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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第六章、上篇】
      【某人的日志、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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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烬原有很多梦里都没有的奇迹。乌托邦排斥不完美,而他们拥抱残缺。
      伤痕是活着的证明,他们这样对我说。
      灰烬原的人们有一种古老的仪式。
      每当新月之夜,人们便会在理之歌花田边围成新月形半弧。
      每个人都会伸出右臂,割出伤痕,将滴落的血作为理之歌的养料。
      我看见,那些被血溅到的理之歌,花瓣逐渐蜷曲,甚至发出痛苦的尖叫,最后失去了真理的颜色。
      “我的血是真理的墨水,我的伤是自由的刻度!”

      随着仪式进入高潮,人们开始齐声高呼。而在被声波所撼动的大地上,完美的理之歌逐渐异化为灰烬原人口中“烬之殇”的样子。
      我想,这名字的含义,大概是在灰烬里死亡吧。
      尽管,从来没有烬之殇真正凋零过,它们就像被祛魅的真理,总会以另一种方式触及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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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今天看见了星星,而不是天穹的定点照射光。
      伴随着夜星一起来到天空的,是“新月”。
      资料里记载了新月的模样,但总和亲眼看见不同。
      我们望着新月,仿佛在看自己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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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乌托邦后,我们对理念世界的探索发生了质的飞跃,像是生物科技突然进步到分子水平,以另一个尺度观察真理。
      以前辈的记忆终端作为“此在”的锚点,我

      们现在可以携带记忆自由出入理念世界。虽然同时只能进入一个人,但带回理想的些许梦吃,已经是在以前都无法想象的了。
      那夜,我在两个新月温柔的注视下,再次进入了理念世界。
      进入理念世界的感觉,像在水中呼吸,而光亮来自更深处。
      再次睁眼,“新月”已在我面前。
      我终于想起了把团名改成新月的原因。
      ——在遇见子昭前,我就已经来过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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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月”是自由的旋律,我还记得。
      我记得音符在脑海里勾勒出新月的弧度,晕染开理想的光辉。
      某夜,我在月光漏下的地方试图复现那旋律。一个孩子悄悄靠近。

      “我能看见你的歌声。”他指尖划过空中,描绘出只有我们两人才能看见的音轨,“它有新月的形状,明日的颜色,还有风的味道呢!”
      那孩子笑了起来。他笑起来很好看,笑纹围绕着眼角的痣皱成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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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研究了前辈留下的记忆终端,在里面发现一种叫“潮汐”的现象。前辈说,“潮汐”赠予了人类直视真理的机会,似浪淘沙,将我们短暂地跃出水面,又重落回淤泥。
      “新月”是刀,划开两个世界的刀。
      每次潮汐涨落,“新月”都在切割着天穹。缝隙里漏下的不是光,而是令人不敢直视的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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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发现了一种疗法,可以治愈被潮汐波及的人。
      用“新月”的锐角破开患者与现象世界的联系,

      结束其□□痛苦,并来到理念世界接受真理洗涤。
      但这种理论上成立的方法,我们还没试过。
      这不是抛弃□□的怯懦,而是拥抱灵魂的勇敢。
      以个体之躯,换得真理永恒。
      而这正是我们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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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夜,潮汐降临了。
      预料中的病症也随之而来。
      我看见孩子在地上痛苦地爬向我,发出的呻吟是只有我们能听懂的哀求。
      “让我再听一次你的歌吧。”
      我看见了他如音符般清脆的思想,被染尘的记忆纠缠着,把他困于两个世界的裂缝中。
      我用“新月”的锐角划开它们,销毁一个,释放另一个。
      现在……他可以听见真理的歌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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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烬原里有一种叫精神网络的东西,是把所有人的思想与记忆都链接至由烬之殇所构成的网络上,这样所有人都可以感知到对方的思想。同甘共苦,同舟共济。灰烬原的人们在灵魂交流中创建理想世界,这也是他们的家如此简陋的原因。他们排斥现象世界的虚假却也害怕理念世界的真实。
      可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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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孩子在前往理念世界的途中,向网络里发出了最后一声叹息。
      那声叹息太轻,以至于没能在理念世界掀起一丝波斓。
      那声叹息又太重,承载了所有人都无法忍受的真理之痛。
      精神网络里所有人的记忆在脑海中尖叫,思想如洪水般倒灌,真理淹没了存在。

      所有人都在乞求解脱,但烬之殇的根系已扎根于所有人大脑皮层的褶皱里,没有人能逃出真理的洗礼。
      新月总部周围的火焰,与烬之殇根系的脉搏共振,烧穿了恐惧与愤怒的界限。人们望着火,还有荆欢如火般鲜红的血液,高呼着。
      我闭上眼——
      一片黑暗中,我看见一轮血色的新月。

      【第六章中篇】
      【残月的低语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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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烬原里的每个人之间都有着繁琐的关系。
      血缘是刀鞘上的锈,称呼是刀口上的裂,都是不必要的东西——但我竟开始习惯这钝痛一般的“归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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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真点!”
      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被师父的刀划伤了,但我不在意。战斗时分心要付出比这更大的代价,我知道。
      师父总说我要以战斗为乐,我不以为然。
      战斗只是手段,死亡才为目的。享受?弱者的借口罢了——不过我从未敢跟师父说过。
      “喂你小子,认真是指专心战斗,不是一心求死啊!”
      师父的刀背劈了下来,一记钝击敲得我听见了大脑在颅骨里的回响。

      ……知道了。
      没有多做解释,我更用力地握刀,指甲又往掌心嵌了几分。
      抽刃,上步,格挡,戳。下劈扎,抹,撩刀。挡,迎推,刺。
      这是唯一有意义的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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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不行啊,杀人机器?”师父又拿刀背敲我头了,“要有快感,甚至,信念也行啊。”
      她说完就笑了,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可笑的话。
      “我没有信念,我只想死。”
      我对上了师父的目光。
      她也凝视我,许久无言。
      “死之前记得给我好好活着。”她最终只说了这一句话,“休息完毕,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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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独自练习的时候,一种比刀风还无形的东西击中了我。
      我看见残月刀溶解成透明的灰烬,看见了许多个我,在不同的世界里挥着同样的招式。
      我想起来了,这是“潮汐”。
      那天我没有找师父切磋,潮汐会掀起不必要的思考,让我的刀变钝。
      我回到了新月总部,看见有个孩子在地上爬着。他眼角的痣使我认出他就是我练习时的观众。
      我抽刀上前,准备结束他的痛苦。
      万鬼生挡在我面前,在潮汐的余波中,她的声音抖出颤音:“我可以救他。”她的眼睫毛固执地抓着欲滴的泪水,而后者折射出她眸中毫无杂念的理想。
      把刀收回,我环视着四周,没有捕捉到师父的身影。

      周围人不再言语,沉默作麻醉剂,笼罩了两人。
      时间很快过去,我看见那孩子的轮廓逐渐透明,而身边的空气扭曲成我看不懂的花纹。
      接着,他发出了最后一声叹息。
      但那并不代表着抢救成功。
      那孩子死了。
      他们在杀人。
      我闻到火的气味。
      抱起刀冲向门外,却只看见师父的血在火中绽开又凋谢。
      新月的人拉着我撤离,而我只能望着师父举刀格挡的身影消失在怒与火之中。
      我失去了保护我的人,又一次。
      我想我明白了为何战斗。
      尽管,那并不能言清。
      而火仍在燃烧。

      第六章·下篇
      自裂缝漏出的人与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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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篝火前,子不归张开双臂。
      她第一次尝到自由的风,泥土夹带着草香,甚至连灰烬都是甜的。
      在她面前,是望不到头的平原。
      平原之上,有零星的几点废墟。灰烬原人当然有修缮建筑的能力,但他们仍保留着家的残缺,仿佛在纪念什么。
      身后传来叮当声,回眸,是星白在用相位编织纤维串起废弃子弹壳来做风铃。
      风铃串好挂在门上后,苏木脱下了大衣,开启了内置的无菌力场,以此充当门帘。
      地板中央突兀地浮着充当桌子的磁悬浮平台碎片,衬出周遭家具的简陋。星白好奇地打量着屋内的一切,最终选择坐在自己的磁悬浮枪托上,无

      聊地摇着双腿。
      “磁悬浮系统的能量不足20%,现在又没有后备能源。小心到时候能量耗尽,你连枪都抬不起来。”
      苏木没有抬头,但在终端后偷笑,似乎这样的事已经发生了许多次。
      星白不甘地从枪上下来,但很快又被别的东西吸引住了——他坐在了天穹碎片的墙角,看着自己在两面垂直镜子里的无限递归。
      “话说……被切断了能量供给的我们,该怎么吃饭呢?”星白突然从镜面递归中站出来,角落里,无数的星白一齐发问,“——先说好,这里的‘饭’不是苏木的营养剂,也不是路渊的纳米循环液。”
      “要么吃,要么死。”苏木面无表情地扔出一袋营养液来,但嘴角不自然的抽搐暴露了他的笑意。

      “要不……我来?”
      子不归毛遂自荐,得到了星白的期许和苏木的默认后,她走进了另一个角落的小隔间。
      严格计算出每位成员今日热量的消耗度和应补充的营养元素,子不归让身边的天问给出精确至小数点后一位的数据。再分别测算出灰烬原特产植物的质量和营养含量百分比,按需取量,又混合在一起。最后,以损耗营养最少的方式将食物烹熟,均等地切分它们。经过这一番操作,子不归看着面前整齐码好的白色方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走出隔间,子不归笑盈盈地端着那盘方块。
      “怎么会是白色的——呃!”
      话未说完,星白就被子不归喂了一口。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质检室代表着清除的红光。
      “存活价值自证,失败了吗……”

      星白最后一次看了看头上的风铃,含着笑闭上双眼。
      ……
      而于不归与苏木交换了眼神,戳破了对方的笑意。
      “凉水能够刺激面部神经。”
      “趁他昏倒再塞几口~”
      两人不约而同地喊出;相视一笑,旋即行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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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拐杖拄地的敲击声由远及近,长老撩开苏木垂落的大衣,侧身避过无菌市场的扫描波纹。
      于不归收回伸向星白的手,将其送到长老面前展开,露出其中的白色方块:“这是遵循着进食的真理而制成的标准食物,要尝尝看吗?”
      “我的肠胃更偏爱未经加工的原生食品,谢谢。”
      长老含着笑,指尖在长袍的遮掩下轻轻划过桌角:“看来各位都跟秋子丰有过很深的交集……”三

      人眼神一沉,“关于遗言,她生前一再叮嘱我要亲自传达给你们。”
      “随我来吧。”
      长老再次侧身从大衣下走过。这一次,他伸手摘下风铃,挂在了星白腰间。
      “秋于丰曾是人性唤醒行动的执行者,也是殉道者。”长老缓步徐行,“她曾立下誓言,愿以此血肉之躯,唤得人性永存。”
      “人性唤醒行动,就是以最少的行动,换来最有效的觉醒。”
      大衣的无菌力场下,苏木的右手骤然攥紧,但又轻轻放下。
      “根据《救援守则》第102条,牺牲效率不超过基准值15%即属合规。”苏木无意中捏紧了自己的大衣下摆,那里有一道焦痕——是一次练习中秋子丰留下的,“······秋子丰的决策符合最优解。”

      “诶——从牺牲者的骨灰里开出来的人性之花吗~”子不归轻挑食指,在空中勾勒出函数曲线,“按照这个斜率,下次该把谁喂给人性当自变量?”
      “秋姐不是小数点后的误差!她是废土里最后一盏……最后一盏自发光的灯啊!”星白一步冲上前,举拳欲击,却被子不归半虚化的手拦住。
      “秋子丰的牺牲对他来说有用,而他对我们来说同样有用。”
      只动了动唇,子不归便熄了星白眼中如他发色般的怒火。而苏木仍在沉思,以他一直遵循的守则规定来看,这样的做法没有任何逻辑漏洞。但为什么,他在潜意识里仍希望有另一种选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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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到了。”
      四人驻足于花海之岸,看着理之歌与烬之

      殇交替开放,各自遵循着与对方互补的周期。
      “这是我们播种‘希望’的田野。”
      长老轻笑,宠溺地拂过身边的烬之殇。
      「潮汐使理之歌搁浅于物质之海,希望将烬之殇沉沦于记忆之中」
      花海边,一座石碑如此记载着。于不归伸手去触摸石碑,感受着3000年岁月在此留下的风痕。
      “每朵理之歌都是真理的残响,每朵烬之殇则是记忆的回音。”长老俯下身,在烬之殇旁低语,“你们的朋友,将最后的记忆留给了烬之殇。”
      “愿你们找到想要的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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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自由与明天,我的朋友们。
      如今我该成为烬之殇的养料了吧?哈哈,不知道这花海会不会因我而多盛开几朵海。
      不开也无所谓,毕竟我已经燃起了火花——

      你们,就是终将燎原的星星之火。
      要记得何为真理,即使那并不可得。
      我先走一步啦。
      在真理的尽头相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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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苞裹挟着的记忆逐渐从视野中淡去,子不归重又站在了花海之中。
      有人恐惧的沉默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一群人,抬着一个孩子。
      那孩子的眼角挂着泪,后者又凝聚在一颗痣上;但显得更精致。
      月光下,孩子的影子逐渐变淡,如同融化在世界中的一抹理念,终将泡沫般消散。
      苏木早已跪在那孩子身边,唤出扫描终端:“存活率不足17%,”右手按在了白色左轮的枪柄上,“需要立即锚定记忆。但……已流失的思想救不回来了。”

      “乌托邦人,别想补全他残缺的思想!”人群中有人这么说,“这是他的荣幸!”卡老平举拐杖,在由电击棒所构成的杖尖处,爆出了游走的电弧。它烧焦了沉默的不满,将选择焊死在苏木面前。
      苏木没有抬头,他正与那孩子对视。通过他半透明身躯的折射,苏木看见自己扣在扳机上的手第一次出现了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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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者,你的工作是治愈病人,直到最后一刻。
      这是苏木成为军医第一天时听到的教诲。
      思想被理念污染,那就切除;记忆被潮汐侵袭,那就销毁。
      这是救援守则的第一条,苏木曾信奉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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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木有两把配枪。
      白色左轮与镇静剂,代表疗愈。黑色左轮与穿骨弹,代表清除。
      左手杀人,右手救人。
      ······他从未混淆两者。可这次,他发现还有第三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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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木瞳孔微缩,他意识到,无论自己是否扣动扳机,都改变不了那孩子的结局。或是成为潮汐的祭品,或是变成因残缺而被崇拜的雕像,终究殊途同归。
      他放缓了呼吸,“咔嗒”。黑色左轮上了膛,但换了一种弹药。
      “现在……睡个好觉吧。”
      轻推扳机,苏木为这孩子进行了安乐死。
      这一次,他用左手完成了右手的工作。
      人群退去,那孩子在苏木怀里消散,空中的每一个虚化粒子都映照出孩童最后的笑容。

      “谢谢,这次的歌声……真好听。”
      是星白挂在身上的子弹壳风铃,被虚化粒子的洪流拨动,发出的旋律在空中飞舞,不似风铃碎裂,而是某种空响,但孕育无法言说之物。
      当最后一声旋律消散,苏木的怀中长出了一朵冰蓝色的理之歌。
      “你们用行动证明了立场。”
      长老穿过粒子云,用拐杖击地。
      “明天,你们将有资格加入真正的‘人性唤醒行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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