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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雨夜留声机 ...

  •   雨幕如织,图书馆彩绘玻璃上蜿蜒的水痕将月光折射成支离破碎的光斑。鹿簌月踮起脚尖时,橡木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的指尖刚触及那台古董留声机覆满灰尘的铜质唱臂,黑胶唱片就自动旋转起来,发出沙哑的《雨滴前奏曲》。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她踉跄后退,撞进一个带着雪松与旧书气息的怀抱。
      "小心。"沈停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温热的呼吸拂过她发顶。他的衬衫下摆被雨水浸透,紧贴在腰际,隐约可见少年人精瘦的肌肉线条。修长的手指越过她肩头稳住摇晃的唱臂,腕骨凸起的弧度在昏黄壁灯下投下锋利的阴影。"1947年EMI出厂的型号,全日本现存不超过十台。"
      鹿簌月注意到他左手小指缠着的创可贴边缘渗出新鲜血渍,在米色布料上洇开细小的红点。"钟楼的齿轮又卡住了?"她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触到皮肤下跳动的脉搏。沈停云睫毛轻颤,却没有抽回手。唱片突然跳针,肖邦的旋律在降E小调处卡住,如同哽咽的叹息。
      窗外闪电劈落,青白电光将他耳后那颗淡褐小痣照得纤毫毕现。鹿簌月鬼使神差地伸手,却在即将触碰时被他擒住手腕。沈停云垂眸看她,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她手背上烫得惊人。"别碰,"他的拇指无意识摩挲她腕间跳动的血管,"这台机器漏电。"
      晨光像融化的黄金般从窗帘缝隙渗透进来,在鹿簌月的课桌上流淌出一道温暖的光河。她拉开抽屉时,一阵干燥的银杏叶香气扑面而来——那份手抄琴谱静静地躺在数学课本和笔记本之间,仿佛已经等待了整整一个世纪。
      琴谱的纸张泛着淡淡的米黄色,边缘处压着一片完美的银杏叶标本。鹿簌月小心翼翼地捏起叶柄,叶片在她指尖轻轻旋转,阳光穿透那些精致的叶脉,在地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她突然发现叶脉间分布着规律的小孔,排列成某种神秘的阵列。
      "摩斯密码..."她轻声呢喃,手指不自觉地抚过那些细小的孔洞。就在她试图辨认第一个字母时,纸缘锋利的边缘划破了她的食指指腹。一颗殷红的血珠渗出,滴在琴谱的第五线上,像一个小小的全音符。
      "破译出来了?"
      贺临风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吓得鹿簌月差点打翻墨水瓶。他不知何时已经俯身在她背后,沾满水彩颜料的手指轻轻弹了下她受伤的指尖。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而贺临风却笑得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在晨光中闪着狡黠的光。
      " '午后三点,音乐教室见'——"他拖长声调,故意用夸张的口型模仿沈停云说话的样子,"我们沈大才子最近很闲啊,又是修古董留声机,又是钻研密码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改行当间谍呢。"
      鹿簌月抿了抿嘴唇,手指灵活地将琴谱折成纸飞机的形状。就在她准备掷出时,贺临风突然劈手夺过,纸飞机在他修长的指间旋转,像一只被困的白色蝴蝶。
      "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搞这些花样吗?"贺临风的声音突然压低,带着某种危险的意味。窗外适时地飘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是《雨滴前奏曲》的片段,永远在第三小节那个该死的升fa上出错。
      "黎栖梧下周回国,"他的嘴唇几乎贴在她耳畔,"带着皇家音乐学院院长的亲笔推荐函。"纸飞机尖锐的翼尖划过她的掌心,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她弹肖邦的时候,你还在练车尔尼599呢,小鹿同学。"
      鹿簌月的指尖颤抖了一下,肘关节不小心撞翻了墨水瓶。蓝黑色的液体在琴谱上肆意漫延,将那些精心编排的音符一个个吞噬。在墨水即将淹没整张乐谱的最后一刻,她瞥见右下角用铅笔写着极小的德文:"Für Elise"——不是世人熟知的"致爱丽丝",而是"给簌月"。
      墨水终于覆盖了全部字迹,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虹彩。贺临风吹了声口哨,将已经染蓝的纸飞机掷出窗外。它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最后栽进雨中积水的泥坑里,像一只折翼的白鸟。
      正午的阳光像熔化的黄金,透过音乐教室的百叶窗斜切进来,将三角钢琴前的空间分割成明暗相间的牢笼。沈停云独自坐在琴凳上,修长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他的白衬衫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紧贴在微微凸起的肩胛骨上,勾勒出少年人特有的清瘦轮廓。
      鹿簌月站在门口,看见钢琴侧面那行歪歪扭扭的刻痕——"S&R",字母周围的木茬还很新鲜,渗出琥珀色的树脂,像未愈合的伤口渗出的血珠。她轻手轻脚地走近,木地板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你来了。"沈停云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他的左手无名指悬在升fa键上方,指节微微发白,像是在与什么无形的力量抗争。
      鹿簌月站到他身后,双手轻轻覆上他骨节分明的手背。沈停云的体温透过棉质衬衫传来,后颈细小的绒毛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晕。当她俯身时,呼吸不经意间拂过他耳后那颗淡褐色的小痣,少年的肩胛骨突然绷紧,在衬衫下显出锋利的轮廓。
      "指法错了。"她轻声说,引导着他的手指在琴键上移动。沈停云的指尖冰凉,却在接触到她的皮肤时迅速升温。他们的影子在琴盖上重叠,像两个纠缠不清的音符。
      就在这时,琴凳突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黎栖梧倚在门框上,栗色的短发在阳光下泛着铜色的光泽。"打扰了?"她嘴角挂着完美的微笑,指甲上的珠光在黑白琴键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素圈银戒,在弹到第23小节时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停云,母亲希望我们今晚去试穿毕业舞会的礼服。"黎栖梧走进来,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节奏。她的指尖划过钢琴边缘新增的刻痕——那个歪歪扭扭的"L"字母还带着新鲜的木屑清香,与旁边已经泛旧的"S&R"形成鲜明对比。
      沈停云的手指突然重重按在琴键上,发出不和谐的轰鸣。鹿簌月看见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黎栖梧却恍若未闻,她的手指继续在钢琴边缘游走,最后停在那行刻痕上,指甲轻轻刮擦着木漆,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记得吗?"她的声音甜得像掺了蜜的毒药,"你第一次刻这些字母时,手抖得差点划伤自己。"黎栖梧突然转向鹿簌月,眼睛眯成两道月牙,"那时候,他还不会弹《雨滴前奏曲》呢。"
      窗外的云层突然遮住了太阳,音乐教室陷入短暂的昏暗。在这暧昧的光线里,鹿簌月看见沈停云的手紧紧攥成拳头,指节泛白,像是在压抑着什么。而黎栖梧的笑容依旧完美无瑕,像一副精心雕琢的面具。
      暴雨肆虐的黄昏,文学社的老橡木窗棂在狂风中痛苦呻吟,像垂死之人的骨骼相互摩擦。鹿簌月蜷缩在窗边的皮椅里,裁纸刀的银光在昏暗的室内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火漆封印在刀尖下碎裂,发出细微的脆响,伦敦邮戳上的日期已经被雨水晕染成模糊的墨团,仿佛时间的伤口在流血。
      信纸上的折痕深如沟壑,像是被人反复展开又揉皱,每一次都带着更深的绝望。鹿簌月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褶皱,仿佛能触摸到写信人颤抖的指尖: 「停云:
      母亲的主治医师今晨换了第三种方案。若你还愿见她最后一面,请务必带上昭和六十三年浅草中学的毕业合照。
      另:在老地方找到了你要的东西——那枚银杏书签的另一半。它被压在父亲书房《万叶集》的扉页里,已经泛黄。」
      信纸突然从她指间滑落,像一片凋零的樱花。就在这时,文学社的门被猛地踹开,贺临风挟着一身风雨闯了进来。他的头发滴着水,黑色皮夹克上沾满雨珠,像披着一身碎钻。他甩来的校报在半空中展开,"伦敦音乐学院公费生选拔"的公告正被雨水一点点蚕食,黑色的铅字在潮湿的纸面上晕开,像一群正在溶解的蚂蚁。
      "他用你熬夜修改的《论肖邦夜曲中的雨意象》报了名。"贺临风拧着衣角,靛蓝色的颜料在地板上汇成微型湖泊,倒映着窗外支离破碎的天空。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刀:"推荐人署名是黎栖梧,多么完美的安排。"
      鹿簌月的手指探入信封夹层,触到一个坚硬的物体。当她取出那半枚褪色的银杏书签时,窗外的雷声骤然炸响,震得留声机上的针头不住颤动。书签的断裂处参差不齐,像是被人徒手撕开,边缘还留着当年暴力分离时的毛刺。
      恍惚间,十六岁的沈停云仿佛又站在雨中对她呐喊:"我会回来把它补完!"那时的雨也是这样大,他的白衬衫贴在身上,手里紧攥着另外半枚书签,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凌晨两点的图书馆被黑暗完全吞噬,唯有示波器的绿光在沈停云脸上投下诡谲的阴影,将他深邃的眼窝变成两个黑洞。鹿簌月蹲在他身旁,看着焊锡在白炽灯下熔化成液态的银,一滴一滴落在精密的电路板上。
      空气中弥漫着松香和金属灼烧的气味,沈停云的睫毛在强光下几乎透明,汗珠顺着他的太阳穴滑落,在下巴悬成摇摇欲坠的珍珠。示波器突然发出尖锐的蜂鸣,像垂死之人的最后哀嚎,老唱片开始倒转,肖邦的旋律变成魔鬼的絮语,每一个音符都在逆行中扭曲变形。
      "为什么要修这个?"鹿簌月的声音惊飞了窗台上的夜莺,它扑棱棱地撞向玻璃,留下一片羽毛粘在潮湿的窗棂上。
      沈停云吹熄虎口灼伤处升起的青烟,火星在他瞳孔里明明灭灭:"有些声音..."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焊枪的火焰将他睫毛的阴影投在颧骨上,像两道黑色的伤痕,"值得用余生来铭记。"
      倒放的旋律里突然浮现黎栖梧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等京都的樱花开了..."这句话被拉长、扭曲,最后变成诡异的呻吟。沈停云猛地扯断电源,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在这突如其来的寂静中,鹿簌月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滴在她手背上,不知是屋顶漏下的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反常的季风将校园里的樱花树搅得天翻地覆,粉白的花瓣像暴雪般在空中狂舞。黎栖梧站在校门口,耳垂上的银质樱花耳钉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与沈停云衬衫第二颗松开的纽扣反射的光点遥相呼应,仿佛某种隐秘的共鸣。
      鹿簌月站在廊柱的阴影里,看着黎栖梧伸手拂去沈停云肩头花瓣的动作,熟稔得像呼吸一样自然。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完美,涂着淡淡的珠光粉,指尖在碰到沈停云锁骨时微微发颤,像蝴蝶试探陌生的花朵。
      "别看了。"贺临风突然出现,塞来的黑伞骨上缠着褪色的红绳——与沈停云腕间那根如出一辙,只是颜色已经黯淡,像干涸的血迹。他的声音带着少有的严肃,"有些故事,从一开始就写好了结局。"
      暴雨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樱花被打落在地,混着泥水粘在行人的鞋底,像被碾碎的爱情。鹿簌月转身时听见黎栖梧的笑声刺穿雨幕:"这么多年还留着这个丑东西?"她拽着沈停云的手绳,红线突然崩断,散落的红丝线在雨中飘散,像一段被强行终结的童年。反常的季风将校园里的樱花树搅得天翻地覆,粉白的花瓣像暴雪般在空中狂舞。黎栖梧站在校门口,耳垂上的银质樱花耳钉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与沈停云衬衫第二颗松开的纽扣反射的光点遥相呼应,仿佛某种隐秘的共鸣。
      鹿簌月站在廊柱的阴影里,看着黎栖梧伸手拂去沈停云肩头花瓣的动作,熟稔得像呼吸一样自然。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完美,涂着淡淡的珠光粉,指尖在碰到沈停云锁骨时微微发颤,像蝴蝶试探陌生的花朵。
      "别看了。"贺临风突然出现,塞来的黑伞骨上缠着褪色的红绳——与沈停云腕间那根如出一辙,只是颜色已经黯淡,像干涸的血迹。他的声音带着少有的严肃,"有些故事,从一开始就写好了结局。"
      暴雨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樱花被打落在地,混着泥水粘在行人的鞋底,像被碾碎的爱情。鹿簌月转身时听见黎栖梧的笑声刺穿雨幕:"这么多年还留着这个丑东西?"她拽着沈停云的手绳,红线突然崩断,散落的红丝线在雨中飘散,像一段被强行终结的童年。
      《雨滴前奏曲》终于完美奏响时,鹿簌月推开了音乐教室的门。黎栖梧的踏板控制精妙到毫厘,每一个延音都像精心计算过的陷阱。沈停云站在她身后翻谱,手指微微发抖,谱纸在他指间沙沙作响,像秋日的枯叶。
      谱架上夹着的毕业合照里,十六岁的沈停云单膝跪在樱花树下,手中的戒指盒对着镜头——而那个拍摄者的裙角,正是鹿簌月转学第一天穿的藏蓝色百褶裙,裙摆上还沾着那天特有的樱花花粉。
      "够了。"沈停云突然压下琴盖,黎栖梧的素圈戒指在第23小节处划出一道刺目的银光。鹿簌月转身离开时,听见相框摔碎的声音,玻璃的碎裂声与多年前那个被暴雨淹没的约定如出一辙。
      暮色四合时分,鹿簌月蜷缩在校园最高处的水塔阴影里。夕阳将锈迹斑斑的铁皮染成血色,晚风卷着樱花残瓣掠过她裸露的脚踝。沈停云找到她时,天边的火烧云正烧得最烈,将他瘦削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他沉默地在她身旁坐下,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枚樱花形状的金属书签。这枚书签比银杏叶重得多,边缘锋利如刃,在暮光中泛着冷冽的银辉。鹿簌月接过时,指腹被花瓣边缘划出一道细痕,血珠渗出来,像早熟的樱桃。
      "新的。"沈停云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他摊开手掌,指腹上还留着焊接时的灼痕,"旧的我熔了。"他说这话时,远处钟楼的阴影正好落在他半边脸上,将他的表情分割成明暗两半。
      鹿簌月转动书签,金属在夕阳下折射出七彩光晕。她突然发现背面刻着精细的经纬度坐标,精确到秒——正是音乐教室在地球上的绝对位置。这个认知让她指尖发颤,书签在暮色中划出一道银亮的抛物线。
      "你记得吗?"沈停云突然开口,"初三那年天文社的夏令营。"他的目光追随着书签的轨迹,"你说过要记住所有重要地点的坐标,这样就算迷路也能找回来。"
      远处的校钟突然敲响,惊起一群白鸽。在振翅的轰鸣中,鹿簌月轻声问道:"如果她没生病,你现在会在哪里?"沈停云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鸽群飞过的阴影掠过他结痂的嘴角,像一场无声的审判。
      暴雨如注的深夜,留声机在文学社角落发出垂死的哀鸣。沈停云浑身湿透地冲进来时,带进一室风雨。皇家音乐学院的烫金录取函在他掌心皱成一团,学院的徽章在水渍中融化成泪状的金箔,顺着他的指缝滴落。
      "我拒绝了。"他的声音比雨声还要轻,却字字千钧。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德彪西的《月光》唱片上,发出"滋"的轻响,像某种隐秘的叹息。
      鹿簌月抬头看他,发现他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在台灯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沈停云从口袋里掏出半枚银杏书签,断面与她珍藏的那半严丝合缝。当两半书签终于合二为一时,窗外的闪电将他们的影子钉在墙上,像一幅古老的剪影画。
      "因为..."沈停云的手指抚过留声机老旧的唱针,指腹被划出一道血痕,"有人说过,京都的雨声更适合肖邦。"他的声音很轻,却压过了暴雨的喧嚣,"那里的樱花,也更像我们记忆中的样子。"
      黎栖梧的行李箱上贴满各国海关的彩色贴纸,像一道微型彩虹划过机场的光滑地面。她塞给沈停云的牛皮纸袋很厚,里面装着完整的毕业合照——被裁掉多年的部分终于重见天日,是鹿簌月戴着樱花发卡的侧脸,阳光在她睫毛上投下扇形的阴影。
      "母亲记错了。"黎栖梧的笑声混着出租车引擎的轰鸣,她今天涂了樱桃色的唇膏,衬得肤色越发苍白,"她以为你身边站的应该是我。"当车子启动时,她突然摇下车窗:"那台留声机...其实是父亲送你的十六岁生日礼物吧?"
      沈停云站在原地没动,手中的照片被风吹得哗啦作响。鹿簌月看见合照背面用褪色的蓝墨水写着:"给喜欢肖邦的女孩。"字迹已经模糊,但那个句号画得很重,像是一个固执的承诺。
      周末的跳蚤市场弥漫着霉味和回忆的气息。沈停云蹲在古董摊前,手指抚过一台1947年的EMI留声机。缺了门牙的摊主老人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皱纹间的眼睛闪着诡异的光:"修好这台机器的人..."
      他的话语被突然响起的生日歌打断。老留声机在没有唱片的情况下,播放起童声合唱:"...祝停云和簌月..."电流杂音吞没了后半句,但已经足够让鹿簌月认出那是他们小学时的声音。
      老人神秘地笑了,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有些机器,会记住最重要的声音。"他的指甲划过留声机铭牌上模糊的"R.S."字样,"就像有些人,会记住最重要的承诺。"
      暴雨夜的文学社,留声机发出奇怪的杂音。沈停云拆开底板,取出一盘微型磁带。录音里黎栖梧的声音带着哭腔:"...父亲临终前修好的...他说...要给真正懂它的人..."
      鹿簌月翻开他正在读的书,扉页上的赠言被水渍晕开,只剩"未来"二字依稀可辨。沈停云突然按住她翻页的手:"第一次见到你..."他的声音比雨声还轻,"你在听《雨滴前奏曲》,耳机漏音。"
      唱片突然正常运转,肖邦的旋律清澈见底。在第二十三小节,隐约能听见少女的轻笑——不是黎栖梧的声音,而是十六岁的鹿簌月,在音乐教室窗外偷偷录下的回应。
      暗红色灯光下,显影液渐渐勾勒出被岁月掩埋的画面。鹿簌月用镊子夹起那张被裁过的底片,看着化学药剂中浮现出完整的场景:年轻的沈停云单膝跪在樱花树下,戒指盒对着举相机的方向。照片边缘露出半截藏蓝色裙角,正是她转学第一天穿的制服。
      "原来如此..."贺临风吹着口哨凑近,他的呼吸在相纸上凝成白雾,"当时拿相机的人是你啊。"底片背面用针尖刻着德文:"Für die Zukunft"(致未来),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依然能感受到刻字时的力度。
      京都大学的信封静静躺在文学社的橡木桌上,阳光透过樱花树在纸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鹿簌月抽出信纸,发现推荐人签名处是沈停云工整的笔迹,墨迹晕染处却有个模糊的指纹——来自她上周摔坏的钢笔溅出的墨水。
      窗外迟开的樱花被风吹得纷纷扬扬,有几瓣飘进窗内,正好落在推荐信末尾。沈停云站在树下,手里捧着那台修复好的留声机。阳光透过花瓣间隙,在他白衬衫上投下跳动的光斑,像是无声的摩斯密码。
      雨季结束前的最后一场暴雨中,留声机在文学社角落幽幽转动。沈停云调试着新换的唱针,鹿簌月发现他左手小指的伤口结了痂,形状像片小小的樱花。
      "修好了?"她问。
      沈停云摇头,放上那张《雨滴前奏曲》:"永远修不好。"他的指尖拂过她耳后的碎发,那里有一缕头发总是翘着,怎么都压不平,"就像某些旋律..."
      唱片开始旋转,杂音奇迹般消失了。在完美的钢琴声中,鹿簌月听见十六岁的沈停云轻声说:"...这个错音,要留到八十岁让你纠正..."窗外,新栽的樱花树苗在雨中轻轻摇晃,仿佛在点头应和这个跨越时光的约定。
      暴雨如注,图书馆的穹顶在雨点的撞击下发出沉闷的回响。鹿簌月的指尖还停留在沈停云的脸颊上,雨水顺着她的手腕滑入袖口,冰凉刺骨。沈停云的外套已经湿透,深色的布料紧贴着他的肩膀,勾勒出少年人特有的瘦削轮廓。
      "不是在图书馆?"沈停云的声音有些发颤,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别的什么。他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鹿簌月收回手,指腹还残留着他皮肤的温度。"那天是转学后的第一个雨天,"她的目光落在留声机转动的黑胶唱片上,"我迷路了,听见琴声才找到音乐教室。"
      唱片突然卡顿,肖邦的旋律变得支离破碎。沈停云的手悬在半空,雨水顺着他的指尖滴在唱盘上,溅起微小的水花。"你站在窗外,"他的声音很轻,"穿着浅蓝色的雨衣,头发上沾着樱花花瓣。"
      鹿簌月惊讶地抬头,正对上他专注的目光。沈停云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深琥珀色,像是封存了多年的蜜糖。"你记得?"
      "我记得每一个有你的雨天。"沈停云伸手拂去她发间并不存在的水珠,这个动作熟悉得令人心颤,"那天你站了二十三分钟,直到我弹错第七次那个小节才离开。"
      窗外的雨势渐猛,一道闪电劈落,照亮了沈停云左耳后那颗小小的痣。鹿簌月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那枚金属书签。"这个坐标..."
      "是音乐教室的经纬度。"沈停云接过书签,指腹摩挲着上面精细的刻痕,"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
      留声机突然发出刺耳的杂音,黑胶唱片开始倒转。在诡异的倒放旋律中,鹿簌月听见沈停云说:"我一直在等,等你发现那些刻意弹错的音符,那些故意留下的痕迹。"
      雨声渐歇,天光微明。唱针终于回到起点,重新奏响《雨滴前奏曲》的第一个音符。这一次,沈停云没有弹错那个困扰他许久的小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雨夜留声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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