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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后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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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泰元年十月
刚过了霜降的深秋,一声鸡鸣刚划破天际,天却没有半点亮的痕迹,但是当朝第一权臣世家谢府的一隅却已灯火通明地忙碌起来了,原来今天是谢府六小姐谢堪蓉奉旨入宫探望皇后的日子。当今皇后原为谢府大小姐,十四岁才名冠绝京师,艳名播天下,十六岁被皇上钦点为太子妃,太子甫一登位即顺理成章封为皇后,为妃十载却只孕得一女,后三度怀胎均未能修成正果。此次已是第四次陨胎,想皇后自是伤心难盛,因此身为皇后娘家的谢家自是要多入宫探望以宽解皇后丧子之痛,但受入宫的诸多礼节所限,入宫次数有限,所以虽然族中不乏有想借探望之名行亲近之实的人,但却不是谁都能有这个机会的。
经过此前的父兄探,母嫂探之后,刚轮到族中小字辈的弟妹进宫探望,谢家一门名流,才子才女辈出,本来排辈论资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这虽以研习佛理闻名,却也不识时务之最的六小姐谢堪蓉的。但是之前皇后亲母张氏探视回来却带话说,皇后想见见这个叔父的次女,此话大大出乎众人意料,此前大家多猜测接下来觐见的会是皇后的亲妹五小姐谢韵怡,五小姐更是早早就裁好了新衣,制好了珠钗。没想到临阵生变,觐见的变成了族中一向深居浅出,少惹人注意的六小姐,当家祖母张氏虽心里对自己亲女不能觐见颇有微词,但当家主母就是当家主母,这点深明大义还是能做到的,于是一声令下,裁剪新衣的裁剪新衣,连来不及订制的环钗也让五小姐借了出来。
此时沉香阁内,婢女炎心正为谢堪蓉插上最后一只珊瑚流苏钗,才算是装扮完毕,看着镜中光彩明丽非常的小姐不禁喜道:“真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小姐,早就该这样好好装扮装扮了,看这明丽照人的样子不吓傻那些平日里背地说小姐姿色平平的狗奴才。”
端详了镜中的自己半响,谢堪蓉道:“这装扮好是好,只可惜不像我自己。”说着便顺手从头上取下几只金丝镶玉流花钗,镶丝珍珠钗。
“诶,别取呀小姐。”炎心连忙阻止谢堪蓉的手向那只最是别致出彩的红莲抹金钗伸去,“小姐,这宫装可不能让小姐如平日般随意,稍有差池便会辱没到我们谢家的声名,不然主母也不会令五小姐把自己特意定制的珠钗拿出来给小姐用,谁不知道五小姐有多不乐意啊,但是只要一牵扯到谢家的声威,谁敢怠慢,主母如是,五小姐如是,小姐亦如是。”
嗔怪地睨炎心一眼,谢堪蓉仍是取下那一朵如火莲钗道:“你小妮子左一句声名有一句声威,你懂什么声名声威的,我谢氏一门一向以清检廉洁立名,现萌祖上庇佑兼族人自恪方累世光耀至今,靠的从来不是炫富显贵,更不是宣威扬名。此次入宫多受宫人瞩目,更是不能给他人留下半点骄奢得意的话柄。”
这炎心自幼跟随谢堪蓉也是识字明理,经谢堪蓉一说如醍醐灌顶,暗自懊恼,但是一见她家小姐快把一头珠钗拔光,又恢复平日的淡素模样,不禁又犯急起来,“我的好小姐,别再取了,是,是,是……你说得在理,但是这名门小姐的气派还是要的,不然也会让他人耻笑了去啊。”
谢堪蓉看看镜中的自己,已不像刚才那样珠光逼人,这才停手,“罢罢罢,就这样吧,我们走吧。”
说罢起身向外走,却见自己娘亲罗夫人正好进屋,便迎上去欠身喊道:“娘。”
罗夫人忙扶起女儿,见她梳妆后,眉眼如画,凝肤粉颊,素雅中含一丝娇媚的模样甚是满意,再看青丝如云盘起,只是……“炎心,怎么一套红莲映霞钗没给小姐带齐啊!?”
“回夫人……“
“娘,不怪炎心,是女儿不喜如此艳光潋色,这套珠钗本是为五姐度身打造,女儿自认没有五姐好颜色,如要强求装点,也只如东施效颦,不得要旨……”
“但是……”
“况且娘娘刚经丧子之痛,想必此刻正是淡衣茹素,我若如此招摇过市不但不能体贴半点娘娘心意,更怕会冲撞了娘娘。娘,您说是不是?
罗夫人听女儿一番见解,想自己竟不如女儿考虑周全,倒是妇人之见了,便点头道:“儿有此等见识实属不易,此次娘娘召见若能洞悉儿此等才识,也不枉这次难得的召见之机。”说着又取来妆台上的一支琥珀琉璃映霞钗给她带上,“只是我儿有此等好颜色若不能在娘娘面前一展,叫为娘的如何甘心,娘还指望娘娘能为儿招个如意郎君呢!来,把这支琥珀琉璃映霞钗带上,才成一套红莲映霞啊!好事要成双,才貌也要双全,是不?”
谢堪蓉明白自己娘亲爱女心切之意,也听出了娘亲的言外之意,只能依了罗夫人道:“好好好,都依娘亲的意思,娘亲看女儿现在如何,是否可以出门启程呢?”见罗夫人又再细细端详,谢堪蓉知不能再逗留,再待下去头上不知又要多出几只珠钗压得人抬不起头,便道:“好了,好了,娘,儿要出门,再晚恐要迟了。“说完,便向罗夫人欠身行礼后转身出了沉香阁,炎心亦跟上,又听罗夫人在后唤道:”炎心,给小姐拿件狐裘褂子披上,刚过了霜降别让小姐冷到。“炎心又忙折回来接过小俾拿来的狐裘褂子,才又追上去给谢堪蓉披上。
经过这一折腾就过了一个时辰,天已渐亮,谢堪蓉乘上早已备妥的轿子向皇城行去。又过了半个时辰才到了皇城专门给宫中亲眷出入的康定门。落轿后炎心迟迟不见谢堪蓉下轿,又轻声唤了几下仍见没有动静,便撩开帘子一瞧,只见她家小姐斜斜地倚着轿壁睡得好不香熟。炎心只当是自家小姐平日里清心寡欲惯了,也不把这人人眼里难得进宫入见的好机会放在心上,就怕她怠慢了惹怒凤颜。炎心连忙伸手推了推谢堪蓉,还好谢堪蓉睡得还不是很沉,一推便醒了,只见她揉揉睡眼,问道:“炎心,到了?“
炎心见她如此不急不慢的样子,更是急道:“到了,到了,小姐。“扶出谢堪蓉后,又忍不住叨唠道:”小姐,您怎么能睡着了呢?您漫不经心的样子叫奴婢怎么放心得下啊?夫人千交代万交代小姐这次入宫一定要谨言慎行,切莫出半点差错,小姐这一出府就在轿上睡熟了,若让夫人知道,不急死夫人才是。“
谢堪蓉本就只是闭目养神,没有深眠,一出轿就清醒了八分,加上这聒舌的丫头,想不醒都难,“行了,行了,一口一个夫人,我看要急死的不是夫人,是你才对。你呀,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这急躁的毛病,急易生乱。”
炎心见自己一番劝谏反招来责怪,颇不服气道:“平日里炎心也是可以平心静气的,只是一遇上小姐的事就不能不急了,再加上小姐这慢热的性子,哎呀,可好不急死炎心。”
谢堪蓉见这小妮子嘟着嘴,急红了小脸,不觉一阵好笑,伸手轻轻推了一下她的小脑袋瓜,笑说道:“瞧,才说你一句,你这小妮子倒是蹬鼻子上脸了,反来数落我的不是。”
“那是炎心知道小姐不会和炎心计较,才敢大胆直言。”
“看来还是我的不是,才惯出你这直言直语的毛病。”
炎心听谢堪蓉此话虽口气如前但却隐有忧虑之意,连忙换了调皮语气正说道:“小姐,放心,炎心的直言直语只对小姐一人,以后炎心也一定尽量克制自己,不让自己给小姐添乱。”
谢堪蓉听她此话,知她是已对自己的话上心,便也不再继续纠缠下去,只是对她一笑道:“好了,不说了,我们还是赶快进宫吧。”
炎心点点头,跟上谢堪蓉进宫。谢堪蓉虽是奉旨进宫,却因为自身没有封诰进宫只能步行,不过刚进宫门就有凤仪宫的宫轿等在那里。于是谢堪蓉登上轿子,一行人就此行向凤仪宫。
谢堪蓉轻轻撩起窗帘,毕竟是初次进宫,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进宫的机会,怎能不好好看看这天子宫阙。入眼的却是一面高高的红墙,向上望只见黄灿灿的琉璃瓦,其余什么也不见,天在视野所及的范围内被割成一条方形。偶尔宫道边有避于一边行礼的宫女,都低着头也看不清容貌,一律着暗红色宫装,索然无味得很,不知道她们是不是连皇上路过时也能这么谨守本分,不敢逾礼一分。正想到这里,谢堪蓉突然发现立于宫道旁的两名宫女中有一人偷偷地抬起头向她这边望来,刚好与她四目相交,那宫女连忙慌乱地低下头。谢堪蓉也是大大地震惊,只为那宫女容貌娇美俏丽,居然比她家向来以艳色闻名的五姐谢韵怡还稍胜一分,而那一双盈盈水目中透出的纯真无暇之质则更是自家五姐所不能及。如此佳人却只为宫婢,再望向前方长长的宫道,一径朱红蔓延到底仿佛凝成一团散不开的血色。想到此谢堪蓉不禁觉得有些胸闷,便放下窗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