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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大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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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九月,暑气未消,空气里依旧浮动着燥热。
火车轰鸣着驶离熟悉的站台,将故乡远远抛在身后。
车厢里,凌耀和孟惑并排坐着,窗外是飞速倒退的风景,稻田、河流、远山,如同他们猝不及防被改写的过去。
两人之间的气氛,比起高考放榜那日的绝望,已经缓和了许多,但一种微妙的沉寂仍时常笼罩着他们。
那“两分”的遗憾,像一件无形却沉重的行李,被他们小心翼翼地带上了这趟开往未知的列车。
“听说南净大学的梧桐树很有名,秋天特别好看。”凌耀试图打破沉默,从背包里拿出水递给孟惑。
孟惑接过水瓶,指尖无意碰到凌耀的,两人都微微顿了一下。“嗯。”他应了一声,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目光仍望着窗外,“不知道宿舍条件怎么样。”
他们的对话变得有些谨慎,避免去触碰那个名为“北立”的敏感词,仿佛那是一个尚未结痂的伤口,轻轻一碰就会渗出血来。
南净大学坐落在一座比家乡繁华许多的都市。
报到日,校园里人声鼎沸,拖着行李箱的新生和家长脸上写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凌耀和孟惑穿梭其中,办理各种手续,领取宿舍钥匙。
命运似乎在这里又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他们并未被分到同一栋宿舍楼。
凌耀在紫静公寓,孟惑却在相隔了整整一个足球场和一片小树林的芙蓉公寓。
站在岔路口,看着指向不同方向的宿舍楼指示牌,一阵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
“没事,”凌耀率先提起孟惑的行李箱,“我先送你去你那边安顿好。反正都在一个学校,见面方便得很。”他语气轻松,试图驱散那点不自在。
孟惑点点头,没说什么。
距离感,从踏入校门的第一刻起,就以这种具体而微的方式显现了出来。
大一的课程排得并不轻松。
凌耀读金融,高数、宏观经济学、会计学原理压得他喘不过气,孟惑学设计,素描、构成、设计软件操作同样需要投入大量时间。
他们不再是高中时那样形影不离,各自的专业、课程、新结识的同学,像两条逐渐分开的溪流,开始拥有各自的轨迹。
他们努力维系着。
每天都会发很多条信息,分享课堂上的趣事,吐槽难吃的食堂菜,抱怨变态的教授。
晚上,如果都没有选修晚课,他们会约在图书馆一起自习,或者就在两栋宿舍楼中间那片著名的梧桐大道上散步。
南净大学的梧桐树确实很美,树干粗壮,枝叶遮天蔽日。
秋天来时,金黄的落叶铺满一地,踩上去沙沙作响。
夕阳的余晖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将一切都渲染得温暖而静谧。
他们常常在这里慢慢走,手牵着手,聊着天。
凌耀会说他们金融系哪个老师讲课像念经,孟惑会给他看自己刚画的设计草图,抱怨甲方(老师)要求奇葩。
他们会讨论周末去看哪场电影,去尝试学校后门哪家新开的小馆子。
这些时刻,稀释了那“两分”带来的遗憾,也暂时掩盖了因不同专业、不同社交圈而悄然产生的细微隔阂。
他们依旧相爱,那种少年人炽热而纯真的情感,在陌生的环境里成为彼此最重要的依靠。
凌耀加入了系篮球队,他身材高大,动作敏捷,很快成为主力。
孟惑则加入了设计协会,经常需要熬夜赶稿、做模型。
有时候凌耀训练结束,满身大汗地跑到设计协会的工作室楼下等孟惑,孟惑却因为方案被打回而焦头烂额,让凌耀等了又等。
凌耀从最初的耐心等待,渐渐变得有些烦躁,他会发信息催:“好了没?快饿死了。”
孟惑回复:“马上,最后一点!”这个“马上”往往又是半小时。
当孟惑终于拖着疲惫的身体下楼,看到的是靠在墙边、脸色不太好看的凌耀。
“你怎么这么慢?”凌耀的语气带着不自觉的抱怨。
“我也不想啊,老师要求太变态了。”孟惑揉着发酸的眼睛,声音里满是倦意。
“那你也不能让我等这么久啊,我训练完也很累。”
“我又没让你等…”话一出口,孟惑就后悔了。
他看到凌耀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秋风刮过梧桐树叶的声响。
这是他们第一次因为等待这样的小事产生不愉快。
那点微小的龃龉,像一根刺,轻轻扎了一下。
“走吧,去吃饭。”最终,凌耀先开了口,语气缓和了些,但那份不快并未完全消散。
他接过孟惑手里沉重的画筒,默不作声地往前走。
孟惑跟在他身后,看着路灯下凌耀显得有些冷硬的背影,心里涌起一阵委屈和莫名的失落。
他觉得自己努力了,凌耀却似乎不能完全理解他的压力。
类似的小摩擦开始偶尔出现。
因为约会迟到,因为忘记对方交代的小事,因为对某件事看法不同却又谁都不愿退让。
每一次不快之后,通常是以凌耀生硬的道歉或者孟惑别扭的示好结束。
他们依旧会和好,会继续牵手散步,会在宿舍楼底下偷偷接吻,但某些东西,似乎在一次次微小的摩擦中慢慢磨损。
大学的第一个寒假回家,高中同学聚会。
席间,大家聊起各自的大学生活。
考上北立的那几个同学侃侃而谈,讲述着顶尖学府的学术氛围、丰富的资源、精彩的活动。
凌耀和孟惑坐在一旁,听着那些曾经他们也能触手可及的生活,沉默地喝着饮料。
那种“差一点”的感觉,在对比之下变得格外清晰和刺鼻。
聚会散场后,两人沿着熟悉的街道往家走,一路无话。
分别时,凌耀突然说:“明年,我们申请换宿舍吧,或者出去租房子住。”
孟惑愣了一下,点点头:“好。”
他们都需要更紧密的联系来对抗那种因距离和差异而产生的无力感,以及那份无法与人言的遗憾。
大二开学,他们真的在校外租了一个小房子。
两室一厅,老旧的居民楼,但有了一个完全属于他们的空间。
他们兴致勃勃地去 Ikea采购,挑选窗帘、床单、台灯,一点点把这个小窝布置得温馨舒适。
最初的同居生活甜蜜而新鲜。
早晨一起醒来,抢卫生间,尝试做早餐(虽然通常以叫外卖告终),晚上相拥而眠,分享每一天的点点滴滴。
他们以为,有了自己的家,那些小摩擦就会烟消云散。
然而,生活的琐碎和真实,很快露出了它粗糙的一面。
凌耀性格大大咧咧,东西喜欢乱扔,袜子脱下来就塞沙发缝里。
孟惑有些轻微洁癖和强迫症,见不得杂乱,喜欢一切井井有条。
为此,他们没少争执。
“凌耀!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脏衣服扔进洗衣机旁边的篮子里!”孟惑一边收拾一边抱怨。
“哎呀,忘了忘了,下次一定注意。”凌耀通常打着游戏,头也不回地敷衍。
“你每次都这么说!”
“这点小事至于吗?我待会儿自己收拾不行吗?”
谁洗碗、谁拖地、这个月水电费谁去交,都能成为一轮小型辩论的主题。
他们开始计较付出,觉得自己为对方、为这个“家”牺牲妥协得更多。
专业上的差异也带来了理解上的鸿沟。
凌耀无法理解孟惑为了一个颜色搭配或者一个线条弧度纠结一整天的“矫情”,觉得那是浪费时间。
孟惑则觉得凌耀满脑子都是数字、K线图,越来越现实乏味,毫无浪漫细胞。
一次,孟惑花了很大心血完成的一个设计作业被老师批评得一无是处,他心情低落地回到家,想跟凌耀倾诉。
凌耀却正为第二天一个重要的证券模拟投资比赛做准备,头也不抬地说:“被批了下次改就好啦,我这正忙呢,明天比赛很重要。”
孟惑看着他专注盯着电脑屏幕的侧脸,那些到了嘴边的委屈和难过,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默默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那一刻,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即使最爱的人就在一墙之外。
那晚,他们爆发了同居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孟惑指责凌耀不关心他,只在乎自己的事情。
凌耀觉得孟惑无理取闹,不理解他面临的压力。
他们互相吼叫,说了一些伤人的话。
虽然最后以凌耀放下比赛资料过来抱住他、孟惑在他怀里哭了一场告终,但那些裂痕,已经悄然蔓延开来。
然而,爱情的生命力有时超乎想象。
每次大吵之后,看到对方受伤或疲惫的神情,那份深植于心的感情又会涌上来。他们会笨拙地和好,也许是一份偷偷带回来的夜宵,也许是一个主动收拾房间的动作,也许只是一个深夜紧紧的拥抱。
他们会坐在自己小家的沙发上,依偎着看一部老电影,窗外的月光洒进来。
凌耀会摩挲着孟惑的手指,低声说:“我们以后不要再吵了。”
孟惑会轻轻“嗯”一声,把头靠在他肩上。
在那些时刻,南净市的梧桐树仿佛又恢复了它最初的浪漫色彩。
他们依旧会去那条大道散步,秋天的落叶,冬日的枯枝,春来的新绿,夏日的浓荫,见证着他们争吵、和好、相爱、磨合的点点滴滴。
他们依旧深深相爱,这份爱经历了失望和距离的考验,在琐碎生活的打磨下,似乎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真实。
他们抱着“在一起就好”的信念,努力地向着未来跋涉,以为只要握紧彼此的手,就能克服所有困难。
那些“差一点”的遗憾,被暂时埋藏在心底深处,那些日渐增长的差异和摩擦,被刻意忽略或强行弥合。
他们都相信,这份从高二就开始的感情,足够深厚,足以抵挡一切。
只是,他们都太年轻,还不知道,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会在时间的推移和一次次类似的摩擦中,悄无声息地扩大,直到某一天,彻底瓦解那份他们认为坚不可摧的感情。
但至少此刻,在南净的梧桐树下,在他们小小的出租屋里,爱意仍浓,未来可期。
他们还能在争吵后用力拥抱,在失望后彼此取暖,坚信他们的故事,不会止步于无数的“差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