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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搞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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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咖啡馆,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母亲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购物袋,目光锐利地扫过咖啡馆的窗户。
“买了什么琴弦?”母亲问。
“没找到合适的。”语嫣避开她的视线。
母亲哼了一声,“明天我陪你去专业店买,现在回家吧,指挥快到了。”
那天晚上,语嫣在指挥和父母讨论她的“职业规划”时,偷偷将颜夏写的音符藏在巴赫乐谱的夹页里。那是一段简短却充满力量的旋律,像黑暗中的一束光。
接下来的几周,语嫣和颜夏通过那个MP3播放器和咖啡馆的花瓶传递着音乐创意。《破茧》逐渐成形,融合了语嫣的古典技巧和颜夏的现代风格,讲述着一个关于束缚与自由的故事。
语嫣白天是父母的乖女儿,完美地执行着每一个指令;深夜则躲在被窝里,用耳机听着颜夏录制的段落,手指在床单上无声地弹奏。这种双重生活让她精疲力尽,却也感到一种奇特的充实,至少在这一部分生命里,她是真实的自己。
维也纳比赛前一个月,冲突终于爆发。那天语嫣在琴房练习比赛曲目时,不自觉地融入了《破茧》中的一段即兴发挥。父亲推门而入,刚好听到这段“离经叛道”的改编。
“这是什么?”父亲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来。
语嫣的琴弓在弦上打滑,发出刺耳的声音:“只是尝试不同的表达…”
“胡闹!”父亲夺过她的琴,“维也纳不是街头表演!评委要听的是纯净的巴赫,不是你的什么实验音乐!”
母亲闻声赶来:“怎么了?”
“你的女儿,”父亲咬牙切齿地说,“正在浪费她的天赋。”
语嫣站起来,双腿发抖,“我只是想让音乐更有生命力…”
“生命力?”父亲冷笑,“音乐不需要生命力,需要的是精准和传承!你以为那些评委想听什么?一个中国女孩对巴赫的‘个人理解’?”
母亲按住父亲的肩膀,转向语嫣,“宝贝,我们知道你这段时间压力大。也许那个女孩对你的影响比我们想象的深。”
语嫣的心跳如雷,“颜夏与这无关…”
“当然有关!”父亲打断她,“自从认识她,你就变了。不再专注,不再听话。”
那个词悬在空中——“听话”。语嫣突然明白了,对父母而言,她的价值从来不只是音乐,更是那份绝对的服从。
“我需要休息。”她低声说,推开琴房门。
“站住!”父亲喝道,“从现在起,没有单独外出,没有手机,直到比赛结束。我们会亲自监督你的每一分钟练习。”
语嫣转向他们,第一次感到愤怒超过了恐惧,“你们不能这样控制我的人生!”
父亲的表情变得陌生,“我们可以,而且会。除非你想看着我们撤回对你所有比赛和演出的资助。想想看,没有名琴,没有名师指导,没有顶级舞台…你的‘朋友’能给你这些吗?”
语嫣感到一阵窒息。没有父母的支持,她确实一无所有——至少在这个他们为她构建的世界里。
那天晚上,语嫣躺在床上,泪水无声地浸湿枕头。她想起颜夏说过的话,“音乐应该是自由的,是表达,而不是义务。”但现在,音乐成了她最华丽的囚笼。
第二天,母亲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甚至陪她去洗手间。语嫣失去了所有独处的时间,MP3播放器被藏在内衣抽屉深处,无法传递给颜夏。
一周后的深夜,语嫣终于找到机会溜出公寓。她穿着睡衣,赤脚跑到街角的电话亭,拨通了颜夏的号码。
“喂?”颜夏的声音带着睡意。
“是我,”语嫣压低声音,“我在街角的电话亭。”
十分钟后,颜夏骑着自行车出现,头发乱蓬蓬的,外套显然是随手抓的。她看到语嫣的样子,立刻脱下外套裹住她,“天啊,你疯了吗?这么冷的天就穿这个出来?”
语嫣抓住她的手臂,“我必须见你。他们监视我的每一分钟,我没办法传递消息。”
颜夏将她拉进附近24小时便利店的角落,买了两杯热可可。“发生了什么?”
语嫣颤抖着双手捧住纸杯,将父亲的威胁和监禁一一道来。颜夏的表情越来越阴沉。
“所以现在怎么办?”颜夏最终问道,“维也纳比赛…”
“我必须参加,”语嫣说,“但我会演奏我们的曲子,至少是一部分。”
颜夏摇头,“太冒险了。如果搞砸了比赛…”
“那至少是我自己的选择!”语嫣提高声音,又迅速压低,“颜夏,我不能再这样活下去了,完美的女儿,完美的音乐家,那不是我。”
颜夏沉默了很久,最后轻声说,“你知道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但……”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痛苦,“我不想成为你和你家人之间的牺牲品。”
语嫣握住她的手,“你不会是。等我比完赛,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告诉他们真相,关于我,关于我们…”
颜夏苦笑,“听起来像最后通牒。”
“是承诺。”语嫣坚定地说。
便利店的玻璃门突然被推开,冷风灌入。语嫣惊恐地回头——不是父母,只是一个夜归的上班族。
“你得回去了,”颜夏说,“在他们发现之前。”
语嫣点点头,突然倾身向前,在颜夏唇上留下一个短暂的吻。这个吻带着可可的甜味和决绝的意味。
“等我从维也纳回来,”她低声说,“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颜夏看着她,眼中有一千句话想说,最终只是点点头,“我等你。”
回到公寓,语嫣悄悄溜回床上,心跳仍未平静。窗外开始下雨,轻柔的雨声像是某种预兆。
维也纳比赛前的日子像一场梦魇。语嫣在父母的监督下机械地练习着比赛曲目,内心却在秘密排练《破茧》。她将颜夏的音乐理念偷偷融入传统曲目,在严格的框架下寻找表达自我的空间。
比赛当天,音乐厅座无虚席。语嫣在后台做着最后的准备,父母站在两侧,像守卫一样。
“记住,”父亲低声说,“纯净的音色,精确的节奏,不要任何多余的修饰。”
母亲整理着她的裙摆,“评委席上有茱莉亚音乐学院的教授,好好表现。”
语嫣点点头,目光扫过观众席,突然在一个角落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颜夏!她穿着简单的黑色西装,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看起来与平常截然不同。她是怎么得到门票的?怎么来到维也纳的?
他们的目光隔空相遇,颜夏微微点头,嘴角勾起一抹鼓励的微笑。语嫣突然感到一股力量涌遍全身。
主持人报出她的名字。语嫣深吸一口气,走上舞台。
聚光灯下,她向评委和观众鞠躬,然后将琴抵在下巴下。第一个音符响起——完美的巴赫无伴奏组曲,纯净得如同父亲要求的那样。
但随着演奏进行,语嫣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音乐在她体内沸腾,要求表达,要求自由。在组曲的转折处,她突然改变了预定的演绎方式,融入了《破茧》中的一段即兴发挥。
评委席上传来惊讶的低语。语嫣看到父亲在观众席上僵硬的身影,但她没有停止。音乐带领着她,如同湍急的河流冲破堤坝。她不再演奏巴赫,也不再演奏《破茧》,而是在演奏自己的灵魂——那个被压抑多年的、真实的自我。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音乐厅陷入死寂。然后,掌声零星响起,逐渐扩大。评委们的表情各异,有的困惑,有的惊叹,有的明显不悦。
语嫣鞠躬时,看到颜夏站在角落,鼓掌的动作比任何人都要用力,眼中闪烁着泪光,而父母的位置已经空了。
后台,父亲的面容铁青,母亲泪流满面。“你毁了这一切,”父亲的声音冰冷刺骨,“多年的准备,就为了这一刻的任性?”
语嫣的双手仍在颤抖,但内心异常平静,“那不是任性,那是我。”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父亲逼近她,“没有奖学金,没有国际舞台,没有……”
“没有您想要的女儿。”语嫣轻声说,“但我还是爱音乐,只是以我的方式。”
父亲的表情变得陌生,“那么以你的方式活下去吧。别想再从我们这里得到一分钱支持。”
他们转身离开,留下语嫣独自站在后台。奇怪的是,她感到的不是恐惧,而是解脱。多年的重担终于卸下,即使代价是失去一切熟悉的安全网。
颜夏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犹豫地站在那里,“嘿。”
语嫣走向她,突然双腿一软。颜夏及时接住她,紧紧抱住她颤抖的身体。
“我搞砸了,”语嫣在她肩头闷声说,“彻底搞砸了。”
颜夏轻抚她的后背,“但你自由了。”
语嫣抬头看她,泪水模糊了视线,“现在怎么办?”
颜夏擦去她的眼泪,微笑着说,“现在我们创作。”
回到酒店,语嫣发现父母已经退房离开,带走了她的行李箱和那把名贵的古董琴,只有她的护照和钱包被留在前台。
颜夏帮她租了间小公寓,用自己街头表演攒下的钱。那晚,语嫣躺在陌生的床上,听着窗外的维也纳雨声,感到一种奇特的平静。
“后悔吗?”颜夏在黑暗中问道,她们的手指在被单下轻轻相触。
语嫣转向她:“从未如此确定。”
比赛结果在三天后公布——语嫣获得了“最具创新精神”特别奖,而非预期的冠军。这个结果既不是完全的失败,也不是传统的成功,就像她现在的处境。
领奖台上,语嫣看着台下的颜夏,突然明白了,这从来不是关于奖项或认可,而是关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以及那个愿意倾听这种声音的人。
回国后,语嫣开始重建自己的生活。没有父母的支持,她不得不卖掉一些首饰支付生活费用,同时在音乐学校兼职教学。颜夏介绍她认识了一些独立音乐人,他们开始在小场地演出融合风格的实验音乐。
《破茧》成了他们演出的核心曲目,每次演奏都会有所不同,就像语嫣正在经历的变化——缓慢、痛苦,但充满希望。
一个月后的雨夜,语嫣收到一个包裹——她的古董琴被匿名寄回,没有任何留言。她抱着琴盒哭了很久,不知道这是惩罚还是和解的开始。
颜夏静静地坐在她身边,直到她平静下来。“无论你决定怎么做,”她轻声说,“我都会在这里。”
语嫣擦干眼泪,拿出琴弓,“我想演奏我们的曲子,就现在。”
在那个小小的公寓里,琴声再次响起,不再是为了满足任何人的期望,而只是为了音乐本身——为了那个聆听的人,也为了演奏者自己。
窗外,雨声渐密,与琴声交织成一首永不完结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