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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对不起 ...


  •   人,最可怕的不是疾病,而是丧失了意志和信念。
      --霍达
      《□□的葬礼日》

      那是梁以微第一次被触碰觉得如此宁静,她看着面前的老人,他什么也看不见了,嘴唇张张合合只能看见黄牙什么也听不清,托着梁以微的脸庞从眼睑揉到脸颊,掐出小团软肉。
      “阿公,给你带了好吃的,您不是说您年轻时最喜欢吃这家店的月饼,送来了给您。”

      覃遂年在杂乱的地面找到一席地,把月饼切了又切,最后碎的快叉不上才拿手指递到他嘴边。
      老人不愿意吃,只是对梁以微说道,“你不是我的孙子。”
      “看吧,我就说就算不吭声你也蒙不住老爷子。”方磅礴示意梁以微让开,老人一捏,就晓得。
      “胖。”

      “诶。”
      “去哪了?”
      “买月饼。”方磅礴再递他嘴边,老爷子却说,“回来好。”
      “嗯。”
      “快走吧。”人侧躺下身,管子一条条连接床底,时不时有棕黄的液体流通。

      他的腿几乎无法站立,细瘦如枝,整个房间唯有他还算干净。

      “新来的阿姨没把你照顾好?”
      老人家不吭声,大家等了很久,方磅礴还是跪在床前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可能终归心疼,“不是,我的孙儿要走。”
      “现在不走,爷爷,多看看我,怎么样?”
      方磅礴头都不敢抬,从小他就是爷爷带大,人生太长,很多机会往往以失去为代价出现,以前他觉得这样的代价没有什么,在他心目中爷爷永远永远都会在白炽灯下,餐桌前,抽着烟看着他。
      那位老人,喜欢笑,吐出的烟圈呛的惊人,架着二郎腿就指挥他。
      “小胖子,去买酱油,否则没饭吃。”
      “小胖子,把衣服全洗了,不然抽你。”
      “小胖子,再哭就让你罚抄。”
      “被同学欺负了?去,每天就在那树下蹲马步,一小时,强身健体,免得抗不了别人揍。”

      方磅礴一直不敢注视这位老人,以前是因为自己卑怯,现在是因为无颜。
      最后一次看见是阿年带着他,老人第一次被烟呛到,呛红了眼睛。
      “快滚,以后敢回来看我试试!”

      方磅礴没读上高中,也拒绝了修理厂的工作,原因简单,那时候有人请他们表演,为了五百,也为了梦想,他愚蠢的离家,不再打电话给这位老人。
      他以为放弃自己所珍视的就能成功,现实将他拳打脚踢了一顿,被揍得最狠的一次,他站在精神病院门口拿着被确诊抑郁的报告单。
      “爷爷,对不起。”
      老人家把所有积蓄转给了他,看病,吃药,方磅礴以为这份愚蠢就到此结束了,偏偏那年冬天。
      雪纷飞,他回不去,停电时翻找起了橱柜,找电筒。

      最后找到一张纸,特别薄,写着醒目的几个字。
      尿毒症,晚期。

      老人缺觉,也早醒,一醒便是淌雪看病,一步步都靠自己走。
      方磅礴看着月光下的老人,明明还在抽烟,弯腰驼背,赏月喝酒。
      可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东西要再也直不起来了。

      那年十七,他抱着他哭,所有的选择在那一刻都结出了果,方磅礴表演,四处打工,给他请了护工,回来的时间却越来越少。
      十八岁,方磅礴给自己立下死规矩,三个月必须回来一次,那时候梁以微不在,他就带着阿年,老人一开始笑,讨烟抽,要酒吃,到后面只是躺着,捏他的脸。

      “快滚。”
      老人躺在床上,“再不滚,老子抽死你。”
      谢竹隅看着方磅礴落泪,鼻涕快落到地面愣是不肯吸,生怕有一点动静。
      说实话,他对亲情很陌生,所以无波无澜,靠在门框。
      梁以微轻轻拽了拽他衣摆。

      “嗯?”
      梁以微仰面,特别特别小声,“胖子好难过。”
      月色很明亮,照出她眼眶红红一层,是刚刚凝视老人情不自禁的。
      “同情心泛滥。”

      梁以微不理会他的尖言尖语了,拽着他衣服继续看,眼也不敢眨。
      谢竹隅衣服都被扯出褶子,他一巴掌下去,拍到她手背。
      ……。
      这下好了,凑的更紧了。
      梁以微贴着他,“我衣服和手都洗过,不脏。”

      是这个问题吗?
      “我没有洁癖。”
      “哦,那你为什么不走进去。”

      面前是很多老旧的盒子,分不清样式全堆叠在那,用的不用的,全落满灰。
      跟他小时候的生活环境无二,好不容易走出来,谢竹隅真是一点也不想再进去。

      “滚远点。”
      梁以微不走,“我有点怕,你不怕吗?”
      “怕什么?”
      她的声音细如蚊蚋,“死亡。”
      谢竹隅没给她答案,就是那么靠着,也任由她靠着。
      在沉默中,他们看着暮暮垂已的老人,看着愧疚无比的孩子。
      方磅礴走时,梁以微是最后一个,回头望,那位老人依然待在空旷的房间,他不想要他的孩子回头,所以一声不发。

      长长的线越挤越小,门框发出声音,方磅礴才敢蹲下来,“以前我巴不得离开这,又破又小,还经常被罚,我总觉得我留在这是因为爷爷拉着我,现在不用他拉,却怎么也留不下。”
      “…。”
      “以微,你不在的那两年,我和阿年就拼命赚钱,我想当鼓手,想的要命,所以不回家,今年我二十,我才发现,我要没有家了。”
      梁以微看着他,好像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今天能来这了。
      “以微,我不能没有家。”

      梁以微蹲下来,方磅礴靠过去,在她的肩膀上嚎啕大哭。
      那一路,他走的又远又累。
      汗浸湿了大家的脊梁,梁以微说,“胖子,回家吧。”
      什么都不用管了,做自己想做的吧,就像之前一样。

      方磅礴不敢问乐队以后怎么样,不敢问自己走了以后谁来替代他,只敢在月色下哭泣。
      和那天同一个位置,小菜园旁边,有凳子他也觉得自己不配坐,蹲着哭。
      老人家说他热,大冬天给自己捂出一身汗。
      梁以微给他靠着,说,“胖子,减减肥吧,太胖对身体不好。”
      方磅礴那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孤身,身旁永远有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蝉声盖过了哭泣,方磅礴蹲麻了腿,覃遂年看见把他搀扶起来,一边搭一个,像来时一样。
      谢竹隅肩膀的重量沉甸甸,夜深了,他们看着月亮回家。

      那晚,梁以微突如其来的生了场病,睡出了一身冷汗。
      覃遂年接到电话匆匆赶过去,没发烧,就是闭眼没力气睁,这一动静弄醒了同房间的方磅礴。
      走廊叮叮咚咚,谢竹隅也没休息好,倒是听见隔壁门锁声,这里不比城中,酒店设施,安全,都不够好。

      谢竹隅想继续睡,又心烦,没由来的想起见到她的第一个晚上。
      那是个求救都不知道发声的蠢货。

      “胖子,水太凉了,我要温的!”
      “这水壶功率就这么点。”

      覃遂年脚边那盆水越变越凉,正拧着水,身边就传来声音,“让开。”
      滚烫的热水倒进盆,覃遂年问他,“你怎么有?”
      “自己烧不开,不会找前台拿吗?”
      谢竹隅穿着睡衣,手提着一个老式的红色热水壶,领口微微敞着,喉结上的汗就这么滚下去。

      他反应快,门外看见就知道什么事。
      “这不是她一直不醒,给急的。”覃遂年说,“电话都没来得及挂。”
      谢竹隅看着床上的人,问,“她电话里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就是因为不说才知道出事了。”覃遂年急得睡衣都扣错扣子,胸膛这露一点那露一点。

      “你去穿好衣服。”谢竹隅不忍直视,嫌别人恶心,“我守。”
      覃遂年看出来了,踹过去,“你没裸睡过啊!”
      谢竹隅看他一眼,意思明显——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变态。

      “胖子!”覃遂年一声喊醒在等水开昏昏欲睡的人,“告诉他,没裸着睡过的男人叫男人吗!”
      “不叫!”
      方磅礴人没睡醒,举起手先抗大旗,“谢竹隅他不是男人!”
      “行,那你们自个照顾。”

      谢竹隅说着要走,覃遂年赶忙把他请回来,“别,我们真顾不过来,她本来身体就差,这深更半夜的医生也找不到,就你看着还靠点谱。”
      “……。”
      “我现在就去穿好衣服!”

      覃遂年把他摁到床边的凳子上一溜烟去换。
      灯光照着她的脸庞,比那天雨里清晰很多,那时候谢竹隅站在屋檐下,看着她倒在地下被雨淋透,了无生机的模样。
      谢竹隅把那把属于她的伞支在她身边,刚要走救护车便到了,他莫名其妙被扯上车。
      雨天,湿透的衣服,被威胁的烦闷,如果不是有道德与法律,谢竹隅不会选择帮助她。
      现在,梁以微衣领湿了一圈,她睡不安稳,是在做噩梦,谢竹隅知道她被方磅礴爷爷的模样吓住了。

      这样脆弱的人,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威胁别人。
      “不…不要,我不要。”
      梁以微眼尾滑下泪,她被梦魇缠绕,手指紧紧拽住床单,“妈妈,妈妈,我不要。”

      方磅礴走上前,却看见谢竹隅先一步掰开她的手指,一点点握在自己掌心。

      “月亮月亮,你不哭,孩子孩子,你不怕,我会送你回家。”
      谢竹隅学着谢青云安抚自己幼时做噩梦的模样,缓缓说,“家在哪,家在哪,有你的地方就是家,睡吧睡吧,乖巧的孩子会在月亮中醒来,永远不会怕。”

      梁以微被安抚,她侧着身把头放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
      她好像清醒了点,呢喃出他名字,“谢竹隅。”
      “嗯。”
      “对不起。”

      那张脸落下水珠,没有雨的掩饰,落在了他腕骨,又温又湿。
      谢竹隅鬼使神差般问她,“那天你是不是也哭了。”
      梁以微抓着他,混沌中点点头,你分不清是下意识的应答还是那天确有其事。

      “醒了,再和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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