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见晴空》Li木子

6、偷偷见面

　　放下手机，语嫣看向镜中的自己——蓝色连衣裙，完美盘起的头发，精心维护的外表下是一个正在分崩离析的灵魂。她突然憎恨起这身装扮，憎恨那个活在父母期望中的“温语嫣”。

　　但更让她害怕的是，如果没有了那个“温语嫣”，她还剩下什么？那个在颜夏面前能够自由呼吸、自由演奏的自己，是否真实到足以支撑整个人生？

　　窗外，雨又开始下了，轻轻敲打着玻璃，就像那天在颜夏公寓里一样。但这一次，没有人能与她分享这段旋律了。

　　语嫣站在窗前，看着母亲在客厅里忙碌地调整家具位置。父亲坐在她新买的沙发上——现在成了“他们的”沙发正在翻阅她的乐谱集，不时用铅笔做记号。

　　“这个段落指法不对，”父亲头也不抬地说，“维也纳的评委最看重巴赫的纯净性。”
　　“知道了，爸爸。”语嫣机械地回应，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窗框，模仿着《雨巷》中的一个节奏型。

　　三天了。父母搬进她的公寓已经三天了。这七十二小时里，她的生活被重新编程：早上七点起床，八点练琴，十二点午餐，下午两小时乐理学习，接着又是三小时练琴……每一个环节都在母亲的监督下进行。

　　手机震动了一下。语嫣迅速瞥了一眼，是颜夏发来的消息：“今天老时间老地方？”

　　她的心跳加速，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方。父母不允许她见颜夏。确切地说，他们禁止她与“那个街头艺人”有任何往来，认为那会污染她的艺术纯洁性。

　　“语嫣？”母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谁的消息？”

　　“团里的小提琴手，”语嫣迅速锁屏，“问排练时间。”

　　母亲走近，身上散发着熟悉的香水味——那种语嫣从小闻到大的，名为“约束”的气息。“把手机给我看看。”

　　语嫣的手微微发抖，“妈妈，我已经二十七岁了。”

　　“在你拿到维也纳金奖之前，你永远是我的小女孩。”母亲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

　　语嫣交出了手机。母亲熟练地输入密码，当然，他们搬来的第一天就要求知道所有密码——浏览着消息记录。

　　“又是她。”母亲的嘴角绷紧，“语嫣，我们说好的。”

　　“我们只是讨论音乐……”

　　“讨论什么音乐需要深夜见面？”母亲把手机扔在沙发上，“那个女孩一看就不是正经人。被音乐学院开除，在街头卖艺，你知道外面有多少狗仔想挖交响乐团首席的绯闻吗？”

　　父亲终于从乐谱中抬起头：“维也纳比赛只剩两个月了，你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吗？”

　　语嫣的指甲陷入掌心，“颜夏只是朋友，她的音乐才华……”

　　“那种噪音算不上音乐。”父亲打断她，“真正的音乐需要纪律、苦修和传承，不是街头巷尾的哗众取宠。”

　　母亲缓和语气，握住语嫣的手：“宝贝，我们都是为了你好。等你功成名就，想交什么朋友都可以。但现在……”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手机，“必须专注。”

　　语嫣低下头，长发垂落遮住她的表情，“我明白了。”

　　“乖。”母亲满意地拍拍她的手，“现在去练琴吧，晚上指挥要来吃饭，记得穿那件白色连衣裙。”

　　琴房里，语嫣机械地拉着练习曲，手指完美地执行着每一个指令，心思却飘向远方。颜夏现在在做什么？是在地下通道演奏，还是在她的小公寓里创作新曲子？她会不会以为语嫣又一次选择了退缩？

　　练琴结束后，语嫣借口要去买琴弦，终于获得了短暂的独处时间。她快步走向音乐厅附近的一家小咖啡馆——她和颜夏曾经去过的地方。

　　推开门，咖啡馆熟悉的香气包围了她。然后她看到了角落里的颜夏，黑色短发在阳光下泛着深蓝色的光泽，正专注地在乐谱上写着什么。

　　“你来了。”颜夏抬头，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但眼神警惕地扫向语嫣身后，“监护人呢？”

　　“去买东西了，我有二十分钟。”语嫣滑进对面的座位，突然感到一阵鼻酸。才三天不见，颜夏看起来更瘦了，眼下有淡淡的阴影。

　　颜夏推过来一杯咖啡：“加一块糖，没记错吧？”

　　这个小小的体贴几乎击垮了语嫣。她双手捧住杯子，汲取那一点温暖，“对不起，我没办法回复你的消息，他们收走了我的手机。”

　　“猜到了。”颜夏耸耸肩，语气轻松，但指节在桌面上敲击的节奏暴露了她的紧张，“所以，被软禁的滋味如何？”

　　“就像回到十六岁。”语嫣苦笑，“他们甚至帮我选了明天要穿的内衣。”

　　颜夏的笔掉在地上：“操，认真的？”

　　“他们认为任何分心，包括思考穿什么都会影响我的演奏。”语嫣压低声音，“颜夏，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维也纳比赛前他们不会离开，而我……”

　　“而你不想让他们失望。”颜夏替她说完，眼神复杂，“我懂。”

　　“不只是这样！”语嫣急切地抓住颜夏的手，“这次比赛对我很重要，但不是因为他们。是我自己需要证明……”

　　“证明什么？”

　　语嫣愣住了，证明什么？证明她可以既做父母的完美女儿，又做真实的自己？证明她能在不失去一切的情况下拥有颜夏和自由？

　　“我不知道。”她最终承认，声音破碎。

　　颜夏翻转手掌，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听着，我不希望你为我放弃任何东西。如果这场比赛对你重要，那就全力以赴。”她停顿了一下，“我会在这里，或者任何你需要的地方。”

　　语嫣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颜夏的指尖上有练琴留下的茧，和她的一样。“我写了段新旋律，”她突然说，“在我们不能见面的这几天。”

　　颜夏眼睛一亮，“弹给我听。”

　　语嫣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型电子琴，这是母亲唯一允许她拥有的“玩具”，因为“有助于随时练习”。她调低音量，弹奏了一段忧郁而压抑的旋律，然后在中间转为激烈的高潮，最后回归平静但充满希望的结尾。

　　“开始是被困住的感觉，”她轻声解释，“然后是想挣脱的冲动，最后……”她看向颜夏，“最后是希望。”

　　颜夏静静地听完，眼中闪烁着语嫣从未见过的光芒，“这太棒了，我们可以把它发展成一首完整的作品，就叫《破茧》怎么样？”

　　“《破茧》…”语嫣重复着，胸口发紧，“但我们现在怎么合作？他们监视我的每一分钟。”

　　颜夏思考了一会儿，突然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MP3播放器，“老古董，但好用，我们可以用这个传递音乐创意。你录一段，找机会放在咖啡馆柜台的花瓶后面，我会每天检查。”

　　语嫣接过播放器，指尖擦过颜夏的手掌，“这像间谍行动。”

　　“为艺术牺牲嘛。”颜夏咧嘴笑了，但笑意未达眼底，“只是…小心点，我不想你惹上麻烦。”

　　语嫣想说些什么，但手机响了——母亲的来电，她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语嫣？你在哪里？我买完东西了，过来接你。”母亲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在街角的咖啡店，马上出来。”语嫣挂断电话，绝望地看着颜夏，“我得走了。”

　　颜夏点点头，迅速在餐巾纸上写下一段音符，“给你的，藏在琴谱里。”

　　语嫣将餐巾纸塞进口袋，起身时突然俯身在颜夏额头上轻轻一吻，“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