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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七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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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十月,柿子枝头累满身披红日的玲珑果,是那酥饼铺台裹满月霜的软蜜糖,清甜香飘满青州城。
东城大萼巷任家门口,有一少年静立。他看着大门的眼神柔软,面上却一点笑意也没有。
“二郎。”眉眼清秀,活泼有朝气的书童高声呼喊,远远跑来。
少年回头,赫然是回襄州备考的萧逾白。他眉梢眼角迅速盈上满满期待:“怎么样,打听到了吗?”
书童停在他面前,叉着腰大喘气,一面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面还使劲摆手:“您说的什么杨家秀坊早换成了布铺,伙计一问三不知。
全书坊姓唐的小二哥呢,早没干了,乳酪店的人也换了。那什么梨膏奶奶,前年上也去了,街头没什么叫冯三,渔六娘的茶水贩。别提那什么玩具摊啊什么的,嗐,都不认识您。”
“那何家食肆呢?还有张家小儿医馆呢?”萧逾白咬着唇,说什么也不相信,就这么几年时光,诺大的青州里,他认识的那么多人一个都找不见了:
“这些几十年的老店,都是自己人开的,总不能也换人了吧?”
书童眉眼瞬间染上气愤:“二郎你不知道,那医馆的老人家啊,前些年就去了,分家据说还闹得很难看,现在里头是张大郎夫妻。
他们脾气可坏了,我就问了声洵娘子就提棍子给我打出来。我回头再拿银钱,陪着笑脸,还都不让我进门!”
萧逾白面色一白,呐呐地问:“那...”
“呃。”看他这脸色,书童忙道:“哎呀,那个何家食肆我倒是问到点眉头,说是因着元祥六年苛税难负,就卖了铺子关张了。
嗳,您别伤心啊,还有但是呢。据说,前些时候好像到南城去重开了。”
萧逾白转头看向任家大门,神色中尽是后悔:“当时,当时我就不该走的,我该等着她们开门的。”
书童撇撇嘴,忍了忍,没忍住,嘟囔道:“重青哥不是说了吗,他等了两时辰都没见开门的,您就是蹲门口等到第二天,该不开的门,照样不会开~”
“阿鸿,说什么呢?没大没小的。”一声呵斥,出自一辆往这边过来的高头马车里探出的个黑白须,精神健朗的老者之口。
阿鸿鼓了鼓双颊:“许老,本来就是嘛,要不是他家势利眼翻脸无情,就是二郎根本就不...”
“好了,愈发没了规矩了!”许老厉声喝断他的话。
萧逾白没有理会,只回过头去,急声问:“许老,怎么样?”
许老没说话,敛目下了轿,走过来拍着他的肩,叹道:“孩子,这家屋院,早落在前二任知州事何知州夫人名下。
这年头,早搬了家的人家,万一不在原籍了,那就是大海捞针呐。孩子啊,咱们回吧。”
“怎么会,老宅子,怎么会卖了呢?发生了什么事?她们怎么了....”萧逾白攥着拳不敢相信,一个劲地摇着头,往后跌了两步,忽又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啊,是了,去城南。”
他喃喃着念叨:“要去城南,去何家问一问,冯三哥一定知道。”
说着,拂开肩上的手,拔腿便往城南跑去。
许老一呆,用力跺脚,真是恨铁不成钢:“哎呦喂,我的小郎君嗳,你怎么这么呆噢~”
“二郎这次可摘下了襄州府试头名,这可不是一般的聪明。”阿鸿叉着腰道:“许老您要骂也该骂他死心眼才对~”
许老伸手在他后脑一拍,骂道:“呆子,跟我这犟个什么劲,还不快追上去看着他!”
南市由记当铺中出来个穿着石绿色粉边短褙,里头搭着一身粉嫩衣裙的女子,低着头正把一个巴掌大的小包装入肩包内。
待妥帖收好后方抬头,一双大大的俏凤眼在街两旁游转一回,调整了下包裹,勾着笑就往一边走了。
对街铺中这时出来个着石绿色粉边短褙配米色抹胸裥裙的圆眼圆脸女子,往那边看看,就匆匆走入当铺。没一会手里拿着个包裹,复又返回对街饮子店,快步入了头间格子里。
一撩开帘子她就气道:“美芝姐,我都赎回来了。走,我们去把她捉了去,看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同样是石绿粉边短褙,里头穿着的是茶花红薄纱圆领袍的美芝放下杯子,拉她一起坐下,笑道:“好了巧云,没什么好气的。
瞧你,出去这么一会能热成这样。来,才冰出来的紫苏饮,喝一口,凉快一下。”
巧云随便捞起杯子喝了一口,把手上的包裹放桌上打开,拿起那粉珍珠排簪,气鼓鼓道:“三年多。
美芝姐,她给小娘子梳了三年多的头呀。这簪子是小娘子最常戴的,在她手上眼里过了多少道了?可自从昨儿在我屋拿了,她直到来这当铺当换了都没发现!
就是她认不出东西,我一个丫头箱子里的首饰换出了那么多银子,她难道觉不出不对劲?姐姐你要她悬崖勒马,知错能改,我看她是根本没半点心!”
她恨恨地咬着牙,把那簪子放包裹里胡乱包起来,就要起身出门去:“我们别再等了,现在就去抓她回来对峙,看她有什么说法!”
“哎呀你别急!”美芝一把拉她又坐回来,笑她:“看你,往外头家铺子里去,走哪儿都能得人家声小管事,怎么恁的急躁?”
巧云眼圈一红,气恨道:“外头事是外头事,生了什么也不值当我气,我是恨她不知恩。小娘子事事为她打算,处处替她着想,可她呢。”
她一掌拍在桌上,恨道:“哎呀,姐姐我气呀,气我们一片好心喂了狗,气小娘子满满真心却养头白眼狼!”
“好了好了,你且听我一言,瞧瞧有理没有,再看还气不气。”美芝拍着她安慰。
待她冷静下来,是能听进话的样子了,才道:“小娘子待我们好,很多事由我们自主决定是不错,但那是私事。家中规训,不能瞒报,不可擅主,说的是公事。
偷我们虽不算公中盗窃,却也是妨害她人财物。有多年感情在,咱们不至于报官拿她,却也该上报公中,要夫人娘子做裁决才是正理。”
巧云不忿,辩道:“夫人这段时间不止管家里了,常常往外在隔壁几州县里看铺子挑地方,我上回跟着出去转了一圈,忙得那是脚不沾地。
这样情况,夫人就是着家了也没精神管这小事。至于小娘子。美芝姐,常言道,捉贼需拿赃,现时现报现才能了。
现在才入十月,照常例,主君他们得月底才往家来,少说也得十一月初才到。到时候她自早早的不会再作案,还能有什么贼可拿?
咱调不来当铺典当信息,便是有这些赎单在手,也不过是你我心知肚明的废单,哪里还论得清楚?”
美芝淡淡地笑起来,恍惚间有了两分任渺的影子。她偏头看向窗外,轻声道:“我昨儿收到信,小娘子提前回来了。算算日子,今明两日,就该到了。”
“真的?”巧云见美芝点头,哈哈一笑,抱着她重重亲了一口:“美芝姐,你可太厉害了。”
完了跳起来卷了包裹就往外跑:“我这就叫小冬南城门守着去!”
美芝瞪着空晃荡的帘子,捂着脸嗔道:“死妮子下嘴这么重,早知我该上了粉妆再出来。”
南街的热闹代表着忙碌,街头巷尾,随处可见忙过头的工人蹲在角落里,扒拉着早凉了的敷衍饭食。
更有等待雇佣机会的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或忙碌或悠闲的街铺前林立着各色招牌,从街头走到街尾,就是没有熟悉的那一个。
萧逾白颓丧地塌了肩膀,心情低落的往回走,不一会,忽又想起码头来,抬起头想找一找方向,忽地看见一个店中坐着闲嗑瓜子打发时间的石绿色粉衣边身影。
他双眼一亮,忙跑过去,打量那可爱俏丽的女孩几眼,又皱了眉头,期期艾艾半天,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两个词来:“你,这,我..”
女孩就是知知了,见这么个俊俏郎君奔到自己面前,疑惑是甚事,结果见他也不入屋要吃食也不走开,只红着个脸,结结巴巴的半天吭不出一气。
也就难免暗恶他大男人一个,跟个害羞小媳妇一样窝囊。
心中烦恼,本不屑于理会他。只是又贪他的好皮囊,闲时便撩着眼皮把他的好颜色多来赏那么几眼祛祛烦恼。
却见着他头上戴的软帽儿是上好的乌纱绷成,这又瞥见侧边巾环还是金嵌着和田好玉,造的个好形状。
心中一动,自细看下来,这就发现他身上衣料是上好的杭罗制成,鞋面子也缚得好锦面,从头至脚绣样精致成双,端的是锦绣富贵郎君,细缝儿里都透着讲究。
这一回眼再上看他那脸皮薄红,吞吞吐吐结结巴巴的模样儿,就觉得真是个青涩乖巧的好儿郎,刹那间是爱得不行。
自也红了面皮,半垂了头脸去。斜偏着脸,嫩白的手指头打绕着垂到前头来的发束儿,拿眼儿偷觑他,竖着耳朵想听他说个门道来。
捂着腰跟着跑到累惨了的阿鸿,见萧逾白终于是停了脚,那是就近找了个靠人的柱子,靠在一边大喘气,人歇着眼没闲着,整一个把这两边官司全都收在眼底。
心中纳罕,便就拿眼去瞧那招牌,自忖道:“怪哉,这招牌上头恁大个钱家杂食的字眼,和任家有个屁关系?这是我眼花还是我记错了?
郎君真个是倒长着眼的,还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常念叨的那世间无双,天下第一的绝好娘子,真实却是这么个势利眼儿?”
那边厢,知知母亲从内里撩了出来,喊道:“你个贱蹄子还在这作什么?不快归家去,省的人家疑忌你。”
“哎呀,娘你青天白日醉上了头?乱说什么胡混话呢!”知知回过头,倒眉竖目,喝得她娘禁了声,回身来又捏着嗓子,娇娇俏俏的说:“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郎君,请随奴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