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七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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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至晚，更深露重，延安府衙内外一片灯火通明。
“怎么还没有消息？”任浩辰握着妹妹的簪子，焦躁的在衙前来回走着。
任宏泉一行身上具是黄泥土糟烂叶，半点不曾理会，只呆在里边，愣愣的出神。
里边忽有一点动静，比之前日精神萎靡了不止一点的杨蜜华带着人，端了些吃食出来：“任兄，你与伙计们山里跑了一天，到现在水米未进，赶紧吃些东西垫垫。”
她指挥人摆桌椅碗筷，又对那些没动静的人唤道：“别再呆了，现在能用的人手不够，天亮了你们还得继续出去找。
现在还不快吃些东西休息休息，明儿怕是连府城也出不去。池渔，快把二郎拖进来。”
“我不要吃，我有力气，一点也不饿！”
府衙外忽传来嘈杂动静，杨蜜华动作甚快，抢在头一个出去了，迎面却见一身公服似在混翻的调色盘中揉搓过的何允阴沉着脸进来。
“怎么...”她方才还镇定的声音开始细细密密的发抖。
“暂还未找到。”何允沉沉叹了口气，握着她的双肩，稳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道：“蜜华，没见到人，就还有希望。”
后边追出来的任宏泉深吸一口气，捉着憋着一张苦脸要哭的儿子往里去，大声道：“吃，都给我吃东西。
天一亮，咱们去人市里雇上所有人手，继续往山里去找。一寸一寸翻开地皮，老子就不信了，还能找不着能藏那么多土匪的窝子！”
“要不烧山，这里面外人还真不一定能找进来。”任渺伸着指头，在桌上摊着那张画的很抽象的皮子图上，来回比划着，很苦恼道：“这一节到底要怎么才能到这边来？
是这少画了一部分，还是我脑子用干净了，忽略了哪里？哎呀~”
给她上药，包扎伤口的少年吓了一跳，忙松开手，紧张的看着她：“啊啊啊？”
“哎呀，不疼不疼。”任渺挥挥手，把那图往旁边椅子上一丢，单手拣来碗筷道：“管他的，明儿做两个火折子带着。
实在没招了，跑高出见天儿点着烟，咱两个爹自然会找来的。反正这又不是在沙漠里，饿不死也渴不死。快快快，都别折腾了，吃点东西先，忙了一天，可把我饿死了！”
边儿上，皱眉忍痛的何秀寒，眼神从正在被消毒上药的手腕上收回，笑道：“我们拿着图尚且茫然无头绪，难怪我爹抓这些人大半年了，每回都是进山就丢。”
任渺得意的挑挑眉：“果然，还是要靠我们这些女英雄，事情才能办妥当。”
“是是是，你最聪明了。”何秀寒对她竖了个大拇指，笑问：“我还没问呢，你是怎么找到那些软骨药的？”
任渺指了指给她包扎伤口的小女孩，笑呵呵道：“我只总结问题，拿出方案，解决啊，靠的都是群众的力量。”
那个瘦瘦弱弱的女孩抬起眼，讷讷的扯了扯唇，又低下头去，认真给何秀寒包扎。
少年抿着唇把任渺臂上的伤口包完，就拿过那图，拉了拉她的头发，等她看过来，才跟她比划。
任渺认真看半响，猜道：“你是说你知道路？”
少年点点头，又摇摇头，作势把眼睛蒙起来，歪着头指着自己的耳朵。
“你包上眼，可以听出怎么走？”任渺自己都不信嘴里这个猜测，她被带进来的时候，也很努力的想用脑子分析一下到底是跨过了多少山坡，转过了多少林子。
可惜，她并没有装备一个拥有雷达系统的金手指。
谁想，少年抿着笑，肯定地点了点头。
“嘶！”任渺倒吸一口气，转看向何秀寒，却见她走过来坐下，摆手道：“要是几条小巷，半座城市我还能记，这大山里脚底板偏上个半分那就是另一条路，要怎么记？你饶了我吧！”
任渺默默点头，就是这个道理。她转头对着少年竖了个大拇指：“睢云，你真行。”
这样一来，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她拉着睢云坐下，又招呼那女孩：“快，都赶紧吃点东西，再耽搁下去，可就都凉光了。”
门被推了开，高大又瘦弱的的女人走了进来，倒关上门，一开口就是：“我们不走。”
“啊？”任渺和何秀寒对视一眼，疑惑道：“为什么，陈姐，这些贼匪都死干净了，你们出去就能回去，是担心亲朋那边有闲话吗？”
她笑道：“若是这个，也不必担心。你们不想回原家庭的，都可以跟着我，我能帮你们找事做，还可以帮你们离开原籍，在他乡安身立命。
放心，我肯定都会安排妥帖的。只要有手有脚，勤快肯干，我保证，你们都能赚来想要的好生活。”
陈姐摇头，垂下眼道：“不是所有人。我们那一屋的，家人全都给这些恶徒杀死了，只剩我们自己了。
全都杀死了！你们有看到聚义厅墙上那一圈一掌大的头骨了吗？那是我们的孩子，是我们的弟弟妹妹，全都是襁褓里的婴孩。
为了敬他们那所谓的神，被生生剥了皮肉，掏了髓血，额刻刘姓，钉在了那墙上！”
她攥紧拳抬起头，双眼中红血丝漫上来，里面浓浓的全是恨意：“就只是因为那恶老大生不出孩子，要求子孙满堂，可不可笑？
我们不会走的，我们要把那些恶徒埋在这地下，我们要生活在这里，把他们踩在脚下，永远镇住他们，要他们永世不得翻身，万世不能投胎！”
几人全都沉默了，尤其是任渺，她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沉默半响，声音轻轻的，也不知自己一张破嘴在胡言什么：
“留在这里也行，我之后想办法给你们送东西来。不过，尸体太多了，别埋新鲜的。我刚刚好像有看到窑炉，用火烧成灰，骨头也磨成灰装好。
回头和发酵过的面渣，腐熟过的豆渣这一类东西拌匀了，再分批沤成肥往地下埋，每个地方不要堆太多，时间长了以后土肥，种什么都特别有..营.养..你们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
接收到大家投过来不知说什么好的眼神，任渺有点尴尬：“废物利用嘛！总不能活着他们作恶，死了还要污染土地吧？”
她拍拍嘴，挥着筷子道：“哎呀，不说了不说了，我都要饿死了！”
第二天一早，陈姐和两个神情坚毅的女人带头站在聚义厅前，两边站着之前那个屋中所有的女子，共三十二名，各个都穿着利落装束，排成两排。
待聚集了所有人，陈姐指着筐皂布条道：“诸位，我们一行在被抓来时，就已家破人亡，自此打算留在此处了结余生。
你们有想要回家，想要出去的，就过来让我们围上眼，晚些便会派人押送你们出去。”
任渺打头走上前，由着人把她眼睛蒙上，何秀寒，睢云，还有那瘦弱的小女孩。
沉默的人群中，走出一个柔美女子，上前福身一礼，哭道：“拜托各位姐妹了。”
“我也要回家。”
“好久没见到家人，不知她们怎样了。”
“我，我不想走，我回去，一定会被打死的。可我也不想呆在这魔...”
很快，一个个的都上前来，有不想走的，有无奈的，但无一例外，都是想要离开这个对她们来说无疑是噩梦的地方。
对于那些有顾忌的，任渺还是那番话，要家乡待不下，她可以帮忙。何秀寒也表示，要是丈夫家人不容的，府衙一定会站在她们这边。
睢云来的时候是被闷在车里给一气儿拉来，要他认路，还是要那车拉着他才行。但...
“这怎么是好，那车轱辘坏了，不知谁能修啊？”陈姐听了这个消息，很愁闷的找来任渺几人。
“呃，这个嘛....”任渺看着那车，挠挠头，觉得很伤脑筋：“让我驾车可以，这种技术性太强了，我也只看大华哥修过，没学过呢。”
睢云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摇着头，至于何秀寒，她把手一环，挑眉反问：“你们觉得，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府尹娘子，和车底会有缘份吗？”
....
陈姐拍了自己一下，笑道：“也是我糊涂，我去问问寨里有没有人会。”
瘦弱小女孩举起手，声音细如蚊呐：“我，我可以，试试。”
任渺讶异的问：“小妹妹，你还会这么厉害的手艺活呢？”
女孩低下头，扯着衣角抿唇笑：“婆婆教我做船工，试试。”
“唔。”陈姐想了想，便道：“船与车不一定相同，你先看着，我再去问问别人。”
没想到，女孩只是钻到车底看了一会儿儿，要了两件小东西，车，就能用了。
何秀寒惊叹道：“你们一个个的，没一个简单的啊？”
“是啊。”任渺十分赞同道：“看来就我最笨了。”
女孩拉着她，一个劲摇头，小小声说：“姐姐，最棒。”
睢云也竖起拇指来，拼命点头。
何秀寒白她一眼：“装相。”
“我哪有！”
陈姐驾车技术很不错，即使在山中最险窄的地方，都能把车御得很稳。她跟着睢云的指挥，没一会就能很熟练的猜准对方的意思。
于是分起神，与坐在车门边的任渺几人闲话些家常。不多时，笑道：“咱想着，回头要烧了那些恶心的屋子器具，都自己弄了新的来，寨子口上的匾自也要换个自己的。
只是我们都是些穷苦没文化的，不知两位小娘子有什么高见么？”
何秀寒整了整眼上歪了的皂布条，笑道：“瞧姐姐说的什么话，起名字是人天生来就会的事，不拘是以花草树木，或是旁的什么，大家都是在里边随意拼凑，哪有不会起的呢。”
任渺捂着腰腹，皱着眉歪在何秀寒后边壁上，笑得却很轻松：“秀寒说的有理，只怕是各位姐姐们有太多好主意，只谁也舍不得自己那个想头。
我看，陈姐不如把名儿都说来，我们两姐妹厚着脸皮盲点个兵将，瞎评上一嘴。”
“若是这样，那可就太好了。”陈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与另两个姐妹你一段我一段的把些名儿报出来。
“唔，我觉着新月寨最贴切。”何秀寒想一想，缓缓道：“前唐栖真子有首幼女词，言向夜在堂前，学人拜新月。
咱们女儿寨成，不为匪盗，不为欺人，恰似小女儿学人祈月，只借其形式行自己之事。我又愿你们犹如新月初生，越来越好。满能自化，缺能从补，永无过满全亏之危。”
陈姐看看另两位姐妹一眼，互相点点头，都觉着甚好。陈姐笑赞：“何娘子不愧是府尹之女，远播才名果然不虚，新月寨一名实好。”
便又问了：“不知任娘子有喜欢的么？”
任渺完全靠在里边，藏在何秀寒后边的那一张脸越加惨白，双手捂着腹部，额上不断冒出豆大汗水，听问，好半天才恍惚笑道：
“我却更爱万姓寨。女儿生来容天地，世间万姓尽...归..吾。”
陈姐与另两人对视一眼，皆笑道：“哈哈哈，好，好个万姓寨！”
何秀寒却听出她这话语不对，又忽觉背后一空，心中一跳，忙扯下皂布往回一看，大惊失色，紧急伸臂捞那昏厥过去的人在怀，慌道：“妹妹你别吓我！”
金乌欲西坠之际，延川县官府前，任宏泉跳下马，和儿子互相扶持，踉跄着飞奔入内。
“闺女儿！”
后边儿的杨蜜华被两眼含泪的何允扶着，哭道：“秀寒，阿渺，娘的宝贝儿，你们可还好。”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七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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