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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英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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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在身后轻轻合上的那一瞬间,孟惑站在空旷的楼道里,并没有感到预想中的解脱或悲伤,而是一种巨大的、近乎真空的茫然。
行李箱的轮子在老旧的水泥地上发出单调的咕噜声,敲击着清晨的寂静,也敲打着他空洞的心跳。
下楼,走出单元门。
深秋清晨凛冽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他打了个寒颤,也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丝。
他没有回头去看那个熟悉的窗口,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拉高了衣领,拖着行李,走向小区门口预约好的网约车。
车子驶离小区,驶过南净大学熟悉的梧桐大道。
金黄的落叶铺满路面,被车轮卷起,又轻轻落下。
那些曾经并肩走过的日子,那些欢笑、争吵、甜蜜和痛苦的记忆,如同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最终模糊不清,被远远抛在身后。
机场,安检,登机。
一切流程机械而麻木。
直到坐在机舱靠窗的位置,系好安全带,看着舷窗外逐渐变小的城市轮廓,孟惑才真正意识到。
——他离开了。
离开了这座承载了他六年青春、爱与痛的城市,离开了那个曾经刻骨铭心、如今却面目全非的人。
飞机爬升,冲入云层。
剧烈的耳鸣声中,他闭上眼,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
不是为了逝去的爱情,更像是一种对过去自己的告别,一种混杂着痛苦、不甘、以及一丝微弱希冀的复杂宣泄。
十多个小时的飞行,他时睡时醒,思绪混乱。
抵达米兰马尔彭萨机场时,正是当地的清晨。
异国他乡的空气、语言、面孔,扑面而来的陌生感像一堵厚厚的墙,瞬间将他与过去彻底隔绝。
新的生活,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开始了。
米兰设计大学的课程紧张而充实,完全不同于国内的教育体系。
教授们思维活跃,要求严苛,身边的同学来自世界各地,才华横溢且个性鲜明。
孟惑不得不逼迫自己从那种麻木和痛苦中抽离出来,全身心投入到新的学习和环境中去。
他租住在一个离学校不远的小公寓里,面积不大,但干净整洁,有一个小小的阳台,可以晒到意大利充沛的阳光。
他刻意选择了没有任何旧物件的房间,一切从零开始。
自己学着做饭,虽然常常失败;自己办理各种繁琐的手续,磕磕绊绊地适应着意大利语的日常交流。
日子忙碌得几乎没有时间伤感。
白天上课、泡图书馆、看展览,晚上在工作室熬夜做项目。
他的才华和努力很快得到了教授的认可,也开始和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同学交流合作。
视野在一点点打开,那些曾经困扰他的、关于现实和梦想的挣扎,在这里似乎找到了新的答案和可能。
偶尔,在深夜结束工作,独自走在回公寓的路上,看着异国的月亮,还是会有一瞬间的恍惚。
会想起南净市那个冰冷的出租屋,想起那个人。
但那种想念,不再带有强烈的疼痛,更像是一种遥远的、模糊的怅然。
他刻意不去深想,用更多的学习和工作填满所有时间。
他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没有告诉任何国内的朋友他的新地址和号码。
他需要一种彻底的割裂,才能真正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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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耀在孟惑离开后,在那片死寂的出租屋里,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坐了整整一天一夜。
夕阳西下,又日出东方。
光线透过窗户,在房间里移动,照亮那些孟惑来不及带走的纸箱,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他脸上干涸的泪痕和一片空茫。
最终,是手机的震动惊醒了他。
是营业部经理打来的电话,语气不耐烦地询问他为什么没去上班,还有一个重要的客户会议在等他。
现实的压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挣扎着站起身,因为久坐而麻木的双腿险些让他摔倒。
他看着这个只剩下他一个人呼吸的空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旷和窒息。
他请了一天假,然后开始疯狂地打扫卫生。
他把所有孟惑留下的东西。
——那些画材、书籍、甚至是他常用的水杯、拖鞋。
——全都塞进那几个纸箱里,用胶带死死封住,然后堆到了阳台最阴暗的角落,像埋葬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他试图抹去所有孟惑存在过的痕迹,但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个人身上淡淡的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无处不在,提醒着他那段无法磨灭的过去。
生活还得继续。
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工作越发拼命,几乎成了营业部里最晚下班的人。
他用无穷无尽的工作和应酬来麻痹自己,不敢让自己有任何独处和空闲的时间,因为一旦安静下来,那些回忆和痛苦就会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大脑。
酒精成了他最好的伙伴。
常常在深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那个冰冷的“家”,靠在沙发上,一瓶接一瓶地喝,直到意识模糊,才能勉强入睡。只有在醉意朦胧中,那些尖锐的痛苦才会变得迟钝一些。
日子一天天过去,像一潭死水。
他听说孟惑去了米兰,具体如何,他一无所知,也强迫自己不去打听。
那个名字,那个城市,成了他心底一个不敢触碰的禁区。
转机发生在一个极其平常的加班夜。
总部下来视察的一位英国高管,偶然看到了凌耀做的一份超出他职责范围的、关于欧洲某市场趋势的分析报告。
报告做得并不花哨,但数据扎实,见解独到,显示出了超越他当前岗位的视野和潜力。
高管颇为欣赏,在会议结束后特意找他聊了聊。
凌耀用略显生涩但还算流利的英语应对着。
对方问起他的职业规划,凌耀在那一刻,看着对方睿智而充满活力的蓝眼睛,再看看自己周围沉闷压抑的环境,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想要逃离的冲动涌上心头。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表达了自己渴望进一步深造、学习更前沿金融知识的愿望。
或许是他的眼神里的那点未被磨灭的光打动了对方,又或许是那份报告确实出色。
一周后,他收到了人力资源部的通知,公司有一个推荐名额,可以申请去英国伦敦一所不错的大学攻读金融硕士,并保留职位,但需要经过严格的内部选拔。
凌耀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
他投入了全部精力准备选拔,笔试、面试……
他必须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充满了回忆和窒息感的地方,他需要一个新的环境,需要呼吸不一样的空气。
选拔过程异常激烈,但他最终成功了。
当他拿到那张赴英留学offer的时候,他的手是抖的。
这不是他最初梦想的顶尖学府,但这意味着改变,意味着逃离,意味着……重生。
他迅速办理了离职手续,退掉了那间承载了太多痛苦记忆的出租屋。
那几个封存的纸箱,他最终没有打开,也没有扔掉,而是寄存在了一个朋友家的地下室里,仿佛寄存了一段他不愿再面对、却又无法彻底舍弃的过去。
飞往伦敦的航班上,他望着窗外的云海,心情复杂。
有对未来的忐忑,有对陌生环境的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知道,有些东西,真的被彻底留在了身后,留在了那个叫做南净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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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一个人飞向了时尚与艺术之都米兰,追逐他失落的梦想。
一个人飞向了金融与雾都伦敦,寻求事业上的突破与自我救赎。
地球的两端,不同的国度,截然不同的生活。
米兰的阳光灿烂,设计工作室里充满了创意和灵感碰撞的火花。
伦敦的雨雾朦胧,图书馆和讲座厅里是严谨的数据和逻辑推演。
他们开始真正意义上的、没有彼此的新生活。
生活不再有交集,甚至连对方的消息都彻底断绝。
他们在各自的轨道上忙碌着,挣扎着,适应着,也……逐渐变化着。
那些剧烈的疼痛,在时间的流逝和空间的隔绝中,慢慢变得迟钝,最终沉淀为心底一块无法触碰、却也无需时刻面对的疤痕。
他们都很努力地活着,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仿佛要用这种“过得很好”的姿态,来证明些什么,或者只是单纯地,向那段充满了“差一点”的过去,做一个沉默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