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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怀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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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年。
像一道无形的分水岭,横亘在他们之间。
同居的甜蜜早已被磨蚀殆尽,生活的粗糙纹理毫无保留地摩擦着他们敏感的神经。
那个曾经被寄予厚望、用来拯救感情的小小出租屋,如今更像一个压抑的角斗场,空气中永远悬浮着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争吵,成了家常便饭。
而争吵的内容,也从最初具体的生活习惯、金钱琐事,开始向着更危险、更致命的领域滑去。
——他们开始攻击对方本身,否定对方的付出,质疑对方的感情。
导火索往往微不足道,甚至莫名其妙。
可能只是因为凌耀又一次在孟惑强调之后,买了含有芒果成分的甜品回家。
“凌耀!”孟惑看着桌上那块精致的慕斯蛋糕,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声音尖利,“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无数次!我芒果过敏!不能吃!你买这个回来是什么意思?故意恶心我吗?”
凌耀刚脱下西装,累得只想瘫倒,被这劈头盖脸的指责弄得一愣,随即火气也蹿了上来:“我他妈怎么知道这里面有芒果?店员说这是新品卖得很好,我就想着买回来给你尝尝!你能不能别总用最大的恶意揣测我?”
“我不知道?你根本就是没放在心上!你永远这样!答应过的事转头就忘!说了要改永远改不了!”孟惑的情绪彻底失控,积压多年的委屈和失望如同开闸的洪水,“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个什么?连这点小事都记不住!”
“又来了!孟惑你他妈能不能别上纲上线!”凌耀猛地将公文包摔在沙发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是!我忘了!我工作累得像条狗,脑子里全是业绩指标客户投诉!我没你那么细心那么记性好!行了吗?”
“工作累?谁不累?!”孟惑红着眼睛,指着自己桌上还没做完的设计稿,“我被人当美工使唤,改图改到凌晨的时候我跟谁抱怨了?你有关心过一句吗?你只知道你累!你永远只在乎你自己!”
“我不在乎你?我他妈不在乎你我会每天挤着地铁上下班就为了多挣那点钱交房租?我不在乎你我会忍着你没完没了的唠叨和臭脸?”凌耀气得口不择言,额上青筋暴起,“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整天疑神疑鬼,斤斤计较,像个怨妇!”
“怨妇?”这个词彻底点燃了孟惑,他尖声笑起来,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是!我是怨妇!是谁把我变成这样的?凌耀你摸着你良心问问!从毕业到现在,你给过我安全感吗?你除了抱怨你的破工作,有关心过我的梦想吗?你记得我有多久没画出自己想画的东西了吗?”
“梦想?呵,”凌耀嗤笑一声,语气充满了嘲讽和疲惫,“活在现实里吧孟惑!梦想能当饭吃吗?能付房租吗?我们都他妈快吃不上饭了,你还在这跟我谈梦想?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孟惑最深的痛处。
他猛地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凌耀,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
那个曾经在梧桐树下鼓励他追求梦想的少年,此刻却用最现实最刻薄的话语,碾碎他最后一点坚持。
“是…我不成熟…我幼稚…”孟惑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冰冷,“那你呢?凌耀?你除了像个懦夫一样抱怨现实,你又做了什么?你甘心在你那个破营业部里混吃等死,这就是你的成熟?你真让我看不起!”
“你看不起我?”凌耀被彻底激怒,一步上前,抓住孟惑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你看不起我什么?啊?孟惑,我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早就后悔了?后悔没找个更有钱更‘成熟’的?是不是看着你公司那个开宝马的经理更顺眼?嗯?”
“你混蛋!”孟惑猛地甩开他的手,气得浑身发抖,眼泪汹涌而出,“凌耀!你王八蛋!你竟然这么想我?!”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每一次争吵的灌溉下疯狂滋生。
凌耀工作上不顺,自尊心受挫,潜意识里的不安和自卑在争吵中被无限放大,化成了最伤人的武器。
“那我该怎么想你?”凌耀双眼赤红,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言语彻底失控,“你整天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一点小事就炸毛!不是嫌弃我就是对我不耐烦!除了变心了,我他妈还想得出别的理由吗?!”
“对!我就是变心了!我看上别人了!行了吧!你满意了吧!”孟惑歇斯底里地大喊,所有的理智和克制在这一刻彻底崩断,“我受不了你了!我受不了你这副自以为是又懦弱无能的样子!我受不了这个一眼看到头的烂日子!我告诉你凌耀,我早就受够了!”
最恶毒的话,最决绝的否定,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向对方,也反噬自身。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房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孟惑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和凌耀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凌耀看着孟惑布满泪痕、因愤怒和伤心而扭曲的脸,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瞬间清醒,也瞬间冰冷。
他不敢相信那些话是从孟惑嘴里说出来的,那个他爱了六年,曾经视若珍宝的人。
孟惑也愣住了,他被自己脱口而出的狠话吓到,但强烈的委屈和愤怒让他无法低头,只能死死咬着下唇,倔强地瞪着凌耀,尽管视线早已模糊。
他们像两只受伤的困兽,在狭小的空间里对峙着,用最残忍的方式互相撕咬,遍体鳞伤,却谁也不肯先退一步。
爱意在这一刻仿佛荡然无存,只剩下被现实磨砺出的尖锐棱角,和一种“一定要伤害对方来保护自己”的扭曲快感。
凌耀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用一种极其陌生、极其冰冷的眼神看了孟惑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受伤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嘲讽。
然后,他猛地转身,再一次摔门而出。这一次,关门声震得整个房间都在颤抖。
孟惑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他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那不仅仅是气话,那是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怨毒,是藏在心底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阴暗念头。
它们在争吵中被释放出来,造成的伤害是毁灭性的。
凌耀在深夜才回来,带着一身浓重的烟酒气。
他没有开灯,沉默地洗漱,然后沉默地躺在床的另一侧,背对着孟惑。
两人之间隔着的距离,宽得像一条无法逾越的银河。
这一次之后,他们没有再轻易争吵。
但那种冰冷的、死寂的沉默,比激烈的争吵更令人窒息。
他们不再交流,不再触碰,甚至尽量避免出现在同一空间。
家,成了一个冰冷的旅馆。裂痕已经不再是缝隙,而成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他们都清楚地知道,有什么东西,在这次升级的、触及底线的争吵中,彻底碎裂了。
那份曾支撑他们走过六年时光的感情,已经被那些恶言恶语腐蚀得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南净市的夜空依旧有星光,但再也照不进他们冰冷的窗口。
爱情的废墟上,只剩下两个被现实和彼此伤害得筋疲力尽的年轻人,守着无法挽回的过去,等待着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