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藕饼】双鱼契》樱桃肉肉

7、沉沦

　　乾元山，银光洞。

　　敖丙挣扎着想从哪吒怀中坐起，这样近到呼吸相闻的距离，让他感到不安。哪吒紧紧箍着怀里虚弱无力的人，他的皮肤像被漂白的骨瓷，透出青灰色的血管，连唇纹都淡得似褪色的朱砂印。“你又逞什么强？”

　　敖丙勉强勾起唇角，似是自嘲，“反正，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既已死过一次，你怎还不知惜命？”

　　“我虽不信天道，但刚刚那人没说错，这本就是华盖星君天职，即便华盖星君不是我，换作他人也是一样的。在其位，谋其职，事关天下苍生，牵连三界，若以我一命，换得……”

　　“人间早已不兴那不问苍生问鬼神之事，何故要让神仙殒命，我不准你死！”哪吒激动着吼道，又尽力平复心绪，他看向旁边一直泫然欲泣的枕流，“别的不说，你怎么就放心把他交给我，这次不怕我为难一个孩子了？”

　　枕流哇哇大哭着扑向敖丙，“星君不要死，枕流没有父母了，星君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星君说什么我都听的，我已经当面谢过天尊，我都记得的，不要抛下枕流一个人……”

　　敖丙也红了眼圈，抬起一只手将他圈住，温柔地哄着他，“好，枕流不哭了，我答应你。”

　　“敖丙，你自己的人自己看着，我可不会带孩子，若你死了，他跟着我只有吃苦的份儿，三天饿九顿的那种，看你还敢不敢有下次。”哪吒装作发狠的样子，枕流哭得更大声了。

　　哄好枕流后，哪吒把他交给金霞照看，有些话，他要单独和敖丙说。

　　“这里是乾元山银光洞，气候适宜，幽深静谧，适合修炼。我已同师父说好，以后你可以随意出入。”末了又加上一句，“枕流也可以来。”

　　“多谢天尊，只是如今我修行已难有精进，怕是要辜负天尊美意了。近来种种，承蒙天尊关照，今日天尊又对我出手相救，惹人非议。我知天尊是良善之人，因前事对我心存愧疚，然则实在无须做到这个地步。”

　　“敖丙，你只说对了一半。”哪吒向他走近，“一开始，是愧疚，可现在，早就不是了，从什么时候变的，竟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敖丙心跳如鼓，他觉得事态开始不受控制，他必须将有些念头，扼杀在摇篮里。“天尊，执念罢了。又或许是时间不够久远，再过千年，万年，等到所有人都忘了，就好了。”

　　哪吒盯着敖丙微张的唇，即使毫无血色，也是极致地蛊惑人心，唯一的缺点是总爱说些这种不中听的话。他猛地倾身，吻住两片冰凉的柔软，敖丙如临大敌，不停地拍打他的肩，可是他忘了他现在根本没有力气，动不了哪吒分毫。他们不停地撕咬着，直到哪吒唇间低落血珠，但他也分不清，那血究竟是他的，还是敖丙的。敖丙还在咬他的唇，希望以这种方式让哪吒停止这场厮杀，可他咬得越狠，哪吒的吻就越温柔，温柔到让他想要忘掉一切，只沉溺在这短暂的幻梦里，直到，他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冰凉的指尖拂过哪吒火红锦衣上金线绣成的莲花纹饰，有如被三昧真火点燃，从此沾染了哪吒身上的温度。

　　三千年前，作为龙族来说，彼时也是孩童的他，常见岸上有一小童独自玩耍，那孩子生的粉雕玉琢，明眸似水，煞是可爱，他很想和他一起玩，但自己并非人类，他怕那个孩子会拒绝他，也怕私自上岸，给父王带来麻烦。于是他就这样远远地看着，他想，也许等他们都长大一些就好了。可他还没等到长大，却等来了死劫，他曾设想过很多次，他们是如何互通了姓名，如何成了朋友，但没想过，是以这种方式，他知道了那孩子是陈塘关总兵李靖的第三子，哪吒。那天，他觉得九湾河的水真冷啊，几乎要冻裂他残存的魂魄。后来，那人做了中坛元帅，他受封华盖星君，他才知道哪吒身负一千七百杀劫，而他就是那第一道，原来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被写定了死局。

　　他觉得他是恨的，可是哪吒也已剔骨削肉，他无意寻仇。后来，他得知哪吒本就是为助周伐纣而生，天道注定要他身负一千七百杀劫，他双手沾满鲜血，却活得无心无情。乾坤之大，一人之仇如沧海一粟，年深日久，在他心中再也掀不起什么波澜，甚至那恨意中竟渐渐生出一丝惺惺相惜之感。本来，这些年他心如止水，做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与那杀神也是井水不犯河水，或许，漫长岁月就该这样日复一日度过了吧。

　　直到，他听闻凡间那场戏。难道，世间也有人对他们的结局感到惋惜吗，在这个故事里，他们终于能得一次圆满。

　　直到，千年来都没有交集的他们，在瑶池边，那人叫出他的本名，问他，“敖丙，你可恨本座”。

　　他们像一条红线的两端，松松散散了三千年，又被命运抻直，拉近，打结，怎么挣，也挣不脱了。

　　无相窟中，他说，“恨我，你会好过一点。”

　　华盖殿内，他说，“我知往事不可更改，但求来日弥补一二。”

　　观星台上，他不顾众人反对执意带走他，就在刚刚，他又说，“我不准你死。”

　　敖丙知道，他在躲，他不能正视自己的内心，那里有一些可怕的念头，一旦开了闸，就会如洪水般涌出，将他淹没。他不能喜欢哪吒，他怕这又是一场无疾而终的闹剧，最终落得万劫不复的境地，他只能一边拒绝他的好意，一边努力与他划清界限，尽管，他好像也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了。

　　他嘴上嘲讽哪吒狠戾无情，却将枕流托付给他。

　　他说他们两不相欠，可却在夜深人静之时，在被梦魇惊醒之后，将那只毽子摩挲了无数次。他知道，那箱奇珍异玩中，唯独这件压箱底的不起眼的毽子，不是送给枕流的，而是送给他的。

　　靠近那个人，让他既痛苦，又幸福。爱也无力，恨也消弭，一切都如镜花水月，唯有现下这个吻，是真实的。

　　沉沦吧，就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