声音，“皇上驾到。”
“快扶本宫起来。”
谢堪蓉连忙上前扶起皇后，这时已有宫女进来拉开帷幔，雪忆也进来扶住皇后另一侧，三人向殿门迎去，刚到殿门谢堪蓉就见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那身影背着阳光让人看不清面貌，却更显威严，身体四周阳光映成一圈光环，金灿灿的龙袍加身，威武如天神降临。满殿宫人立刻伏地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谢柔芙迎上前俯身行礼，道“臣妾迎驾来迟，皇上恕罪。”
李恪扶起皇后，道“皇后有病在身，勿需多礼。”
谢柔芙盈盈起身，含笑望着李恪，李恪也并没有松开手，依然扶着皇后，璀璨的阳光之中两人相扶相持周围世人匍匐，仿佛天地之间只有这两人才能如此和谐地立于一起。谢堪蓉在心中惊叹，这就是大姐的夫婿，当大姐与他站在一起是如此般配，古往今来所有美丽的辞藻竟也形容不了此时此刻此地的这一对璧人。
这时皇上的头转向谢堪蓉所在的方向，她虽看不见他的样子却能感觉到他射来的目光，真是目光如剑，谢堪蓉立刻从刚才的惊叹中醒来，才发现自己居然如鹤立鸡群般立于一群伏地的宫人之中，连忙跪地高呼：“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上，这是臣妾的六妹堪蓉，今天是她入宫探望臣妾，失礼之处请皇上恕罪。”
李恪扫了一眼跪在地上，头低得不能再低的谢堪蓉，不甚上心道：“哦，六妹难得入宫，勿需多礼。”说完扶着谢柔芙就向睡榻走去。
“谢皇上。”谢堪蓉起身让向一边，却不敢再抬头，只怕自己再失礼。
李恪将谢柔芙安置在榻上，自己着坐于榻侧，道：“朕刚下朝听说皇后还没有服药，就赶过来了。”
“有劳皇上挂心，臣妾早膳后偶感不适所以才让他们把药先放一放，本想稍后服用，不想和六妹聊着聊着就给忘了这件事，他们也不敢进来打扰，所以这才耽搁了。”
“你们姐妹难得一见，聊天忘情也情有可原，只是下不为例，须知用药有时。”
“是，臣妾记住了。”谢柔芙甜蜜地回道。
“来人，上药。”
宫人呈上药，雪忆接过药上前欲喂药，李恪却拿过雪忆手中的药，道：“朕来。”说着搅拌这药轻轻吹了几口气，问道：“试过药温呢？”
“是。”雪忆回道。
“恩。”李恪盛了一勺药，递到谢柔芙嘴边。
谢柔芙看了看送到嘴边那浓黑的药汁，微微皱了眉，转向李恪却又强颜欢笑道：“臣妾谢皇上。”
李恪没说什么，只是对她微微一笑，等她喝完一勺药，又递过去第二口，如此一口口终于喂完了药，李恪才道：“皇后想必还有很多话要和六妹说，朕就不打扰了。”说着起身就要走，谢柔芙要起身身送驾，被李恪制止道：“皇后有病在身，就不必送驾了。”
所有宫人立刻伏于地上，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谢堪蓉也伏于地上，却忍不住偷偷侧了头，往皇上离开的方向望去，却只来得及望见那如天神般的身影消失在阳光的镜头，这个人……
“堪蓉，起来吧。”谢堪蓉连忙收敛心神起身，才发现宫人都已退下，皇后虽唤自己起身，现在却斜倚在睡榻上，低垂额首不知在思虑什么，让谢堪蓉顿有种暮春花落寞之感。于是谢堪蓉屏气凝神，静静等待。
片刻之后，谢柔芙猛然抬头，向谢堪蓉伸手唤道：“堪蓉。”
这一刻的皇后眼神慌乱，如一个迷路的小孩急需寻找庇护一样，谢堪蓉没有迟疑便上前紧紧握住皇后伸来的手，唤道：“大姐。”
也许谢堪蓉这声“大姐”里包含的担忧之情太重把谢柔芙从慌乱中惊醒，她望着谢堪蓉的眼神有一刻的空白，然后渐渐恢复清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又默默低下了头，但是握着谢堪蓉的手仍是没有松开，片刻之后谢堪蓉才听见谢柔芙低低浅浅的声音，似呢喃低语，“不要……不要爱上他。”
谢堪蓉不甚确定自己听见的话，正欲问明白，皇后却松开紧握她的手道：“本宫乏了，你退下吧。“
谢堪蓉还想说话，却见皇后对她挥挥手，然后转身背对她躺下。谢堪蓉本还不死心，但却见皇后转身时脸庞似有泪滑过，虽然自己现在仍是糊里糊涂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也知现在已不是说话的时候，只能退下榻跪地一拜，道：“堪蓉辞别大姐，望大姐多多珍重。”起身望了望皇后，谢柔芙仍只是躺着再没有动静，无奈谢堪蓉只能退了出来。一道红帷幔拉开又放回，谢堪蓉退出内室时已再看不见大姐的身影，一阵风吹来红色帷幔纷飞却无论如何也再见不到大姐，那尊贵的皇后似被这无边的血色吞没了，又仿佛被这纷飞的帷幔缠绕住一般，谢堪蓉心里有说不出的担忧。
这时雪忆见谢堪蓉久久望着帷幔不语，于是上前解释道：“这帷幔是陛下怕娘娘生病期间受风而特意命人装上的，六小姐不必担心。”
“哦。”看来真是自己多虑了，皇上确是很疼大姐的，“天气稍好或少风时就拉开帷幔吧，空气流通有利于呼吸吐纳，也有利于调养。”
“是，奴婢记住了。”雪忆道：“刚才太皇太后派人来召见六小姐，因为六小姐在和娘娘说话就没敢打扰，只让六小姐和娘娘说完话后前去未央宫拜见。六小姐可乘刚才的宫轿过未央宫稍后再出康定门，六小姐看可好？“
“雪忆姐，安排甚是周详，堪蓉就此谢过了。”
“六小姐，严重了。六小姐还是快快登轿吧，别让太皇太后等久了。”
于是谢堪蓉登轿往未央宫，这未央宫离凤仪宫确有一段距离，凤仪宫乃皇后所居中宫为后宫中心，而太皇太后喜静，所以特选了未央宫这一处后宫东南一角的清雅宫殿。未央宫本不叫未央宫，是被选为太皇太后寝宫之后才更名为未央宫，先皇孝顺又将未央宫整修一新才迎了太皇太后过去。太皇太后在这里由太后变为太皇太后都没再迁过宫，一方面是太皇太后清检自恪，另一方面是太皇太后不喜俗务缠身。因此这些年太皇太后都只接受皇上和皇后的请安，其他一律人等若无太皇太后召见不得进未央宫打扰。所以太皇太后召见谢堪蓉大大出乎人意料之外，。然而又因为这太皇太后本也为谢氏一门血脉，乃当今丞相谢正行的胞姐，也是谢堪蓉的姑奶奶，却又可以说是情理之中。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后逝（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