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见晴空》Li木子

8、争执

　　雨水顺着咖啡馆的玻璃窗蜿蜒而下，模糊了外面的世界。语嫣盯着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倒影——短发，简单的白T恤，没有精致的妆容。三个月前，她绝不会以这副模样出现在公共场合。

　　“想什么呢？”颜夏把两杯咖啡放在小桌上，在她对面坐下。她今天穿了件黑色皮夹克，短发乱糟糟的，像是刚起床没梳理，但眼睛亮得惊人。

　　语嫣搅动着咖啡，“在想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也是在这样的雨天里演奏。”

　　“哇，温大小姐居然会怀旧了。”颜夏咧嘴一笑，露出那颗标志性的小虎牙，“那时候你可像个瓷娃娃，碰一下就会碎似的。”

　　语嫣轻轻踢了她一下，“我现在也能把你打趴下，信不信？”

　　“信，当然信。”颜夏举手投降，眼里却闪着骄傲的光芒。这三个月来，她见证了语嫣从那个依赖父母的乖乖女，变成现在这个能为了省房租和房东据理力争的独立女性。

　　咖啡馆的门被推开，带进一阵冷风和雨水的气息。一个高个子男人走进来，抖落伞上的水珠。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语嫣和颜夏身上，然后径直走了过来。

　　“温语嫣？”男人问道，他的英语带着德国口音，“我是马克斯·霍夫曼，KM唱片制作人。”

　　语嫣惊讶地看了颜夏一眼，后者同样一脸茫然。“您好，我是温语嫣。这是我音乐搭档，颜夏。”

　　马克斯拉开椅子坐下，没有寒暄，“上周我在‘地下丝绒’看了你们的演出，那首《破茧》，很有力量。”

　　语嫣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咖啡杯。自从维也纳比赛后，她和颜夏开始在城里的小场地演出，逐渐积累了一些粉丝。但被专业制作人注意到？这是她们没预料到的。

　　“谢谢，”颜夏代替有些愣住的语嫣回答，“那是我们的原创作品。”

　　“我知道。”马克斯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名片推给她们，“我想和你们谈谈录制专辑的可能性。”

　　语嫣的咖啡杯停在半空，录制专辑？真正的、能在唱片店上架的那种？

　　“我们？”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马克斯点点头，然后出人意料地说，“主要是你，温小姐。你的小提琴技艺非凡，加上那段维也纳比赛的争议，市场会感兴趣。”他转向颜夏，“你的创作很有特色，但我们需要更专业的编曲人完善它们。”

　　语嫣感到颜夏的身体瞬间绷紧。她伸手在桌下握住颜夏的手，感觉到对方的指尖冰凉。

　　“我们是搭档，”语嫣坚定地说，“要么一起，要么不做。”

　　马克斯挑起眉毛，“商业音乐不是过家家，温小姐。你有国际级的潜力，但需要正确的包装和方向。”

　　“而正确的方向就是甩开我的搭档？”语嫣的声音提高了，引来附近几桌的侧目。

　　颜夏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语嫣，冷静点。”她转向马克斯，“能给我们几天考虑吗？”

　　马克斯站起身，放下一张钞票付咖啡钱，“周五前给我答复，只针对温小姐的合约。”他点点头离开了，留下沉默的两人。

　　雨声突然变得很大。

　　“混蛋。”语嫣咬牙切齿地说。

　　颜夏却出乎意料地笑了，“他其实没错，从商业角度看。你有名门背景，科班训练，还有那段‘反叛天才’的故事。而我……”她耸耸肩，“只是个街头艺人。”

　　“你是我见过最有才华的音乐人。”语嫣紧紧抓住她的手，“我不会接受这种条件。”

　　颜夏的表情柔和下来，“我知道，但至少有人认可我们的音乐了，这值得高兴，不是吗？”

　　她们走出咖啡馆，共撑一把伞。雨水在脚下汇成小溪，流向不知名的远方。

　　“去排练吗？”颜夏问。

　　语嫣摇摇头，“今晚我要去家教课。”这是她现在的主要收入来源——教富人家孩子小提琴。报酬不错，但每次走进那些豪华公寓，她都会想起自己放弃的生活。

　　颜夏吻了吻她的额头，“别太晚回来。我可能…有些事要和你商量。”

　　语嫣想追问，但颜夏已经转身走入雨中，背影很快被雨帘模糊。

　　那天晚上，语嫣回到家时已是深夜。她和颜夏合租的小公寓漆黑一片，只有颜夏的工作台亮着一盏小灯，颜夏趴在桌上睡着了，手边摊开一本护照和几张打印纸。

　　语嫣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不想吵醒她。当她准备关上台灯时，纸上的内容吸引了她的注意——是一封英文邀请函，来自“欧洲前沿音乐节”，邀请颜夏作为独立音乐人参加下个月的演出，并提供差旅住宿。

　　日期就在马克斯要求的答复期限之后两天。

　　语嫣的心突然沉了下去。欧洲音乐节，这是颜夏梦寐以求的机会。她曾无数次听颜夏提起这个音乐节如何推崇创新和自由表达。

　　颜夏为什么没告诉她？

　　语嫣放下邀请函，悄悄退开。她走到窗前，看着雨后的城市。霓虹灯在湿润的街道上投下斑斓的倒影，就像她此刻混乱的思绪。

　　如果颜夏去了欧洲，她们会怎样？如果她接受了马克斯的合约，颜夏会怎么想？这三个月来，她们一起面对了那么多——父母的反对、经济的压力、外界的质疑…但这一次，选择似乎不再是非黑即白。

　　第二天清晨，语嫣假装没看到那封邀请函。颜夏也似乎没什么要“商量”的，只是比平时沉默了些。

　　排练室里，她们尝试改编《雨巷》，但默契似乎消失了。颜夏的节奏总慢半拍，语嫣的琴音也失去了往日的灵动。

　　“休息一下吧。”颜夏最终放下弓，揉了揉肩膀。

　　语嫣点点头，把小提琴放在一旁。阳光透过高窗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明亮的界线，就像横亘在她们之间的无形障碍。

　　“马克斯又发邮件来了，”语嫣打破沉默，“他说可以给你署名编曲，但专辑主打我的个人品牌。”

　　颜夏背对着她调试琴弦，“你怎么想？”

　　“我告诉他我们需要更多时间考虑。”语嫣走近一步，“颜夏，关于欧洲音乐节……”

　　颜夏猛地转身，琴弓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你看了我的东西？”

　　“我不是故意的，昨晚你睡着了…”

　　“那是我还没决定的事！”颜夏罕见地提高了声音，“我本来想…等考虑清楚再告诉你。”

　　语嫣从未见过颜夏如此激动，她蹲下身，捡起琴弓递过去，“对不起。我只是…担心你因为马克斯的事放弃这个机会。”

　　颜夏接过琴弓，表情复杂，“谁说我要放弃了？”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刺入语嫣的心脏。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假设多么自私——她以为颜夏会像她一样，把两人的关系放在第一位。但颜夏有权追求自己的梦想，正如她有权拒绝马克斯的合约一样。

　　“你说得对，”语嫣努力保持声音平稳，“这是个好机会，你应该去。”

　　颜夏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把琴弓扔在椅子上，“见鬼！你总是这样！”

　　“怎样？”

　　“替我做决定！表现得那么…那么善解人意！”颜夏抓乱自己的头发，“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我真希望你自私一点？发一次脾气？说一次‘我不让你走’？”

　　语嫣呆住了。阳光在地板上的界线似乎变得更加分明。

　　“我…不想束缚你。”她轻声说。

　　“而我更不想成为你的负担！”颜夏的声音哽咽了，“自从认识我，你失去了家庭支持，职业前景，现在连马克斯这样的机会也要为我放弃…我算什么？摧毁温语嫣完美人生的灾星吗？”

　　语嫣从未想过颜夏会这样看待她们的处境。她上前一步，跨过那道阳光的界线，捧住颜夏的脸，“你是我第一个真正自主的选择。家庭、职业…那些都是我父母的梦想，不是我的。”

　　颜夏的眼中闪着泪光，“那你的梦想是什么？语嫣，除了不辜负我，你还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像闪电般击中语嫣。三个月来，她一直在反抗、在挣脱，却很少思考自己真正想要构建的生活。

　　“我…想要创作有意义的音乐，”她慢慢说，“想要被听见，被理解…想要和你一起，不必在事业和爱情之间做选择。”

　　颜夏苦笑，“现实世界没那么简单，公主。”

　　“那就让我们把它变简单。”语嫣突然有了主意，“我们拒绝马克斯的个人合约，但提议以‘雨巷’乐队的名义合作。如果他不同意，我们就自己录制专辑，通过网络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