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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屏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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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之后,家,彻底死了。
不再是角斗场,不再有硝烟,甚至不再有那些令人窒息的对峙。
它变成了一座真正的、冰冷的坟墓,埋葬着一段持续了六年的感情,和两个曾经深爱、如今却形同陌路的灵魂。
激烈的争吵和那些淬毒般的恶言,耗尽了他们最后一丝气力和情绪。
当愤怒的潮水退去,露出的不是和解的沙滩,而是无边无际的、令人绝望的荒芜。
凌耀没有再去砸卧室的门,也没有摔门而出。
他只是在那片狼藉的客厅里,保持着蹲踞的姿势,很久很久,久到双腿麻木,失去知觉。
直到天际泛起一丝灰白,他才像个生锈的机器人一样,僵硬地站起身,没有去看那扇紧闭的卧室门,沉默地洗漱,然后沉默地换上衣服,在晨曦微露中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孟惑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一夜。
眼泪早已流干,眼睛肿得像核桃,干涩刺痛。
心脏的位置像是被挖空了一大块,只剩下麻木的钝痛。
外面传来凌耀离开的轻微响动,他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却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当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时,他才挣扎着爬起来,四肢冰冷僵硬。
他打开卧室门,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昨晚被摔在桌上的靠垫,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属于凌耀的淡淡烟酒气,提醒着昨夜发生的一切不是噩梦。
他没有去收拾。
只是漠然地穿过客厅,走进浴室。
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像个被抽走了魂灵的破败玩偶。他用冷水用力拍打脸颊,试图唤醒一些什么,但触感只有一片冰凉。
这一天,凌耀很晚才回来。孟惑已经把自己关回了卧室。
从此,一种冰冷的、极致的沉默,笼罩了这间小小的出租屋。
他们开始了某种诡异的、默契的“错峰”生活。
凌耀会起得更早,悄无声息地出门,有时甚至不吃早餐。
孟惑则会等到确认凌耀离开后,才走出卧室,快速地解决自己的早餐。
——如果还有胃口的话。
晚上,凌耀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
有时是加班,有时或许只是在楼下漫无目的地闲逛,或者在24小时便利店坐很久。
孟惑则尽量在自己房间待到很晚,或者干脆在公司加班,直到估摸着凌耀已经睡下,才像个小偷一样悄无声息地回家。
如果不可避免地同时在厨房或卫生间碰到,他们会立刻移开视线,像躲避瘟疫一样避开彼此的存在。
空气会瞬间凝固,呼吸都变得困难。没有任何交流,连一个眼神的碰撞都没有。
动作会变得迅速而机械,只想尽快离开那个令人极度不适的共享空间。
洗衣机里,他们的衣服不再混在一起洗。
冰箱里的食物,会清晰地划分出楚河汉界。
甚至洗漱台上的牙膏、洗面奶,都摆放在距离最远的两端。
那种沉默,比任何争吵都更伤人。
它无声地宣告着:你对我而言,已经不存在了,我连和你争吵的欲望都没有了。
偶尔,在深夜,孟惑能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压抑的、极轻的咳嗽声,或者翻身时床板发出的细微吱呀声。
他会立刻屏住呼吸,心脏莫名收紧,然后在无尽的沉默中,听着自己空洞的心跳,直到天明。
凌耀也是如此。
他有时会站在客厅,看着那扇紧闭的卧室门,一站就是很久。
他想过敲门,想说点什么,哪怕是一句“我们谈谈”,或者一句干巴巴的“对不起”。但那些恶语相向的画面会瞬间涌入脑海,孟惑当时崩溃绝望的神情会清晰地浮现,还有他自己说出的那些不可饶恕的话……
所有的念头便瞬间冻结。
骄傲、悔恨、无力、以及一种深深的、不知道该如何挽回的茫然,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开口,比沉默更需要勇气。
而他们,都已经筋疲力尽,失去了所有勇气。
交流彻底断绝。
手机不再有彼此的信息。
连之前因为生活必要而存在的、关于水电物业费的转账记录,也停止了。
仿佛谁先开口说一句“该交电费了”,就是一种巨大的失败和妥协。
他们躺在同一套房子的两张床上,却像隔着整个太平洋。
各自被自己的痛苦、委屈、后悔和骄傲所淹没,却无法向对方伸出援手,甚至无法传递出一个求救的信号。
日子一天天过去,梧桐树叶从浓绿渐渐染上微黄。
屋内的温度却比季节更早地进入了寒冬。
孟惑越来越瘦,脸色苍白,经常对着设计稿发呆。
凌耀的烟瘾变得很大,眼里总是布满血丝,脾气在工作中也越发暴躁。
他们都在以一种缓慢而持续的方式枯萎下去。
有时候,孟惑会恍惚地想起高二那个晚自习后的夜晚,凌耀磕磕绊绊的表白,和那时剧烈的心跳。
有时候,凌耀会出神地看着沙发上那个被孟惑砸过来的靠垫,想起他曾经窝在那里看动画片时,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
回忆越是温暖甜蜜,现实就越是冰冷刺骨。
那扇卧室的门,成了他们之间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屏障。
它隔绝了彼此,也隔绝了所有可能。
没有人去推开它,也没有人从里面打开它。
“分手”这两个字,始终没有人提起。
或许是因为还残存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念想,或许是因为习惯了彼此的存在(即使是以这种冰冷的方式),或许只是因为……懒得了。
对一切都懒得了,包括结束这段关系。
就这样吧。
就这样麻木地,沉默地,一天天熬下去。
直到再也熬不下去的那一天。
南净市的秋天来了,风卷着枯黄的梧桐叶,拍打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为一段感情奏响的、无声的挽歌。
屋内的两个人,在各自的角落里,守着各自的废墟,等待着某个未知的、或许早已注定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