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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樱花与留声机的约定 ...

  •   暴雨如注的夜晚,音乐教室的彩绘玻璃在闪电的照耀下投射出扭曲变形的光影,如同被打碎的万花筒。鹿簌月站在门口,浑身湿透的校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日渐成熟的轮廓。她的长发不断滴着水,在脚下汇成一个小小的水洼,倒映着教室里摇曳的灯光。
      教室中央,沈停云单膝跪在那台古董留声机前,白衬衫的后背已经完全湿透,隐约可见肩胛骨随着呼吸起伏的优美弧度。他的袖口卷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上面还沾着几道黑色的机油痕迹。修理工具散落一地,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我...来拿忘记的纪念册。"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却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甚至能听见回声在空荡的墙壁间碰撞。
      沈停云的动作顿了一下,螺丝刀在他指间转了个圈。他缓缓转过头,应急灯的冷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让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显得格外深邃。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滴落,在下巴处汇成一条细小的溪流,最后落在他握着螺丝刀的手上,与机油混合成浑浊的液体。
      鹿簌月注意到他左手小指上的创可贴已经松动,边缘卷起,露出下面一道新鲜的伤口,血迹在灯光下呈现出暗红色,像是干涸的葡萄酒渍。他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节处还留着几道旧伤疤,那是常年修理机械留下的印记。
      "在钢琴凳下面。"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说完又转回去继续摆弄那个老旧的唱臂,金属与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在空荡的教室里回荡,像某种痛苦的呻吟。
      鹿簌月蹲下身,膝盖抵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寒意透过薄薄的校服裙直往骨头里钻。钢琴凳下除了纪念册,还散落着几张泛黄的乐谱,纸边已经卷曲,像是被人反复翻看过。当她伸手去取时,指尖碰到了转盘上那张伤痕累累的黑胶唱片,触感冰凉而粗糙。
      《雨滴前奏曲》的标签上,有人用铅笔写着日期——正是三年前黎栖梧离开的那天。字迹已经模糊,但那个数字"23"却格外清晰,像是被反复描摹过,纸面都因此微微凹陷。唱片的边缘布满细小的裂纹,像一张破碎的蜘蛛网,每道裂痕都反射着微弱的光,仿佛在诉说着某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这张唱片..."
      "划伤了。"沈停云头也不抬,声音闷闷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修不好了。"他说这话时,手上的动作突然加重,螺丝刀在金属表面刮出一道新的痕迹。
      他的手指擦过唱片边缘,一道细小的血痕立刻出现在指腹。血珠滴在标签日期上,晕开一小片暗红,像一朵绽放的彼岸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鹿簌月从口袋里摸出纸巾,却在递过去的瞬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雷声惊得松了手。纸巾飘落在唱片上,正好盖住那个血迹斑斑的日期,像一块小小的裹尸布,遮住了某个不愿被记起的时刻。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雨点砸在屋顶上的声音如同鼓点,而留声机发出的沙哑声响则像是某种回应,构成了一首不和谐的二重奏。
      纪念册的扉页夹着一个泛黄的信封,边缘已经有些磨损,四个角都微微翘起。鹿簌月捡起来时,闻到一股淡淡的墨水味混着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樱花香,像是被珍藏了很久的回忆。信封上是沈停云高中时的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每一笔都力透纸背,但收件人一栏却是空的,像是写信的人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写下名字。右上角贴着一枚从未使用过的樱花邮票,花瓣的边缘已经微微卷起,露出下面干涸的胶水痕迹,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封信从未被寄出的遗憾。
      "这是..."
      沈停云的动作顿了一下,手中的螺丝刀停在半空。教室突然陷入黑暗,停电让所有声音都变得清晰起来。雨声,呼吸声,还有信封被捏皱的脆响,在黑暗中无限放大,像是被放进了某种共鸣箱。一道闪电划过,瞬间照亮了沈停云紧绷的侧脸,和他微微发抖的手指,那上面还沾着机油和血迹。
      "没什么。"他说,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旧东西而已。"但尾音的颤抖却出卖了他。
      鹿簌月已经摸到了信封里的东西——一张空白的信纸,只有角落被什么液体晕开过,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湖泊,纸面因此变得凹凸不平。她把信纸翻过来,借着窗外偶尔闪过的闪电,看到背面隐约可见半个模糊的唇印,像是有人曾经把未说出口的话印在了上面,又匆匆藏起,生怕被人发现这个太过赤裸的秘密。
      信封里还有一片干枯的银杏叶,叶脉间的纹路依然清晰可见,被人用透明胶带小心地固定在一角,像是在守护某个珍贵的记忆。
      应急灯亮起的瞬间,鹿簌月看见沈停云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像是两把小扇子,随着他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他身上的松木香混着机油味,和三年前修理钟楼时一模一样。那时候他也是这样,白衬衫沾满机油,左手小指永远缠着创可贴,专注时眉头会微微皱起,在眉心形成一道浅浅的沟壑,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忧愁刻下的痕迹。
      "那年..."
      "别说了。"沈停云打断她,声音突然提高,手里的螺丝刀突然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刺耳。这声音让鹿簌月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黎栖梧摔门离开时震落的相框。玻璃碎裂的声音,原来这么多年都没变,依然锋利得能割破回忆,让那些尘封的往事重新渗出血来,染红现在的每一刻。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窗外的雨声更大了,仿佛要淹没这个小小的空间,淹没所有未说出口的话语和来不及实现的承诺。
      "我帮你修吧。"鹿簌月突然说,声音比想象中要坚定,在空荡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盖过了窗外的雨声。这个决定来得突然,却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释然,像是终于放下了某个沉重的包袱。
      沈停云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讶异,琥珀色的瞳孔在灯光下微微收缩,像是猫眼在暗处的变化。她直接跪坐在他身边,膝盖抵在冰凉的地面上,寒意立刻顺着皮肤爬上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她拿起那把还带着他体温的螺丝刀,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让她想起冬天握住铁栏杆的感觉。
      "手要这样拿。"沈停云突然握住她的手调整姿势。他的掌心很烫,像一块烧红的炭,指腹的茧子磨得她皮肤发痒,那种粗糙的触感让她想起砂纸。两人的呼吸在狭小的空间里交织,混着雨水的潮湿气息和对方身上熟悉的味道。鹿簌月能闻到他衣领上残留的洗衣粉香气,混合着淡淡的汗水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墨水气息,像是刚从某本旧书中散发出来的。
      留声机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叫,像是某种痛苦的呐喊,接着是一段他们从未听过的录音。少年沈停云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带着电流的杂音,却依然清晰可辨,像是穿越时光而来的回响。
      "簌月,我..."
      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刺耳的施工噪音,像是电钻直接钻进了鼓膜。录音到这里就断了,但那个日期清清楚楚地显示在磁带标签上——鹿簌月转学来的第一天。字迹有些颤抖,像是写字的人当时手在发抖,或者是因为太过紧张而无法控制笔触的轻重。
      "这是..."
      沈停云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像两片被夕阳染红的枫叶,颜色一直蔓延到脖颈。他猛地站起来,动作太急撞倒了身后的琴凳。乐谱散落一地,像一群受惊的白鸽四散飞逃,其中一张飘到鹿簌月脚边,背面写满了她的名字,字迹从工整到潦草,像是写了又擦,擦了又写,最后纸张都被橡皮擦破了,留下一个个半透明的伤痕。角落里还画着一朵小小的樱花,花瓣只有五片,却栩栩如生,旁边标注着一个日期——正是她第一次和他说话的那天。
      窗外的雨声突然变小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屏息等待他的解释。沈停云的喉结上下滚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让他无法顺畅地呼吸。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衬衫下摆,把那块布料揉得皱巴巴的,就像他此刻的表情。
      鹿簌月冲进雨里时,听见身后琴谱架倒地的声响,金属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乐谱在风中飞舞,像一群受惊的白鸽,有几张被雨水打湿,粘在了地上,纸上的音符模糊成一片,像是融化的眼泪。雨水打在她脸上,和温热的泪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扭曲。
      她跑到樱花树下,浑身湿透,制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这些年成长的曲线。头发粘在脸颊两侧,像黑色的藤蔓,她却看见沈停云已经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什么闪闪发光的东西,在雨中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雨水混着花瓣粘在他脸上,让他看起来像是哭过一样,虽然她知道那只是雨水。他的衬衫完全湿透,贴在身上,勾勒出精瘦的腰线和逐渐宽阔的肩膀。水珠从他的发梢滴落,顺着脖颈滑进衣领,留下一道闪亮的水痕,像是一条小小的银河。
      "你当年..."
      "录错了磁带。"沈停云苦笑,水珠从他的睫毛上滴落,像是星星坠入凡间,"我想练习告白,却忘了关录音键。"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即使在大雨中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摊开手掌,里面是一枚银质的樱花书签,背面刻着今天的日期,字迹比三年前要稳得多,却依然能看出些许颤抖的痕迹。书签的边缘被打磨得很光滑,在闪电的照耀下泛着冷冽的银光,像是某种无声的承诺,在雨中闪闪发亮。
      午夜时分的图书馆沉浸在浓稠如墨的黑暗中,只有鹿簌月手中的手电筒划出一道微弱的光柱,像是刺破黑暗的利剑。灰尘在光束中飞舞,像是被惊扰的梦境精灵,闪烁着细小的光点。她蹲在最角落的书架前,指尖轻轻抚过那些泛黄的借阅卡,每一张都记录着时光的痕迹。突然,她的手指停在一张格外破旧的卡片上,边缘已经卷曲,像是被翻阅过无数次。
      沈停云的名字后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万叶集》的借阅日期,从她转学第一天开始,连续三个月从未间断。每一条记录都工整得近乎偏执,墨迹深浅一致,像是某种虔诚的仪式。但最后一条的墨水却晕开了,形成一朵小小的乌云,像是被水滴打湿过。鹿簌月突然想起那个雨天,她曾在图书馆门口遇见浑身湿透的沈停云,他怀里紧紧抱着的正是这本诗集,当时他的表情像是守护着什么珍宝。
      "你那时候..."
      身后传来衣物摩擦的细微声响,沈停云的手突然伸过来,帮她擦掉头发上的水珠。他的手指在发抖,碰到的每根发丝都像是带电一样,让鹿簌月的头皮一阵发麻,像是被微弱的电流穿过。手电筒的光圈里,她看见他手腕内侧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形状像半片樱花花瓣,边缘已经泛白,却依然清晰可辨。
      "嗯。"他只说了这一个字,但呼吸声却重得像是跑过马拉松,在寂静的图书馆里格外清晰。他的影子投在书架上,将两人笼罩在一片更深的黑暗里,像是要把这个瞬间与外界隔绝开来。远处传来老旧水管滴答的水声,像是某种倒计时,提醒着他们时间的流逝。
      窗台的阳光像融化的黄金,缓缓流淌在湿透的毕业照上。相纸在水渍的渗透下渐渐显露出隐藏的影像,像是被施了魔法的地图。水痕勾勒出当年被裁去的部分——鹿簌月举着相机的模糊身影,她的发梢还沾着那天的樱花花瓣。更令人震惊的是,照片上沈停云手中的戒指盒其实是朝着镜头外的方向,银色丝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是某种无声的告白。
      "所以那天..."
      "拿相机的人是你。"沈停云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照片边缘,指腹轻轻擦过那个被裁去的角落。他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节处还留着修理钟楼时的旧伤,疤痕已经泛白,却依然能看出当年的伤口有多深。"我一直在等,"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等你发现那些刻意弹错的音符,那些故意留下的痕迹。"
      窗外的雨停了,一道彩虹横跨天际,七彩的光芒透过窗户,在照片上投下梦幻的光影。水珠从屋檐滴落,在窗台上敲出清脆的节奏,像是某种密码,又像是心跳的韵律。鹿簌月突然想起那些年沈停云总是"不小心"落在她课桌里的银杏叶,每一片叶脉都出奇地相似,现在想来,那可能是他精心挑选的结果。
      包裹是从伦敦寄来的,包装纸上还沾着异国的邮戳,散发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气。鹿簌月小心翼翼地拆开层层包裹,像是打开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里面是一个褪色的樱花书签,花瓣已经有些泛白,但形状依然完整,能看出制作时的精心。书签下压着一张字条:"物归原主",字迹工整又疏离,像是刻意保持的距离,每个笔画都规整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当她翻到书签背面时,呼吸突然一滞——那里新刻着一组精确的经纬度坐标,笔迹还很新鲜,墨迹微微反光。沈停云站在她身后,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尖,带着薄荷牙膏的清新气息。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个坐标,指腹上的茧子磨得书签沙沙作响,像是在演奏某种无声的乐章。
      "要去看看吗?"他问,声音里带着某种小心翼翼的期待,像是害怕被拒绝的孩子。阳光透过书签上的樱花镂空,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是散落的记忆碎片,等待着被重新拼凑。窗外飞过的鸟群投下转瞬即逝的阴影,掠过书签上的坐标,像是命运的暗示。
      凌晨四点的校园笼罩在青灰色的晨雾中,一切都像是被蒙上了纱幔。泥土散发着雨后特有的腥甜气息,混合着青草的芬芳。鹿簌月跪在那棵老樱花树下,小铲子已经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发出清脆的"叮"声。她的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土,掌心被铲柄磨得发红,火辣辣的痛感却让她感到异常清醒。心跳声大得几乎要盖过清晨的鸟鸣,在耳膜上咚咚作响,像是某种原始的鼓点。
      铁盒开启的瞬间,第一缕晨光正好穿透云层,照在里面的玻璃瓶上,折射出七彩的光芒。瓶中的樱花拼成歪歪扭扭的"对不起"三个字,有些花瓣已经褪色,但排列的顺序却显示出惊人的耐心,每一片都被精心固定。瓶底还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是少年沈停云青涩的字迹:"等你发现这个秘密",落款日期正是她转学后的第一个月圆之夜。
      沈停云蹲在她身边,晨露打湿了他的裤脚,布料变成深蓝色。他的手指轻轻擦过玻璃瓶,留下一道清晰的水痕,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这是我埋的,"他的声音轻得像梦呓,带着晨露般的清澈,"在你转学后的第一个月。我每天都来检查,怕雨水泡坏了它。"他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在晨光中闪闪发亮,像是撒了碎钻。
      音乐教室沐浴在晨光中,金色的光线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画出等距的条纹。灰尘在光束里起舞,像是微型的芭蕾演员。沈停云衬衫的第二颗纽扣突然崩开,骨碌碌滚过木地板,最后停在鹿簌月脚边,发出细微的脆响。他僵在原地,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像是被人按下了什么开关,从耳垂一直蔓延到脖颈。
      "其实当年..."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手指无意识地揪着缺失纽扣的那处衣料,将平整的衬衫揉出褶皱。"我练习了二十七遍,还是说不好那句话。"他的视线落在远处的樱花树上,仿佛那里写着提词器。
      鹿簌月捡起那枚纽扣,金属在掌心冰凉。她翻到背面,发现刻着细小的字母"L&S",做工粗糙但很用心,每个笔画都刻得很深。阳光透过纽扣的针眼,在她掌心投下一个小小的光点,像是被捕捉的星星。她突然想起高中时沈停云总是莫名其妙地掉纽扣,现在想来,每一颗可能都藏着这样的秘密,等待着被发现。
      "录音室的门突然开了,"沈停云继续说,目光依然停留在远处的樱花树上,像是在对它们倾诉,"我手忙脚乱地按错键,把施工噪音录了进去。"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吞咽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鼓起勇气。"最后一个词轻得几乎听不见,消散在晨光里。
      拆开的留声机躺在工作台上,零件排列得整整齐齐,像是接受检阅的士兵。鹿簌月小心地取出隐藏在发条齿轮间的素描纸卷,纸张已经泛黄,边缘有些脆化,轻轻一碰就会掉落细小的碎片。当她缓缓展开时,呼吸不由自主地停滞了——
      纸上全是她的侧影:图书馆里低头看书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扇形的阴影;樱花树下写生的,发梢沾着几片花瓣;音乐教室窗外听琴的,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每一张的角落都标注着日期,从她转学第一天开始,整整二十七张。最后一张的背面写着:"今天终于和她说话了",字迹因为激动而有些歪斜。
      沈停云站在窗边,阳光给他镀上一层金边,勾勒出已经成熟的轮廓。他的手指紧张地敲打着窗框,节奏恰好是《雨滴前奏曲》的旋律,指节与木头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二十七张,"他数了数,声音有些发抖,像是暴露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正好和失败的录音次数一样。"
      鹿簌月注意到,每张素描的空白处都写满了涂改的痕迹,像是有人反复练习如何画好她的睫毛弧度,唇线走向,甚至是发丝的飘动方向。最旧的那张上还有干涸的水渍,晕开了部分铅笔线条,像是泪水留下的痕迹。
      天台上晾晒的乐谱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像一群振翅欲飞的白鸟,纸角发出沙沙的声响。鹿簌月按住其中一张,突然发现背面有褪色的字迹——是三年前的课程表,用红笔圈出了每一个她会出现在音乐教室外的时间段。更令人惊讶的是,旁边还详细记录了她每次停留的时长,精确到分钟,像是某种科学观察记录。
      "原来你一直..."
      "嗯。"沈停云帮她按住飞舞的纸张,手臂不经意地擦过她的肩膀,触感温暖而坚实。"一直都在看着你。"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像是怕被风吹散,"从你转学第一天起,从你在音乐教室外听我弹错第七个音开始。"阳光穿过他的耳廓,呈现出半透明的粉红色,能看见细小的血管脉络。
      风突然变大,乐谱哗啦啦地翻动,露出背面更多的秘密:琴谱的空白处写满了她的名字,有些被反复涂改过,纸面都磨薄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记录着她借过的每一本书,按照日期排列得整整齐齐;甚至还有她不小心遗落的发绳,被小心地夹在乐谱中间,依然保持着当年的样子。
      录音室里弥漫着松木和纸张的气息,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画出等距的金线。沈停云的指尖在琴键上徘徊,像是迷路的旅人,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鹿簌月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看着他弹错了七个音后,突然深吸一口气,像是潜水员准备潜入深海。
      "簌月,"他的声音有些发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琴键边缘,指腹与象牙键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我...我喜欢你。从你在音乐教室窗外听我弹琴那天起,从你借走《万叶集》那天起,从你捡到我故意掉落的纽扣那天起..."每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挤出来的,带着灼热的温度。
      录音机的红灯稳定地亮着,将这句迟来三年的告白完整地保存下来,没有施工噪音,没有意外中断。沈停云如释重负地笑了,眼角挤出细小的纹路,像是阳光在水面留下的涟漪。阳光正好照在他松开的第二颗纽扣处,露出锁骨上一道浅浅的疤痕——形状像一片樱花花瓣,边缘已经泛白,却依然能看出当年的伤口有多深。
      新栽的樱花树苗在晨光中舒展着嫩绿的叶片,边缘还带着初生的绒毛,像是婴儿的胎发。沈停云和鹿簌月一起系上的红绳手链在风中缠绕,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两条红绳已经紧紧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老留声机放在树旁的草地上,唱针轻轻落下,终于流畅地播放完《雨滴前奏曲》,一个错音都没有,每个音符都清澈透亮,像是山间的小溪。
      "修好了?"鹿簌月轻声问,手指轻轻碰了碰唱臂,金属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
      沈停云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崭新的黑胶唱片,封面是手绘的樱花图案。"不是修好的,"他说,将唱片轻轻放在转盘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珍宝,"是重新开始的。"阳光透过樱花形状的镂空标签,在草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随着唱片的旋转而流动,像是某种神秘的仪式。
      当音乐响起时,鹿簌月注意到沈停云左手小指上的创可贴已经取下,那道伤口结成了樱花形状的痂,边缘微微翘起,即将脱落。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指腹的茧子磨蹭着她的掌心,像是某种无声的承诺,粗糙而温暖。树苗的嫩叶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见证这个瞬间。
      列车站的晨雾还未散尽,像轻纱般笼罩着站台,模糊了远方的铁轨。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新鲜面包的香气,混合着柴油的味道。鹿簌月整理衣领时,藏在里面的樱花书签不小心露了出来,银质的花瓣在晨光中闪闪发亮。沈停云伸手帮她调整,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锁骨,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
      "这是..."他认出了那枚书签,声音有些哽咽,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的手指停在半空,微微发抖,像是害怕碰碎这个梦境。
      列车启动的瞬间,鹿簌月背包里的留声机突然传出轻柔的钢琴声——是沈停云偷偷放进去的新录音。这次不是《雨滴前奏曲》,而是一首她从未听过的旋律,温柔又坚定,就像他此刻注视着她的眼神,琥珀色的瞳孔里盛满了晨光。
      "这次不会录错了。"他笑着说,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指尖,触感温暖而真实。阳光穿过车窗,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站台上,交织成一片分不清彼此的形状。列车加速时,樱花书签在鹿簌月胸前轻轻晃动,反射着朝阳的光芒,像一颗跳动的心脏,随着渐行渐远的汽笛声,开始书写新的篇章。
      暮春的雨来得突然,细密的雨丝将整条小巷笼罩在朦胧的水雾中。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倒映着两侧斑驳的白墙黑瓦。鹿簌月撑着油纸伞,鞋跟敲击在湿滑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转过巷角的瞬间,她看见沈停云站在那家老式唱片店门前,怀里抱着一叠黑胶唱片,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唱片封套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痕。
      他的白衬衫已经湿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肩胛骨的轮廓。袖口卷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上面还沾着几道黑色的机油痕迹。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滴落,在下巴处汇成一条细小的溪流。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看到鹿簌月的瞬间亮了起来,像是雨夜中突然被点亮的灯笼。
      "这么巧。"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雨水顺着他的喉结滑落,消失在敞开的领口处。
      鹿簌月向前一步,将油纸伞倾斜过去。伞面不大,两人不得不靠得很近。她闻到他身上雨水混合着松木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黑胶唱片特有的味道——那是时光与灰尘交织的芬芳。沈停云的手在身侧微微颤抖,指节泛白,像是在克制着什么冲动。
      唱片店的橱窗里,一台老式留声机正在播放《雨滴前奏曲》,旋律穿过雨幕,与现实中滴落的雨声交织在一起。沈停云怀里的唱片最上面一张是《新编万叶集》的原声带,封面上印着熟悉的樱花图案。鹿簌月注意到唱片边缘有一道细小的划痕,像是被人反复播放过无数次留下的痕迹。
      "你常来这家店?"她轻声问道,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
      沈停云点点头,雨水从他的发梢甩落,有几滴溅到鹿簌月的脸上,冰凉中带着他特有的温度。"老板说这台留声机和你学校那台是同一批生产的。"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怀里的唱片,"只是这台还能正常播放。"
      雨势渐大,油纸伞被敲打得砰砰作响。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屋檐下挪了一步,肩膀不经意地相触。沈停云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衬衫传来,烫得惊人。唱片店的灯光透过雨帘,在他们脚下投下温暖的光晕,像是划出了一方与世隔绝的小天地。
      "要进去听听吗?"沈停云问道,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唱片边缘,指腹上的茧子与黑胶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鹿簌月点点头,发梢的水珠随着动作滑落。就在她准备迈步时,沈停云突然伸手接过油纸伞,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像被烫到般轻轻一颤。伞面倾斜的角度刚好能让雨水顺着伞骨流下,在他们周围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将整个世界隔绝在外。
      唱片店的门铃发出清脆的声响,混合着留声机里传来的钢琴声,像是某种命运的交响。沈停云站在门口,雨水从他身上滴落,在木地板上汇成小小的水洼。他的目光落在鹿簌月被雨水打湿的裙摆上,眉头微微皱起,像是懊恼自己没能为她挡去所有的风雨。
      唱片行最深处藏着一个被天鹅绒帷幔半掩的角落,帷幔上手工刺绣的樱花纹样已经泛黄,金线脱落处露出细小的针脚。沈停云的手指擦过鹿簌月的手背,引着她穿过两排高耸的黑胶唱片架——那些按照日期精确排列的唱片突然变成了按心情分类:《阴雨天》《她的脚步声》《图书馆靠窗座位》......最后停在标着《未完成》的格子前。
      "这里。"他的声音带着某种久违的雀跃,推开一扇隐藏的小门。门轴发出年迈的呻吟,露出里面不足五平米的密室。墙上贴满泛黄的便签纸,每一张都记录着精确到秒的时间:"15:23:47 她今天换了发绳""16:05:12 《万叶集》第56页"。正中央的胡桃木展台上,七台不同型号的留声机排成心形,每一台都贴着标签:"记录她脚步声的""捕捉窗外雨声的""收藏她笑声的"......
      鹿簌月的指尖碰到一台便携式录音机,金属外壳上刻着细密的纹路——放大看是无数个微缩的"L"。按下播放键,先是一阵沙沙声,然后是少年沈停云颤抖的告白练习:"簌月同学,我...(长达47秒的沉默)...今天的便当很好吃。"录音突然被刺耳的施工噪音打断,接着是懊恼的叹息和书本摔在地上的闷响。
      "二十七次。"沈停云突然说,手指抚过墙上的日历,那些被红笔圈出的日期连成诡异的星座图案,"每次都在最关键的时刻..."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鹿簌月掀开了角落的防尘布——下面堆着二十三本装帧相同的笔记本,每一本的锁扣都带着新鲜的指纹油光。
      试听区的沙发突然塌陷下去——鹿簌月发现坐垫下藏着个金属保险箱。沈停云扑过来时已经晚了,密码锁"咔嗒"弹开,露出里面码放整齐的玻璃标本瓶。每个瓶子里漂浮着不同的"文物":用保鲜膜包裹的橡皮擦碎屑、半块风干的草莓橡皮、甚至还有几根被小心捆好的长发......标签上标注着精确到分钟的获取时间。
      "这是..."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拿起最近的一个瓶子。里面是片干枯的樱花花瓣,透过放大镜能看到上面用针尖刻着"L?S"。
      沈停云的耳廓红得透明,手忙脚乱地摸出钥匙串——上面挂着二十三把微型钥匙。当他打开第七本笔记本时,鹿簌月看见满页都是她写字时手腕摆动的轨迹图,旁边标注着角度和力度变化。最新一页贴着咖啡渍痕迹分析报告,结论是:"5月20日拿铁 三分糖与三年前口味一致"。
      耳机里突然传来奇怪的心跳声,鹿簌月这才发现沈停云在分线器上接了心率监测仪。屏幕上两条曲线正在疯狂波动,他的那条峰值时刻与她三年前体育祭跑800米时的数据完全重合。"我收集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所有能记录你存在的方式。"
      书架后的暗格里,一台改装过的脑电波仪静静运转,打印纸带垂到地上,上面全是"鹿簌月"三个字的脑电波图谱。沈停云慌乱去关电源时,碰倒了装满监控照片的铁盒——每张照片的角落都标着瞳孔放大数值和呼吸频率。
      暴雨突然加剧,雨水顺着唱片行的老烟囱倒灌进来。沈停云拽着鹿簌月躲进地下室,手电筒照亮墙上密密麻麻的"修复计划":从她转学第一天开始,所有意外相遇的场景都被制成微缩模型——音乐教室窗框的划痕、图书馆座椅的凹陷、甚至她常走的那段楼梯的磨损程度,全部按1:12比例精确还原。
      "你看。"他的手指发抖地指向中央的沙盘,那是整个浅草中学的微缩景观。按下开关后,上百个袖珍沈停云模型开始移动:有的在修琴时刻意弄断琴弦,有的在图书馆书架间穿行,还有的不断在她课桌里放银杏叶......每个动作都标注着具体时间和失败次数。
      角落的工作台上,二十三台录音设备正在同步运转。沈停云调出其中一台的波形图——那是她三年前在音乐教室外哼歌的声纹。"我分析了127次,"他指着屏幕上标记的紫色区间,"这个音高偏差0.3赫兹,所以..."他掀开绒布,露出台专门为她调音的钢琴,琴键侧面刻着补偿数值。
      当地下室的暗门被水流冲开时,鹿簌月看见里面堆着成箱的"时光修复工具":与她校服同款的备用纽扣、能完美复制她笔迹的钢笔、甚至还有根据她走路习惯特制的鞋垫......最惊人的是墙上的"偶遇概率演算表",密密麻麻的公式最终指向今天——5月20日,成功率98.7%的日期。
      "不是巧合。"沈停云终于抬起头,琥珀色的瞳孔在闪电中呈现奇异的透明感,"是327次失败后..."他的声音被雷声淹没,但鹿簌月看清了他摊开的手掌——上面是用她掉的头发编成的绳结,系着那枚本该在毕业典礼上送出的第二颗纽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樱花与留声机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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