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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雨巷的留声机 ...
暮春的雨来得突然又缠绵,细密的雨丝将整条青石巷子笼罩在朦胧的水雾中。鹿簌月站在巷口的杂货店屋檐下,看着雨水顺着瓦当滴落,在石板上溅起无数细小的水花。她撑开那把用了多年的油纸伞,桐油的气息混合着雨水的清新扑面而来,勾起某种遥远的记忆。伞面上手绘的樱花在雨中显得更加鲜活,虽然有几片花瓣的颜色已经褪淡,边缘处还出现了细小的裂纹,但整体依然保持着当年的模样。
转过第三个巷角时,雨势骤然变大,豆大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噼啪的声响。水珠从竹制伞骨滑落,在她周围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在外。巷子尽头的"时光唱片行"亮着昏黄的灯光,橱窗里那台老式EMI留声机正在播放肖邦的《雨滴前奏曲》,旋律穿过雨幕,与现实中滴落的雨声交织成奇妙的二重奏。
透过朦胧的雨帘,鹿簌月看见店门口站着熟悉的身影。沈停云背对着街道,白衬衫已经湿透,紧贴在背上,隐约可见肩胛骨随着呼吸起伏的优美弧度。他怀里抱着几张大尺寸的黑胶唱片,正小心翼翼地用袖口内侧——那里是唯一还干燥的地方——擦拭着封套上的水渍。他的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指尖偶尔抚过唱片边缘的划痕,眉头会不自觉地微微蹙起。
"这么巧。"
沈停云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怀里的黑胶唱片差点滑落。他转过身时,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滴落,在下巴汇成一条细小的溪流。他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在橱窗透出的暖色灯光下闪闪发亮,像是撒了碎钻。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看到鹿簌月的瞬间亮了起来,瞳孔微微扩大,倒映着她撑着油纸伞的身影。
"你的伞..."他欲言又止,目光落在她微微打湿的裙摆上,眉头皱得更紧了,仿佛这是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比雨声还要轻,"要进去避避雨吗?"
推开"时光唱片行"的玻璃门时,门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与留声机里的钢琴声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店内弥漫着木质家具、旧书和黑胶唱片特有的气息——那是时光与灰尘、记忆与音乐交织而成的独特芬芳。鹿簌月收起油纸伞,水珠顺着伞骨滴落在门边的铜制伞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某种仪式的开场白。
沈停云跟在她身后进门,带进一阵带着雨气的风,吹动了柜台上的便签纸。他的运动鞋在木地板上留下湿漉漉的脚印,每一步都伴随着轻微的吱呀声。店内空间不大,但布置得极为考究,四面墙都是直达天花板的黑胶唱片架,按照流派和年代整齐排列。正中央的试听区放着一张棕色皮沙发,表面已经有些龟裂,却更添几分岁月的质感。
"哎呀,这不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从里屋探出头来,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浅草中学的学生吗?"
鹿簌月惊讶地看着这位陌生的老人。店主笑着用布满皱纹的手指指向橱窗:"那台EMI留声机,和你们学校音乐教室那台是同一批生产的。1947年的老家伙了,现在全城恐怕找不出第三台还能正常工作的。"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停在沈停云身上,"当年总有个男生来买肖邦的唱片,是你吧?每周六下午三点准时出现,风雨无阻。"
沈停云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像是被人按下了什么开关。他怀里的唱片被雨水打湿了一角,封套边缘微微翘起,露出里面黑色的胶盘。鹿簌月注意到最上面那张《新编万叶集》原声带的标签上有个铅笔做的记号,小小的"正"字排列成行,像是播放次数的统计。
"要听听看吗?"店主热情地指向试听区,从柜台下面取出一个皮质唱片套,"刚到了一批二手黑胶,品相都不错。特别是这张..."他抽出一张封套有些泛黄的唱片,"肖邦夜曲全集,1955年录音,就是你当年常买的那种版本。"
沈停云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唱片的边缘,指腹上的茧子与黑胶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的目光落在试听区那对老式耳机上——它们共用一根Y型分线器——又迅速移开,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语。
试听区的棕色皮沙发确实有些年头了,鹿簌月坐下时,皮革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是老人满足的叹息。她小心地坐在沙发一端,看着沈停云调试那台老式唱机。他的手指灵活地拨弄着唱臂,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节处还留着修理机械时留下的旧伤——一道淡白色的疤痕横贯食指指节,像是某种特殊的勋章。
"只有一副耳机。"沈停云低声说,声音几乎被唱针落在唱片上的沙沙声淹没。他的睫毛低垂,在灯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店主说另一只昨天坏了。"
鹿簌月点点头,往沙发中间挪了挪,皮质沙发随着她的动作凹陷得更深了。沈停云坐下来时,两人的手臂不可避免地贴在一起,隔着薄薄的夏装,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他身上的雨水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松木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墨水味,像是刚从某本旧书中走出来的人。
耳机线确实不够长,他们不得不靠得更近,近到鹿簌月能数清沈停云睫毛上的水珠。他的发梢还有些潮湿,散发着洗发水淡淡的薄荷香。《雨滴前奏曲》的旋律从耳机里流淌出来,比平时听到的更加清晰,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在耳边私语,低音部震动鼓膜,高音部轻挠耳蜗。
沈停云的手指在调节音量时微微发抖,不小心碰到了鹿簌月的耳垂,立刻像触电般缩了回去。他的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从耳垂一直蔓延到耳根,在灯光下几乎透明。鹿簌月假装没注意到,但心跳声大得让她担心会被对方听见。
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人,鹿簌月发现沈停云闭着眼睛,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微微上扬,像是沉浸在某个美好的回忆里。他的衬衫领口还滴着水,在锁骨处汇成一个小小的水洼,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像是盛满了星光。
"来看看这个。"店主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手里捧着一本厚重的皮质相册,封面烫金的"浅草中学"字样已经有些剥落,"校友纪念册,昭和六十三年版。你们那届的毕业照应该在里面。"
相册的皮质封面已经有些开裂,内页泛黄,翻动时发出脆弱的沙沙声。鹿簌月小心地翻动着书页,突然在一张社团活动集体照前停了下来。照片里的少年沈停云站在唱片架前,目光却看向镜头外的某个地方,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他穿着浅草中学的制服,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
"奇怪,"店主推了推眼镜,凑近照片,"每次社团活动拍照,这孩子总是站在同一个位置,从来不肯正对镜头。"
鹿簌月顺着照片里沈停云的视线方向看去,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那个角度正好能透过店铺的玻璃门,看见对面图书馆的靠窗座位。她记得那个位置,那是她高中时最喜欢坐的地方,阳光充足又相对安静,还能隐约听到从音乐教室飘来的钢琴声。
沈停云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手指轻轻抚过照片边缘,那里已经有些卷边,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今天她又借了《万叶集》,第三次了。在窗边读到第56页时笑了,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有趣的内容。"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敲打在铁皮屋檐上,像是某种无声的共鸣。唱片正好播放到《雨滴前奏曲》的中间段落,琴声与雨声交织在一起,将这一刻的氛围渲染得更加微妙。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随后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唱片店突然陷入黑暗,唱针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音乐戛然而止。黑暗中,鹿簌月感觉到沈停云的手臂紧绷了一瞬,然后迅速放松,像是某种条件反射式的克制。
"又跳闸了。"店主叹了口气,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这老房子的电路...你们别动,我去拿手电筒。"
手机屏幕的亮光在黑暗中突兀地亮起。沈停云已经蹲在唱机前,用手机照明检查唱针的状况。微弱的蓝光映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挺拔的鼻梁和紧抿的嘴唇,下巴上还残留着未干的雨水。鹿簌月看着他熟练地调整唱臂,手指在精密零件间灵活移动的样子,突然想起高中时他修理钟楼的场景。
那时的他也是这样,白衬衫沾满机油,眉头微蹙,全神贯注的样子让人移不开眼。唯一不同的是,现在的沈停云会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眼神交汇时又迅速低下头去,耳尖在手机光线下红得透明,像是能滴出血来。
"应该只是唱针卡住了。"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这种老式留声机对电压波动很敏感。"
店主拿着手电筒回来时,正好照见沈停云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唱针的样子。光柱中飞舞的灰尘像是被施了魔法,围绕着他的手指旋转。"你手法很专业啊,"店主惊讶地说,"以前修过这种老机器?"
沈停云没有回答,但鹿簌月看见他嘴角微微上扬。他按下播放键的那一刻,又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店铺。在那一瞬间的光亮中,鹿簌月看见柜台玻璃下压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是沈停云熟悉的字迹:"预订《新编万叶集》原声带,请保留至5月20日。"正是今天的日期。
雨势渐小的时候,店主去里屋接电话。沈停云从《新编万叶集》的封套里取出一叠泛黄的乐谱纸,纸张边缘已经有些脆化,四角微微卷曲。他小心翼翼地展开乐谱,像是打开某种珍贵的宝藏。
"这是..."鹿簌月接过乐谱,手指微微发抖。纸面上的墨水有些晕开,但音符依然清晰可辨。
纸上记录着一段改编自万叶集的旋律,笔迹从青涩到成熟,明显跨越了很长时间。前几页的谱子涂改严重,有些小节被反复修改,纸面都磨得发毛;后面的则干净利落,显示出作者技艺的进步。最后一页的右下角写着日期,是他们高中毕业前的一个月,旁边还有一行小字:"致L,愿未来如樱花绽放。"
"我们当年一起写的。"沈停云的声音很轻,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沙发扶手,节奏恰好是他们当年创作的旋律,"记得吗?文学社的联合创作。你负责歌词,我负责谱曲。"
鹿簌月当然记得。那是高三的春天,樱花刚开始绽放的时候。他们在音乐教室熬了整整三个晚上,她伏在钢琴上写下一行行歌词,沈停云则试着将它们变成旋律。最后因为毕业在即,作品没能完成,只留下几页草稿和无数个未实现的约定。
"我后来...把它完成了。"沈停云的声音更轻了,几乎被唱片里的钢琴声淹没,"每次想你的时候,就写一小节。"
唱片正好播放到这段音乐。熟悉的旋律让鹿簌月眼眶发热,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她翻到乐谱背面,发现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墨水已经有些褪色:"希望有一天能和她一起听完。在雨停的时候。"
雨声渐歇时,唱片行门前的积水倒映着破碎的霓虹。沈停云站在屋檐下,手里捧着那叠泛黄的乐谱,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白。鹿簌月注意到他的衬衫第二颗纽扣松了线,在领口处晃荡着,像颗随时会坠落的星星。
"其实..."沈停云突然开口,声音比雨滴落在伞面上的声音还要轻。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像是要把哽在喉咙里的话咽下去又吐出来,"这些年我..."
一辆摩托车呼啸而过,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沈停云像是被惊醒般后退半步,手中的乐谱被攥出了褶皱。鹿簌月向前一步,油纸伞的阴影将两人笼罩其中。伞面上褪色的樱花图案在路灯下泛着柔光,有几片花瓣的轮廓恰好映在沈停云颤抖的睫毛上。
"你记得毕业典礼那天吗?"鹿簌月轻声问。伞骨上的水珠滴落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里,在青石板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我在音乐教室门口等了你三个小时。"
沈停云的瞳孔骤然收缩,手中的乐谱发出轻微的脆响。他的嘴唇开合了几次,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我在天台...看着你等到天黑。"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衬衫第二颗纽扣,"后来才知道...那是要送给最重要的人的。"
伞面突然倾斜,一滴雨水顺着伞骨滑落,正落在沈停云的手背上。他像是被烫到般瑟缩了一下,却意外碰到了鹿簌月的手指。两人的指尖都带着雨水的凉意,却在相触的瞬间变得滚烫。
"现在说这些..."沈停云的声音哽住了,他低头看着两人若即若离的指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生锈的钥匙,"其实我每周三都会去学校。音乐教室的锁换了三次,这把是第二任的。"
钥匙在路灯下泛着铜锈的光泽,锯齿处磨损严重,显然经常被使用。鹿簌月接过钥匙时,指腹触到钥匙柄上刻着的细小凹痕——那是两个字母的缩写"L&S",刻痕边缘已经变得圆润,像是被摩挲过无数次。
"天台的风铃..."她突然抬头,雨水从伞沿滑落,打湿了她的肩头,"是你换的吗?"
沈停云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瞬。他的目光越过雨幕,望向远处浅草中学的方向,喉结上下滚动:"每年四月都会换新的。"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最喜欢的那首《春よ、来い》,我学会了用口琴吹全曲。"
雨巷尽头传来模糊的钟声,是浅草寺的晚钟。沈停云从乐谱中抽出一张泛黄的照片,边缘已经起了毛边。照片上是高三那年文化祭的舞台,鹿簌月穿着白无垢站在樱花树下,而照片角落被剪去了一角,只留下半个模糊的身影和一只举起相机的手。
"当时我在调试音响。"沈停云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被剪去的边缘,"后来...每次演出都会习惯性站在调音台旁边。"他的嘴角扬起一个苦涩的弧度,"这样就能光明正大地看着你,又不会被发现。"
一滴雨水从鹿簌月的睫毛坠落,在照片上晕开小小的水渍。沈停云慌忙用袖口去擦,却把水渍抹得更开了。他的动作突然停住,因为鹿簌月握住了他颤抖的手腕,两人的脉搏在雨声中奇妙地同步。
唱片行里的老式座钟敲响九下时,雨已经完全停了。沈停云蹲在角落的钢琴前,修长的手指拂过泛黄的琴键,在某几个特定的琴键上停留。鹿簌月注意到那些琴键侧面有用铅笔做的细小记号,几乎与象牙融为一体。
"升F和降B,"沈停云轻声解释,"你唱歌时最容易走调的两个音。"他的指尖轻轻按下琴键,没有发出声音,"当年排练时...我总得把这两个音调低半度。"
鹿簌月蹲下身,发现钢琴踏板后方刻着一行小字:"L的应援团,2009.3.2"。刻痕很新,与老旧的钢琴形成鲜明对比。沈停云的耳尖瞬间变得通红,他慌乱地站起身,却不小心碰倒了琴凳。凳子里滑出一叠泛黄的节目单,最上面那张正是他们毕业公演的曲目表。
"《樱花纷飞时》..."鹿簌月拾起节目单,声音微微发颤,"原定的钢琴伴奏是你。"
沈停云沉默地点头,从钱包夹层取出一张皱巴巴的请假条。纸张已经泛黄,但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因家中有事,申请退出毕业演出。——沈停云 2009.3.3" 请假条背面还有一行后来添加的小字:"买了去东京的车票,却在车站坐了整晚。"
钢琴上方挂着一面老旧的镜子,镜框里夹着半张撕碎的照片。鹿簌月凑近看时,发现镜面角落用口红写着模糊的字迹:"明天要告诉他/她..."后面的内容已经褪色,只剩下一个未完成的爱心。
离开唱片行时,巷子里的积水倒映着支离破碎的月光。沈停云坚持把外套披在鹿簌月肩上,自己只穿着那件半湿的白衬衫。衣袖卷到手肘处,露出手腕内侧一道细长的疤痕,形状像是琴弦划过的痕迹。
"毕业前一周..."鹿簌月突然停下脚步,手指轻轻悬在疤痕上方,"你请假的那天..."
沈停云迅速拉下袖子,却意外碰到了鹿簌月的手。两人同时僵住,谁都没有先抽回手。巷子深处的居酒屋传来三味线的声音,与远处警笛声交织在一起。沈停云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轻声说:"我去找了《万叶集》第56页的那首和歌的原始手稿。"
他的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博物馆门票,日期是2009年3月3日,已经被摩挲得起了毛边。"排了六小时队..."沈停云的声音带着笑意,"结果发现那首和歌根本不在第56页。"他的指尖轻轻划过鹿簌月掌心的纹路,"是你记错了。"
鹿簌月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翻出那本随身携带的《万叶集》。书签正好夹在第56页,但那里确实没有她当年标注的那首和歌。翻到扉页时,她发现借书卡上自己的名字后面,永远跟着一个被橡皮擦涂改过的签名——那是沈停云工整的字迹,每次都被擦得几乎看不见,却固执地重复出现。
"图书馆规定..."沈停云的声音越来越轻,"同一本书...不能连续被同一个人借走..."
巷子拐角处的路灯突然闪烁起来,照亮了两人交叠的影子。沈停云的外套口袋里露出半截口琴,金属部分已经氧化发黑,却依然能看出琴身上刻着的樱花图案——与鹿簌月伞面上的如出一辙。
临近末班车时间,地铁站里的电子钟显示23:15。沈停云站在检票口外,手里攥着两张车票,其中一张已经被汗水浸湿了边角。鹿簌月注意到票根上的日期是十年前的同一天,车次号后面用铅笔写着"未使用"。
"当年买的是往返票..."沈停云把票根翻过来,背面印着东京某家旅馆的地址,"想着如果找到那首和歌,就..."他的声音消失在广播报站声中,耳尖红得像是要滴血。
鹿簌月从钱包夹层取出一张同样的车票,票面已经泛黄,但上面的铅笔字迹依然清晰:"改签至3月4日"。两张车票并排放在一起,恰好能拼出完整的乘车日期,只是中间隔着十年的光阴。
站台上的电子钟突然跳转为23:20,沈停云像是被惊醒般抬头。他的目光扫过车站的每个角落,最后停在某根立柱后面——那里贴着一张褪色的音乐会海报,日期是2009年3月3日,演出曲目列表里用红笔圈出了《樱花纷飞时》。
"其实那天..."沈停云的声音被进站列车的轰鸣声盖过。他不得不凑近鹿簌月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垂,"我在音乐厅后排...听完了整场演出。"
列车门开启的瞬间,站台上的时钟正好指向23:25。沈停云突然抓住鹿簌月的手腕,在她掌心放下一枚生锈的图钉——正是当年用来固定节目单的那种。图钉头上依稀可见红色漆痕,与音乐厅海报上的红圈如出一辙。
末班车启动时,车窗外的灯光在两人脸上投下流动的阴影。沈停云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边缘已经磨得起毛。信封里装着厚厚一叠信笺,每张都印着浅草中学的抬眉纸,日期从2009年一直延续到去年。
"每周三..."沈停云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都会写一封。"他的手指微微发抖,抽出最上面那张,"昨天刚写完第520封。"
鹿簌月接过信笺,樱花香水的味道扑面而来——是她高中时代常用的那款。信纸上的字迹从青涩到成熟,内容却出奇地一致:关于学校琴房新换的窗帘,关于天台风铃被风吹动的声响,关于图书馆那个靠窗座位现在坐着的学生...每封信末尾都画着一朵小小的樱花,花瓣数量随季节变化。
列车驶过铁桥时,信封里滑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沈停云站在毕业典礼的背景板前,手里捧着两束花,目光却看向镜头外的某个地方。照片背面写着:"一束给母亲,一束给...最终两束都给了母亲。"
"那时候..."沈停云的声音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他慌乱地按下拒接键,手机屏幕却亮了起来——壁纸是音乐教室的钢琴,琴盖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万叶集》,正好停在第56页,页脚折着一个樱花形状的折痕。
鹿簌月从包里取出一个同样厚度的信封,里面装着她这些年写的明信片。每张背面都盖着不同城市的邮戳,正面却永远是浅草中学的风景。最新的一张是上周寄出的,画面是音乐教室的窗户,窗台上摆着一台老式留声机——与今天唱片行里那台一模一样。
列车到站时,沈停云的手机再次响起。这次他没有挂断,而是颤抖着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唱片行店主焦急的声音:"停云啊,那台EMI留声机突然不工作了...你明天能来看看吗?"
鹿簌月看见沈停云的表情瞬间变得柔软,他对着电话轻声说:"我现在就回去。"挂断电话后,他犹豫地看向站台另一侧的返程列车,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那里贴着一小块樱花形状的贴纸,已经褪色得几乎看不清。
"我跟你一起去。"鹿簌月的声音很轻,却让沈停云猛地抬头。他的眼睛在站台灯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像是突然被点亮的星辰。返程列车进站时带起的风吹乱了他的额发,露出那道藏在发际线处的细小疤痕——鹿簌月记得那是高三那年,他在修理音乐教室的吊灯时被划伤的。
列车门关闭的瞬间,沈停云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数出刚好够两人返程的车费。硬币在他掌心闪着微光,其中混着一枚特殊的500日元硬币——那是平成21年发行的纪念币,正面印着樱花图案,与他们毕业那年吻合。
"其实..."沈停云的声音被列车启动的轰鸣声淹没。他不得不凑得更近,嘴唇几乎碰到鹿簌月的耳廓,"我每天都会给留声机上发条...怕你哪天突然回来..."
车窗外的霓虹灯牌飞速后退,在某瞬间照亮了沈停云通红的耳尖。鹿簌月看见他手机备忘录里有一条定时提醒:"每周三下午3点——检查EMI留声机,更换唱针,擦拭唱片。"备注后面跟着一个小小的樱花emoji。
回到唱片行时已近午夜。店主早已离开,只在柜台上留了张字条:"钥匙在老地方"。沈停云熟练地从门框上摸出钥匙,开锁时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推开门时,风铃发出悦耳的声响——那是用吉他弦和贝壳自制的,与当年音乐教室门口挂的那串一模一样。
留声机安静地立在橱窗里,月光透过玻璃照在漆黑的转盘上。沈停云蹲下身检查时,鹿簌月注意到他后颈处有个小小的纹身——那是五线谱上的一个音符,恰好是《樱花纷飞时》开头的那个音高。
"只是唱针卡住了。"沈停云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意。他从工具包里取出一把精致的镊子,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品。当唱针重新落在唱片上时,《雨滴前奏曲》的旋律再次流淌出来,比之前更加清晰动人。
鹿簌月发现柜台下面堆着一摞笔记本,最上面那本摊开在某一页,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乐理符号。沈停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耳尖又红了起来:"这些年...试着把我们的曲子完善了一下。"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节拍,"现在有七个版本了..."
月光移到了钢琴上,照亮了琴键侧面那些几乎看不见的铅笔标记。沈停云突然走到钢琴前坐下,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停顿了几秒,然后弹奏起一段陌生的旋律。鹿簌月立刻认出来——那是他们当年未完成的作品,现在被赋予了全新的生命。
"最后一段..."沈停云的声音混在琴声里,几乎听不清,"一直写不出来..."他的手指在某个和弦上徘徊不前,像是在等待什么。鹿簌月轻轻走到他身旁,在钢琴谱架上发现了一张便签纸,上面写着:"待续——需要她的声音。"
第一缕晨光透过橱窗时,沈停云趴在钢琴上睡着了,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鹿簌月轻轻拨开他额前的碎发,发现那道旧疤痕旁边多了一道细小的皱纹——十年时光留下的印记。他的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处,露出手腕上戴着的黑色发圈——正是鹿簌月高中时代常用的那种,现在已经有些松垮。
唱片自动翻到了B面,播放着他们当年一起听过的《樱花纷飞时》。鹿簌月从包里取出那本《万叶集》,翻到第56页,在空白处写下几行新词。写完后,她轻轻将书放在钢琴上,正好压住那张"待续"的便签。
沈停云醒来时,发现身上披着鹿簌月的开衫,口袋里露出半截口琴。琴身上贴着一张便利贴:"下午三点,音乐教室见。——L"字迹旁边画着一朵五瓣樱花,与当年毕业纪念册上的签名一模一样。
店门被推开时,风铃再次响起。沈停云追到门口,看见鹿簌月撑着那把樱花油纸伞走在晨光中。伞面上褪色的花瓣在阳光下突然变得鲜活起来,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在巷子拐角处,鹿簌月突然回头,举起手中的东西——那是唱片行柜台上的便签本,最新一页写着:"今日歇业"。
沈停云摸向口袋,发现里面多了一枚生锈的琴键盖钉。当他抬头时,鹿簌月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晨雾中,只有伞面上的樱花图案还在记忆里鲜明地绽放。唱片行里的老式座钟敲响七下,EMI留声机自动停止了转动,唱臂缓缓归位,像是为某个未完成的乐章按下暂停键。
正午的阳光穿过音乐教室的彩绘玻璃,在钢琴漆面上投下七彩光斑。鹿簌月推开教室门的瞬间,尘埃在光束中起舞,仿佛时光的碎屑被突然惊扰。讲台上的座钟指向2:58,秒针走动时发出异常清晰的"咔嗒"声——那是沈停云高中时修理过的齿轮组,十年过去依然精准如初。
窗边的老式留声机换上了崭新的唱针,旁边整齐摆放着几册《万叶集》和一本边角卷曲的乐谱本。鹿簌月走近时,发现钢琴凳上放着一件折叠整齐的浅草中学制服,第二颗纽扣的位置别着一枚樱花形状的胸针——与她毕业那年丢失的那枚一模一样。
"你来了。"
沈停云的声音从储物间传来,伴随着金属工具碰撞的轻响。他走出来时白衬衫沾满了灰尘,手里捧着个布满划痕的锌铁盒。阳光照在他汗湿的额发上,勾勒出少年时代熟悉的轮廓。当他单膝跪地打开铁盒时,鹿簌月看见里面装满泛黄的纸条——全是当年他们传过的课堂小纸条,每张都塑封保存,按日期排列得整整齐齐。
"前年装修时发现的,"沈停云的指尖抚过最上面那张写着"放学后音乐教室见"的纸条,"藏在钢琴共鸣板夹层里。"他的袖口沾着新鲜的木屑,显然最近刚修理过这架钢琴,"调音时发现中音区有几个音不准...还是当年你常走调的那几个音阶。"
教堂钟声敲响三下时,沈停云突然从铁盒底层取出一盘磁带,标签上写着"毕业公演彩排录音(残缺)"。放入录音机后,喇叭里先是一阵沙沙声,随后传出少女清唱的《樱花纷飞时》——正是当年鹿簌月独自彩排的录音。在某个突然中断的段落,背景音里清晰传来"砰"的关门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那天我回来拿遗忘的调音器..."沈停云的声音和录音里的脚步声重叠在一起,他的手指悬在钢琴键上方,恰好补上录音中断的旋律,"听到你在唱,就站在走廊没敢进去。"
夕阳西沉时,音乐教室的窗帘被染成琥珀色。沈停云调试着那台老式开盘录音机,磁带转动时卷起细小的尘埃。鹿簌月发现他左手中指第一指节内侧有新鲜的墨水印——那是长期握笔留下的痕迹,形状恰好与乐谱本上的音符吻合。
"试试看?"沈停云递来一支镀金麦克风,握柄处缠着已经褪色的绝缘胶布——正是当年校园广播站那支,"上周在二手市场找到的...换了新振膜。"
鹿簌月接过麦克风时,指尖碰到他掌心的茧——那些修理乐器磨出的硬茧,与少年时代如出一辙。沈停云迅速缩回手,耳尖在夕照中红得透明,转身去调整录音电平的背影带着几分慌乱的可爱。
当第一个音符从鹿簌月唇间溢出时,沈停云的手指突然悬在调音台上方。他的瞳孔微微扩大,像是听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奇迹。窗外的樱花树沙沙作响,几片早凋的花瓣随风飘入,落在摊开的乐谱上——正好覆盖了那个十年前空缺的小节。
录音进行到三分之二时,沈停云突然按下暂停键。他的喉结急促滚动了几下,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倒出来的是一沓航空信件的存根,邮戳从巴黎到纽约,时间跨越整整七年,每张收件人栏都写着"浅草中学音乐教室"。
"其实..."沈停云的声音比磁带底噪还要轻,"每年你生日都会寄demo带..."他的手指抚过那些被退回的邮件,"用的都是学校地址。"
黄昏的光线变得愈发浓稠,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乐谱上。沈停云调试吉他的动作突然停顿——琴箱内壁上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毕业快乐。PS:琴弦换了新的,降了半音。"字迹已经模糊,但依然能认出是鹿簌月十年前的笔迹。
暮色四合时,初夏的雨又悄然而至。鹿簌月和沈停云挤在音乐教室的窗边,听着雨滴敲打铁皮屋檐的声音。沈停云的白衬衫袖口沾上了墨水,隐约可见谱线格的痕迹,而鹿簌月的发梢还留着唱片行里那台EMI留声机的松木香。
"这个..."沈停云突然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用油纸包裹的方形物体,拆开后露出那台老式留声机的唱头组件,"店主说可以借给我们..."他的指尖轻轻抚过镀铬的唱臂,金属表面映出两人靠得极近的倒影,"完成录音后...要放回橱窗里。"
鹿簌月接过唱头时,发现底部刻着细小的"L&S"字样,刻痕很新,在暮色中泛着微光。沈停云红着脸解释:"上周才刻的...用钟表匠的雕刀。"他的睫毛在雨中微微颤抖,像是淋湿的蝶翼。
当留声机开始转动时,雨声忽然变大,与刚录制的旋律交织成奇妙的二重奏。沈停云小心翼翼地调整转速,鹿簌月看见他手腕内侧的琴弦疤痕上多了一行新鲜的墨迹——那是《万叶集》第56页的和歌,用极细的钢笔抄写,每个假名都精致得像音符。
"其实..."沈停云的声音混在雨声里,几乎听不见,"那首和歌...我后来在奈良找到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留声机边缘,"是在第65页..."
鹿簌月突然从包里取出那本《万叶集》,翻到第65页。夹在其中的正是当年她错记成第56页的书签,背面用铅笔写着:"明天要告诉他正确答案。"字迹已经模糊,但依然能辨认出少女时代的笔迹。
雨停的瞬间,留声机正好播放到他们今天刚完成的段落。沈停云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轻轻落在鹿簌月的手背上。两人的掌纹在暮色中重叠,那些错过的时光仿佛都化作了唱片上的沟壑,在唱针下娓娓道来。窗外,最后一滴雨水从樱花树叶尖坠落,恰好打在音乐教室的金属牌上——那上面新刻了一行小字:"此处存放着未说完的话语与未完成的旋律。"
命苦[柠檬]还是这么的命苦[柠檬]我的手都要干冒烟了[柠檬][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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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雨巷的留声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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