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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第二章、上篇]
      [坠落的真理]
      “救援车定位就在这。”
      苏木抬起头,视线从全息屏幕上移开,却只与面前一片无言的废墟面面相觑。
      “…真以为不会被看见吗?”他推了推视觉终端,屏幕反射出细微的折射异常,“隐形系统外轮廓会造成光的不正常偏移。路渊,你该更新设备了。”
      面前的空间突然崩解,坍缩一个个光学奇点在一次次折射中显现出了救援车的模样。车门无声滑开,倚在门框上的是一件暗银色的斗篷。纳米机器人在布料表面流淌,如同呼吸般明灭。兜帽落幕,呈现出一张稚嫩的孩童的脸。面容精致,笑颜天真,只可惜双眼无神:“欢迎回来,子不归。”
      “……?”
      不只是对突然被称呼为“子不归”而疑惑,更是对一个孩童却发出成年男人的声音而感动惊恐。
      “你认识她?”星白突然探头,戳了戳少女的肩膀。
      路渊的嘴角咧开一个嘲讽的弧度:“怎么,她没跟你们自我介绍?”
      两人对视一眼,某种无需言明的默契在空气中炸开。
      路渊猛地掀起斗篷一角:“喂天问,给老子出来解释!”
      他的斗篷在空气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陶瓷关节和仿生皮肤在暗处流动着无机质的光泽。这次少女看清楚了,他的双眼并非无神,而是根本没有瞳孔一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有这两台高精度摄像头对视了。
      少女的指尖无意识颤抖起来,从斗篷下飞出来一个球形机器人凑了上去。天问突然开启了液晶屏幕,露出了">v<"的表情,像是在表达亲呢。
      随着天问绕着少女飞了几圈,路渊像是翻译似的开了口:“这家伙在初次捕捉到她的生理特征后就自动弹出了最高权限信息和姓名。我以为你们会认识呢,不过失忆倒也正常,毕竟和这家伙沾边。”眉毛微挑,语气微
      沉,“不用担心立场问题,和我老师同级的人,就算变成污染体,也是我们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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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核共振的磁场缓缓笼罩子不归的头部。她微微斜过目光,偷窥着门外的路渊,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斗篷下摆。
      ——不是恐惧。
      而是某种更为危险的、近乎战栗的兴奋,像电流顺着脊椎攀爬,在脑干处炸开一片刺麻的火花。
      “如果路渊的大脑通过电极向身体发送信号………”她突然压低声音,瞳孔微微扩张,“……那为什么不是反过来的?”
      “为什么不能是他的机械躯壳向那团灰质输送‘世界’的模拟信号————如果连疼痛、记忆、甚至‘路渊’这个存在,都是机器编写的程序——”
      “那我们呢?是bug,还是预设的NPC?"
      她兴奋地浑身发抖,就连核磁共振床上的拘束带也抑制不住。
      “也许,”她轻声说,近乎耳语,“正在穿透我大脑的电波,正在覆写我的认知。”
      “也许,我们都只是数据海中的一串噪点。”
      仪器突然发出尖锐的爆鸣。
      “别动,”苏木拍了拍机器的外壳,“你再虚化的话,核磁共振只能重新做。”
      星白突然从门外挤过来:“哇哦!所以我们现在要用自己做论据来证明缸中大脑的可行性吗?也许我们都只是路渊做的一个梦呢?”
      门外,路渊的镜头眼骤然收缩——
      “管他世界是真是假,老子的选择证明了我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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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木的视线锁定在全息投影上,分析数据如瀑布般倾泻。
      “海马体CA1区活性抑制,伽马——氨基丁酸受体密度异常增高……”他的指尖划过泛着冷光的神经图谱,“记忆提取障碍,但前额叶皮层代谢水平超出基准值37%————认知功能未受损,甚至……”
      他瞥了一眼门外,星白和子不归正围着路渊手舞足蹈地讨论关于“存在”的定义。
      “………可能因受到潮汐影响而看见一般人看不见的事物。”
      “可以肯定,她的记忆被人工封锁了一部分。”
      “现在需要确认的是,她究竟还记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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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诉我,我们是谁。”
      眉头紧锁,目光冷凝,苏木交叉手指,审问着眼前人。
      子不归笑着摇头。
      “那请告诉我,这个世界是什么?呃……不是指我们刚刚讨论的缸中之脑的世界啦,是问你这个世界是什么体制。”星白探过头来,但得到同样否定的回答。
      苏木长吁一口气,路渊心领神会,抬手调高了身旁窗口的透明度。透过它,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又一片天宫坠落,如同风中飘扬的理之歌花瓣。
      “我们是由乌托邦派遣的救援队,负责救援并带回受到潮汐侵蚀地区的幸存者,并销毁受到潮汐侵蚀的污染体。”
      “二十年前,潮汐并不存在。天穹曾是笼罩在乌托邦之上的天空,它会调节多变的天气,使之永远如一,适宜人居。”
      苏木侧过身,用手在窗面划出痕迹,仿佛要托住正在坠落的天穹碎片。
      “然而二十年前,第一场潮汐来临,破坏了中央穹顶,使穹顶随后续潮汐的到来向四周崩毁。”
      “潮汐所到之处,天穹崩毁,哀鸿遍野,暴露在理念洪流中的普通人如果没有及时被救援,就会精神崩解而变成污染体。”
      之前把你当作污染体销毁,很抱歉。”
      子不归耸耸肩,远处,那块天穹碎片终于落地,砸出一片花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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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哪个部分,但你的记忆被锁
      上了,这是事实。”路渊咧开嘴,不经意间靠近子不归。
      “别担心,”他的生物陶瓷指关节敲了敲机械脑壳,发出金属质感的回响,“我这里面也被老师上了锁,不然就忘不了你是谁了。”
      “没错!”星白坐着悬浮椅滑过来,“苏木已经说了,你的虚化是理念世界侵蚀的后遗症,和我的意识一样,都有被潮汐咬过的痕迹。我们都是同类!”
      同…类?
      子不归细细咀嚼这个词,的确,在理念世界这个更高维度的角度去看,他们都像是虫子一般,是一次微弱的潮汐就能碾碎的存在。
      我们都是同类。
      没有一丝归属感,更像是以旁观者的立场超脱出这具躯体,在很高的地方审视着这群渺小的人类。
      她玩味着这个词,轻轻吐出:“是啊……我们都是同类。”
      “抱歉打断你们的认亲大会了,不过我有新的分
      析结果,是关于那个弹头的。”苏木推门而入,打断了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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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不归凝视着身边研究台上曾击中她的弹头。据苏米所说,这种弹药内置N7型神经麻醉剂,会在击中人体时瞬间释放麻醉剂,并干扰所有痛觉神经的传导,因此在击中后不可能有痛感。可她明明记得,在那一刻,自己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
      所以……连痛苦都是幻觉,对吗?
      她歪头沉思着。
      痛苦不存在,那由痛苦锚定的此刻,也不存在吗?
      她轻轻摇头,甩掉了发丝间掺杂着的几片理之歌花瓣。花瓣温柔的坠,这种由纯粹正二十面体理念粒子构成的花本应在现象世界毫无重量报影,但却发出了风铃破裂的声音,击中了困惑中的少女。
      不————也许存在本身并不存在。
      子不归略微侧身,用虚化的指尖穿过下坠中的理之歌,感受他们在身体内留下的思绪扰动。
      毕竟,我的过去是被人工抑制海马体的记忆残留,现在是被理念世界吞噬的虚化产物,哪一部分才是真正的我?
      或许答案不存在,我也不存在。

      『第二章中篇』
      『某人的日志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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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他的说法,把每天发生的事记下来,是对又活了一天的纪念。
      可我觉得,这是道旁的路标。每一天的记录告诉我们,生活在继续,今天不是昨日的重复。
      尽管,每一天都是同样的风景。
      但我最近,察觉到了不同的风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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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我和他走进了那个能看到天穹裂缝的角落。
      “新月”————孩子们这样称呼他们共同的秘密。没有上级的批准,没有效率的标码,只有一个近乎天真的信念————人们可以和谐共处。
      他们邀请我们时,眼睛亮得像刚解锁的终端屏幕,我原以为这是某种“成员多样性”的要求。
      可我错了。
      在这里,x-468编写程序时故意留下惊喜的bug,B-107的沉默比任何演讲都要深邃,C-270用稚嫩的目光为每个人画下看不见的肖像。
      乌托邦称这为“缺陷”。
      而我称之为“灵魂的棱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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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我们挖掘出一枚远古的种子————“名字”。
      违禁的资料里说,曾经的人们会为孩子编织歌曲似的美妙称呼,也编织出对他们命运的祝愿。那些音节是祝福,是诅咒,是……有选择的人生。
      现在的乌托邦没有音乐,人们也没有名字。但新月的大家渴望拥有这规定之外的称呼。
      我们为彼此赠予了“名字”。
      我记录下了大家的“名字”,拥有“名字”,才是我们人生的开始。
      封岚———他像大家的守护者,山雾的边界。
      路屿——他是海中的孤岛,但他的笑声会像浪涛一样伴他左右。
      白烬———她像是白日灰烬,终将逆火重生。
      长生———他是个温柔的孩子,值得长寿的祝福。
      林茨——她是林中荧火,在最微弱处闪烁意想不到的光芒。
      戚明———她是悲风中的明光,亲近着缥缈的希望。
      长明———她的眼睛像长明灯,不息地追逐着他者的背面。
      长安———他本是最不安分的灵魂,却为了某个人甘愿栖息在那人的身旁。
      我的名字是“万鬼生”,这是他赠予我的。我在资料上找不到“万鬼生”的含义,便去问他,可他不回答,嘴角上挂着的笑容,像新月的弧度。
      我看向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在深夜里也能发光的刀子,刺破谎言,揭开天幕。
      我赠他以“子昭”。
      微笑检测仪在窗边掠过,可它永远分析不出我
      们嘴角弧度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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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我们又获得了一份来自远古的礼物————“生日”。
      我们没有庆祝出生日期的规定,同一年出生的孩子统一进入同样的教育机构,同一级的孩子都是同样的岁数。
      但路屿黑入了总控的身份信息库,找到了我们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的具体日期。每个人都在欣喜中沐浴,直到被路屿的疑问打破———“封岚,你好像有两个生日?”
      一群小小的头把小小的终端屏幕包围,只见那上面,封岚的信息下还闪烁着另一行几乎相差无几的时间。
      “不……那是另一个孩子的‘生日’,你们看,这里显示着‘同卵双胞胎’。”
      我们禁止拥有血缘关系,我们也不知道血亲意味着什么。但同龄的血亲就意味着又一个朋友吧!我们都祝贺着封岚。
      “路屿,快把他找出来,我们想认识认识他!”
      “他没有编号……这样我就搜索不到啊……”
      孩子们面面相觑,只有我和子昭的阴沉对视像沉入疑问之海的石子。
      我在他眼里看见了象征着希望的蓝色——不,那是质检室的蓝光————不,那是子昭。大家就在这里,我们已经安全了,在这里,平等地。
      ————只有我们知道没有编号意味着什么。
      没有编号,意味着没有生存的资格。
      封岗的“弟弟”,在我和子昭刚离开的地下集中营里。
      我记得那里的气息。
      是绝望的味道,夹杂着血的锈味。
      那里不是没有光,可每个人的瞳孔都放弃了聚焦的能力。
      我好像又听见了,身边同龄候选人的呼吸死去的声音。
      “活下去。”,走进质检室前,她们对我说。
      只有我通过了思想质检。
      我活下来了。
      在最后一天我遇见了子昭,另一个破格获得生存
      机会的孩子。
      “见到你时,我就知道这意味着那些人都没合格。”
      我的心一沉。
      “不过别担心,我也是呢。”
      “我们早晚要毁了这个不平等的马托邦,不过不是为了在我们脚下死去的同伴,是为了自由。”
      “你有为自己而活的自由。”
      “别担心她们,她们已经自由了。”
      我望着他,直到在他的眼眸中看见我的倒影,一个眼中燃起火的孩子。
      我低声说出这一切,告诉了所有新月的孩子,什么是未被许可的呼吸声,什么是只有思想质量合格才能入选的存活机会。
      我再次听见了呼吸声,但这一次,有某种东西诞生,而非消逝。
      “我要去救他。”
      那个总是在背后默默支持大家的人,说出了最昌险的话。
      “我熟悉地下结构,你在上面待着,我去。”
      那个总是在天上飞着的人,说出了最负责任的话。
      我盯着子昭:“我也熟悉,我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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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烬的手指划过空气。线条。漏洞。乌托邦的监测系统像我们捉迷藏的场地。
      她说,路屿的BUG会扰乱监控系统的洪流,戚明的足迹会掩盖我们的行踪,长生三人的言语会分散微笑监测仪的轨迹,而我和子昭,将会再次潜入深渊。
      这一次,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依旧,但它们不再是消逝的前奏,而是某种希望的温床。
      这是我们新月的第一个计划————让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孩子,得到我们对他呼吸的承认。
      『第二章下篇』
      『残月的低语其一』
      黑暗。
      这是我自睁开眼以来,所能看见的唯一事物。
      黑暗在每个人的瞳孔里。
      除了那束光,质检室的蓝光。
      我曾相信那束光的精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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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这里有个合格品,他是怎么下来的?”
      “……根据一百三十四条之规定,同卵双胞胎禁止同时出现在乌托邦。他比另一个轻1.7克,所以被选择放下来当对照组。”
      “哦……那么之后他会一直待在这里?”
      “对,他拥有乌托邦公民的血,不能被定期清除。但他也不能升到上层,因此不能进入质检室。”
      “他将永远在这里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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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不只蓝风一个,我想救所有孩子。”
      我听见一个颤抖的女生声线在黑暗某处响起。
      “你可以选择带上所有人一起死,也可以选择带上蓝风炸了这座囚笼。”
      凛冽的男生声线,刺破了黑幕。
      “他们和我们都一样……”
      “一样?你知道路屿争取的监测系统漏洞只有17秒吗?你知道微笑监测仪的死角只有23°吗?你能对后果负责吗?”
      我听见两人的声音在不远处的黑暗中对抗出火花,然后,我看见他们对我伸出手。
      “只能救蓝风一个,你从来没有其他选择。”
      两只手。一只微微颤抖,一只沾满汗水。但手心里,都有藏不掉的疤痕,斗篷下,都有抹不去的集中营烙印。
      根据推测,我就是他们口中的“蓝风”。
      他们要带我去上层乌托邦。
      ----
      “他将永远在这里活下去。”
      我还记得这句话的音调。
      我在这里死不了。
      所以,我选择跟他们走。
      到乌托邦去,应该就能“选择”一个有效率的死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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