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渡邪志》木可芯

5、红绳人影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推开房门，冷冽的空气立刻让我打了个哆嗦。庭院里，师父的背影如同一棵苍劲的古松，静静地立在朦胧的晨光中。
　　“师父，您叫我什么事？”我拢了拢单薄的衣衫，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睡意。
　　师父缓缓转身，晨光在他皱纹间流淌，那双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山下村庄出了怪事，”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村民反映道路两旁出现了挂着铃铛的红绳。”
　　我眨了眨眼，试图驱散最后的睡意。红绳？铃铛？听起来像是某种民间风俗。
　　“起初村民以为是谁随意丢弃的，”师父继续说道，眉头微微皱起，“但每当风吹过，那些铃铛响起，整片林子就会起雾，雾中还有若隐若现的人影。”
　　这下我彻底清醒了。雾气与人影，这已经超出了普通迷信的范畴。我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符咒包，那里装着师父教我的基础驱邪符。
　　“所以您是想让我去看看？”我试探着问道，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自从跟随师父学习驱邪之术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被派去处理实际事件。
　　师父点点头：“你和黄十三一起去。”
　　“黄十三？”我愣了一下，随即想起那只黄鼠狼。
　　“他已经在山门等你了。”师父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古朴的铜钱递给我，“遇到解决不了的情况，捏碎它。”
　　我郑重地接过铜钱，感受到上面传来的微微温热。师父转身欲走，我又急忙问道：“师父，万一这事比我们想象的复杂...”
　　“人总是将未知想得复杂，却低估了自己的能力。”师父的声音随风飘来，身影已消失在晨雾中。我站在原地，咀嚼着这句话的含义，却总觉得这句话的含义应该不止这样。
　　回到房中，我迅速换上便于行动的深蓝色短打，将符咒包系在腰间，又检查了一遍随身的小刀和红线。镜子里的年轻人眼神明亮，短发利落，虽然算不上强壮，但胜在动作敏捷，这是师父当初收我为徒时说的。
　　山门前，一个身影正蹲在石阶上摆弄着什么。听到我的脚步声，他猛地抬头，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哟，9037！”黄十三跳起来，身高只到我肩膀，却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拍了拍我的背，“师父说咱们要下山捉鬼去？”
　　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是调查，不是捉鬼。”近距离看，黄十三的人形几乎完美，只有那双圆短耳还会不受控制的钻出，说话时会不自觉地抖动。
　　黄十三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晃了晃：“管他调查还是捉鬼，我带了家伙什儿。”袋子里传出铃铛碰撞的清脆声响。
　　我们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下走，晨雾渐渐散去，露出远处村庄的轮廓。黄十三一路上嘴就没停过，从山里的野果说到村中的寡妇，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心思却全在师父描述的红绳上。
　　“喂，你听说过'引魂绳'吗？”黄十三突然压低声音问道。
　　我摇摇头。虽然我跟随师父学习驱邪之术，但民间各种偏门法术多如牛毛，我所知甚少，况且我大部分的时候都在扫庭院。
　　“传说用特定方法制作的红绳，配上刻有符文的铃铛，能在特定时辰引来游魂。”黄十三的眼睛在晨光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不过那需要相当高深的法术，普通神棍可玩不转。”
　　我心头一紧：“你是说，山下可能有人在故意招魂？”
　　黄十三耸耸肩：“谁知道呢？也可能是哪个半吊子道士照葫芦画瓢，结果玩脱了。”
　　村庄比我想象的要大，几十户人家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脚下。刚进村，我们就感受到了异样的气氛——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偶尔有村民从窗缝里警惕地打量我们。
　　“看来事情比师父说的严重啊。”黄十三咂咂嘴，鼻子抽动了几下，“有股怪味。”
　　我深吸一口气，却没闻到什么异常。黄十三的嗅觉比人类灵敏得多，他说的怪味恐怕不是普通气味。
　　我们径直前往村长家。敲门后，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小心翼翼地开了一条缝。
　　“青云观的弟子？”村长上下打量着我们，目光在黄十三身上多停留了几秒，显然察觉到了什么。
　　我出示了师父给的令牌，村长这才将我们让进屋。屋内昏暗潮湿，一盏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
　　“那些红绳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开门见山地问。
　　村长哆哆嗦嗦地给我们倒了茶：“上个月十五开始有的，起初只有一两根，我们都没在意。后来越来越多...”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三天前，李家的闺女去林子里捡柴火，再没回来。我们去找，只找到她的一只鞋，旁边...旁边全是那种红绳。”
　　我和黄十三交换了一个眼神。失踪事件让情况变得更加严峻。
　　“能带我们去看看发现鞋子的地方吗？”我问道。
　　村长面露惧色：“现在天快黑了，林子里更危险...明天一早吧？”
　　我正想答应，黄十三却突然站起来：“不行，现在就去。月圆之夜阴气最重，如果真有人在施法，今晚肯定会有动作。”
　　村长还想推辞，黄十三已经大步走向门口。我只好向村长保证我们会小心，匆匆跟上。
　　离开村庄，通往林子的土路两旁开始出现零星的红绳。正如师父所说，每根红绳上都挂着一个小巧的铜铃，在傍晚的微风中轻轻摇晃，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奇怪，”我蹲下身检查一根红绳，“铃铛里没有铃舌，怎么会响？”
　　黄十三也凑过来，突然脸色大变：“别碰！”
　　他猛地拉开我的手，但已经晚了。我的指尖刚触碰到红绳，一股刺骨的寒意立刻顺着手指窜上手臂。
　　与此同时，林中突然响起一片铃铛声，明明是没有铃舌的铃铛，此刻却清脆得刺耳。
　　“退后！”黄十三一把将我拽到身后，从怀中掏出几张黄符。
　　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地面升起，转眼间就淹没了我们的脚踝。铃铛声越来越密集，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手在摇晃它们。
　　“这是阵法！”黄十三厉声道，“有人在用红绳布阵引魂！”
　　雾气已经漫到腰间，能见度急剧下降。我急忙从符咒包中取出驱雾符，口中念念有词。符纸燃烧起来，周围的雾气稍稍退散，但很快又聚拢过来。
　　“没用，这雾不是自然形成的。”黄十三的耳朵完全变成了黄鼠狼的尖耳，警惕地转动着，“我们得找到阵眼。”
　　就在这时，雾气中传来一阵轻笑，若有若无，却让人毛骨悚然。我猛地转身，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在不远处闪过。
　　“有人！”我指向那个方向。
　　黄十三的鼻子抽动得更厉害了：“不是人...也不是鬼...小心点！”
　　我们背靠背慢慢向人影出现的方位移动。铃铛声越来越响，几乎要震破耳膜。突然，前方的雾气中亮起两点红光，像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们。
　　“谁在那里？”我大声喝问，手已经按在了小刀上。
　　红光闪烁了一下，随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静静地站在雾中，一动不动。
　　黄十三突然抓住我的手臂：“看地上！”
　　我低头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无数红绳如同活物般在地面上蠕动，正悄无声息地向我们脚边蔓延。
　　我倒抽一口冷气，连连后退几步，后背撞上了一棵老槐树。“这么多红绳，要不...要不咱们回去找师父借个火箭筒，直接把这鬼地方轰平算了！”
　　黄十三气得原地蹦起三尺高，尖耳朵上的黄毛全都炸开了：“你这榆木脑袋！跟着师父修行这么久都修到狗肚子里去了？”他抽出腰间短刀在我面前虚劈一下，“不想留全尸就直说，我把你一刀劈两半算了。”
　　我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开个玩笑嘛...消消气。”转头望向四周越聚越多的红绳，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但眼下这情况，总得想个对策。”
　　话音未落，一阵阴风突然掠过林间。那些静止的红绳突然像毒蛇般昂起“头”，铃铛无风自动，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我这才注意到，每根红绳末端都系着个拇指大小的铜铃，表面刻着暗红色的符文，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光泽。
　　“小心！”黄十三猛地拽住我的衣领往后一扯。一根红绳擦着我的靴尖掠过，在地上抽出一道焦黑的痕迹，空气中顿时弥漫开腐肉烧灼的臭味。
　　我惊魂未定地抬头，发现整片林地的红绳都在蠕动，如同活物般交织成网，将我们团团围住。更可怕的是，这些红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泥土中不断“生长”出来，转眼间就铺满了方圆十丈的地面，像一张正在收紧的血色蛛网。
　　“那人影不见了！”我急转身环顾四周，雾气中哪里还有半点影子。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浸透了里衣。方才那个模糊的人形，此刻竟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黄十三的瞳孔缩成两道细线，他突然蹲下身，从靴筒里摸出三枚铜钱。“叮”的一声脆响，铜钱被他弹向三个不同方位，在半空中划出淡金色的轨迹。说也奇怪，那些逼近的红绳遇到金光，竟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
　　“东南方有缺口！”黄十三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跟着铜钱走，千万别踩到红绳！”
　　我们猫着腰在铜钱开出的狭窄通道中穿行。那些红绳在两侧不安分地扭动着，铃铛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仿佛有无数人在耳边窃窃私语。有几次红绳突然暴起，都被黄十三用短刀斩断，断口处喷出黑红色的黏液，溅在地上滋滋作响。
　　就在我们即将冲出包围时，前方雾气突然剧烈翻涌。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浮现，枯枝般的手指间缠绕着数十根红绳，每走一步，就有新的红绳从她袖口钻出。
　　我和黄十三猛地刹住脚步，鞋底在潮湿的泥土上划出两道痕迹。眼前这个佝偻的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是一具被丝线吊着的木偶。
　　“又来一个？这到底有完没完？”我压低声音抱怨，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符咒包。但当我转头看向黄十三时，心头猛地一紧——这个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黄鼠狼精，此刻竟然在微微发抖，尖耳朵紧紧贴在脑后，瞳孔缩成了一条细线。
　　“喂...你认识这玩意儿？”我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黄十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得不像话：“三百年前...湘西赶尸人...”
　　没等他说完，前方的身影突然发出"咔嗒"一声脆响，脖子以诡异的角度扭转了一百八十度。
　　兜帽下露出一张布满缝线痕迹的脸，那根本不是活人的面孔，而是一张用不同肤色人皮拼接而成的“面具”，嘴角被黑线强行扯出一个夸张的笑容。
　　我倒吸一口凉气，本能地后退半步：“操！这他妈是尸傀儡！”
　　黄十三终于找回了声音：“不是普通傀儡...你看它手上的红线！”
　　只见那怪物枯枝般的手指间缠绕着数十根红绳，每根都泛着诡异的血光。更可怕的是，这些红绳另一端竟然全部连接在它自己的关节处，像提线木偶般操纵着自己的身体。
　　“嘻嘻嘻”傀儡突然发出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下巴“咔嚓”一声掉到胸前，又自己用手托着装了回去，“小朋友...眼睛很尖嘛...”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转头看向四周，那些原本包围我们的红绳，此刻全都绷得笔直，如同蛛丝般向傀儡手中汇聚。整片林子都成了它的“提线舞台！”
　　9037咬牙切齿的问道：“你别告诉我始作俑者就是这个鬼东西。”
　　“始作俑者当然不是它”黄十三咬牙切齿地说，短刀在掌心转了个圈，“但我们现在得先解决这个看门狗！”
　　傀儡突然暴起，速度快得拉出残影。我仓促间甩出一张镇邪符，却被它用红绳凌空抽碎。黄十三纵身跃起，短刀斩向傀儡脖颈，却见那脑袋突然自行脱落，被红绳拽着飞上半空！
　　“小心背后！”黄十三大吼。
　　我猛地低头，一根红绳擦着头皮掠过。回头看去，傀儡的无头身体正以扭曲的姿势扑来，十指张开，每根指尖都延伸出猩红的丝线。
　　我的双腿像是灌了铅，死死钉在原地。十五年来跟着师父见过的邪祟不少，但这样会自己拆解身体的怪物还是头一遭。那颗被红绳吊在半空的头颅正冲我咧嘴笑着，腐烂的牙床上还挂着碎肉。
　　“小九！醒醒！”黄十三的吼声从远处传来，伴随着红绳被斩断的“嗤嗤”声。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无头尸身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像提线木偶般朝我扑来。指尖延伸出的红绳已经缠上我的脚踝，冰冷的触感顺着皮肤往上爬。
　　“9037，你他娘的发什么呆！”黄十三一个纵跃斩断我脚边的红绳，反手又劈开袭向他面门的攻击，“老子可不想给你收尸！”
　　剧痛来得猝不及防。傀儡的利爪划过我的右肩，三道血痕立刻渗出黑血。这疼痛反倒让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符咒包不知何时已经攥在手里。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我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在符纸上。燃烧的符咒在空中划出金色轨迹，逼得那些红绳纷纷退避。
　　黄十三趁机拽着我往后急退：“还以为你要站着等死呢！”
　　我喘着粗气按住流血的肩膀，这才发现伤口处的皮肤已经开始泛青：“有毒...这玩意儿的指甲...”
　　“废话！”黄十三从怀里掏出个瓷瓶，倒出两粒腥臭的黑色药丸，“吞了！能撑半个时辰！”
　　远处，傀儡的头颅突然发出尖利的笑声，无头身体像蜘蛛般爬回本体。红绳在它周身交织成茧，隐约能看到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
　　“这...这是要破茧成蝶吗？”我仰头望着那团剧烈蠕动的红绳茧，声音不自觉地发颤。月光下，数不清的红绳如同活物般交织缠绕，隐约能看到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膨胀收缩，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啾”声。
　　黄十三一个箭步冲过来，照着我后脑勺就是一记爆栗：“蠢货！这是'血茧化煞'！”他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等它破茧而出，方圆十里活物都得遭殃！”
　　我捂着生疼的脑袋，突然注意到地上的影子正在扭曲变形。那些红绳的影子像触手般延伸，已经悄悄缠上了我们的脚踝。更可怕的是，茧的表面开始渗出暗红色的黏液，滴落在地面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师父给的铜钱！”黄十三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快拿出来！现在不用更待何时！”
　　我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那枚温热的铜钱，却见黄十三已经咬破手指，在铜钱上画了道血符。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红绳茧突然剧烈收缩。
　　“咔嚓。”
　　一道裂痕出现在茧的表面。
　　黄十三的爪子猛地攥紧铜钱，我甚至听到铜钱在他掌心碎裂的“咔嚓”声。霎时间，一道耀眼的金光冲天而起，刺得我们睁不开眼。
　　等强光散去，师父那袭熟悉的青灰色道袍已经挡在我们面前。他负手而立，连发髻都没乱，就像刚从茶室里溜达出来似的。
　　“师、师父！”我差点哭出来，指着那个已经膨胀到两人高的血茧，“那玩意儿要炸了！”
　　师父连头都没回，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眯着眼打量那个不断蠕动的血茧。红绳表面渗出的黏液已经把周围草木腐蚀得滋滋作响，可师父的衣角连半点污渍都没沾上。
　　“确实有点麻烦...”师父慢悠悠地说。
　　我和黄十三对视一眼，同时咽了口唾沫。能让师父说“麻烦”的东西，这世上可不多。
　　“不过嘛...”师父突然笑了，右手随意一抬。只听“铮”的一声剑鸣，一柄通体莹白的玉剑凭空出现在他掌心，剑身上流转的符文亮得刺眼。
　　我和黄十三很默契地往后缩了缩。师父要开始装...不是，要开始认真了。
　　“站远点。”师父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为师今天教你们，什么叫'一剑破万法'。”
　　血茧似乎感应到威胁，突然剧烈收缩，无数红绳如毒蛇般朝师父激射而来。师父连眼皮都没抬，玉剑轻轻一划。
　　天地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紧接着，一道清冽的剑光如同新月般绽开，所过之处，红绳寸寸断裂，血茧轰然炸裂。那些腥臭的黏液还没溅到三尺高，就被剑气蒸发成了青烟。
　　等我们回过神，整片林子已经恢复清明，只剩满地枯朽的红绳证明方才的恶战不是幻觉。
　　师父挽了个剑花，玉剑化作流光消散。他转身时，我和黄十三还保持着目瞪口呆的姿势。
　　“看清楚了？”师父掸了掸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这招叫'洒洒水啦'。”
　　我和黄十三：“......”

　　《9037小彩蛋》
　　9037跟黄十三在内心默默吐槽：师父您老人家取剑招名的水平还敢再随意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