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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烟雨江南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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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静谷的第七日,细雨终于缠上了他们的脚步。
柳缘缩在客栈二楼的窗边,看着雨丝斜斜织入青石板路,将整个小镇晕染成一幅水墨画。邵易坐在对面的木桌旁,指尖捻着一枚银针,正低头检查行囊里的药草。他的伤好了大半,只是偶尔牵动内伤时,眉宇间仍会掠过一丝痛楚。
“这雨下得也太不是时候了。”柳缘戳了戳窗棂上凝结的水珠,“咱们原定今天要赶去渡口的,这下怕是要耽搁了。”
邵易抬眸看了眼窗外,将银针放回竹盒:“急不得。江南水路纵横,雨天行船本就危险,正好借这功夫休整一日。”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柳缘泛白的指尖,“窗边风大,过来坐。”
柳缘哦了一声,乖乖挪回桌旁。自从那日在静谷定下同行,邵易待他便少了许多疏离。就像此刻,明明是寻常叮嘱,却让他心头泛起暖意。他看着邵易将晒干的三七与当归分门别类,忽然想起临行前打包药草时,自己笨手笨脚将薄荷与紫苏混在一起,被邵易无奈地敲了敲额头。
“对了邵师兄,”柳缘托着下巴,“你说江南有你父亲留下的线索,具体是在什么地方啊?”
邵易的动作微顿,眼帘垂下:“在苏州城的平江路,有一家名为‘回春堂’的药铺。家父曾与那里的掌柜有旧,据说藏了些东西在库房的暗格里。”
“药铺?”柳缘眼睛亮了亮,“那岂不是正好合你心意?说不定还能遇到懂行的人交流医术呢。”
邵易嘴角微扬:“你倒会想。不过那回春堂早已易主,如今的掌柜未必知晓当年事。咱们只能悄悄探查,不可声张。”
话音未落,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柳缘好奇地探头去看,只见几个穿着皂衣的捕快正将一个披头散发的汉子按在地上,汉子嘴里胡乱喊着什么“官商勾结”“草菅人命”,很快就被堵住嘴拖走了。
“这是怎么了?”柳缘缩回脑袋,“看着怪吓人的。”
邻桌的茶客正压低声音议论,柳缘竖着耳朵听了几句,隐约拼凑出缘由——镇上最大的绸缎庄老板昨夜暴毙,死状蹊跷,捕快抓的是他家打更的仆役,说是有重大嫌疑。
“听着像是被人下了毒。”邵易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方才那汉子挣扎时,指甲缝里有青黑色的粉末,袖口还沾着藜芦的碎屑。”
柳缘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你看得这么清楚?我只看到他衣服破了个洞。”
邵易没接话,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投向窗外雨幕深处,像是在思索什么。
柳缘知道他定是发现了什么,却也明白不该追问。这些日子同行,他渐渐摸清了邵易的性子——看似淡漠,实则对周遭动静极为敏锐,尤其是涉及毒物与凶案时,那双总是平静的眸子里会泛起不易察觉的锐利。
傍晚时分雨势渐歇,邵易忽然起身:“去趟绸缎庄。”
“啊?现在去?”柳缘愣了愣,“可是捕快说不定还在那里查案呢。”
“正是要趁他们在,才好混进去看看。”邵易将玄色外袍的兜帽拉起,“白日里那仆役袖口的藜芦碎屑,与绸缎庄老板暴毙的症状或许有关。若真是被人下毒,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得手,手法定然不简单。”
柳缘心里有些打鼓,却还是赶紧跟上他的脚步。两人混在围观的人群里,远远看见绸缎庄门口挂着“闭门查案”的木牌,几个捕快守在门口,面色凝重。
邵易拉着柳缘绕到后街,指了指墙角一扇虚掩的小窗:“从这里进去,动作轻点。”
柳缘看着那扇只够一人勉强钻过的窗户,咽了口唾沫:“咱们这算不算私闯民宅啊?被抓到怎么办?”
邵易回头看他,眸子里映着暮色:“放心,我自有分寸。你若怕,便在外面等着。”
“谁、谁怕了!”柳缘梗着脖子,扒住窗沿就要往上爬,却被邵易按住肩膀。
“我先去。”邵易屈膝跃起,轻巧地翻进窗内,片刻后探出头来,对他比了个手势。
柳缘跟着爬进去时,才发现自己正处在一间堆放杂物的耳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甜香,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邵易正站在耳房与正厅相连的门后,示意他噤声。
正厅里传来捕快的对话声——
“头儿,验尸的说老板是中了牵机引,可这毒市面上根本买不到,那仆役哪来的门路?”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背后有人指使。你去把绸缎庄的账房叫来,我再问问。”
柳缘捂住嘴,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牵机引这名字他在古装剧里听过,据说中毒者会全身抽搐如牵机,死状极惨。他看向邵易,见对方眉头紧锁,正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
忽然,邵易拽着柳缘躲到堆放的木箱后。脚步声从正厅传来,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账房先生被捕快推搡着走过,嘴里不停念叨:“老板昨晚还好好的,怎么就……唉,真是造孽啊……”
等人走远,邵易才低声道:“去内室看看。”
内室的陈设奢华,紫檀木的梳妆台上还摆着未用完的胭脂。邵易径直走向那张拔步床,伸手在床板内侧摸索片刻,忽然停在一处雕刻着缠枝莲纹的地方。他指尖用力,一块木板应声弹开,露出里面一个巴掌大的暗格。
暗格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个油纸包。邵易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几张泛黄的药方,还有一小包深褐色的粉末。
“这是什么?”柳缘凑过去,“看着像药粉。”
邵易捻起一点粉末放在鼻尖轻嗅,脸色骤变:“是牵机引的解药配伍。”
柳缘愣住了:“解药?那老板自己有解药,怎么还会中毒?”
“要么是来不及用,要么……”邵易的声音沉了下去,“这毒根本不是仆役下的。”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捕快的呵斥声:“谁在里面?!”
邵易迅速将药方与药粉收好,对柳缘道:“走!”
两人刚钻出后窗,就见两个捕快举着刀追了出来。邵易拉着柳缘拐进狭窄的巷弄,脚下发力,身影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如履平地。柳缘被他拽着胳膊,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巷子里的灯笼在眼前连成一片流动的光晕。
直到甩开追兵,两人在一处破败的土地庙前停下,才发现彼此都有些喘。柳缘扶着庙门大口喘气,忽然看到邵易的手背被墙角的碎石划开一道口子,正渗着血珠。
“你受伤了!”他急忙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伤药——那是前几日邵易教他辨认的止血草药,被他细心地捣成了膏状。
柳缘拉过邵易的手,小心翼翼地将药膏涂在伤口上,指尖触到他微凉的皮肤时,心里忽然一跳。他低着头,不敢看邵易的眼睛,只听见对方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好了。”柳缘迅速用布条缠好伤口,猛地松开手,脸颊有些发烫。
邵易看着自己手背上那圈歪歪扭扭的布条,忽然轻笑出声:“手艺比在静谷时好多了。”
柳缘的脸更红了,嘟囔道:“那是自然,我学东西很快的。”
月光从土地庙的破窗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邵易从怀里掏出那张药方,借着月光仔细看着,眉头越皱越紧:“这药方的配伍很奇怪,既有解牵机引的药材,又混了几味会加重毒性的草药。”
“什么意思?”柳缘凑过去,“难道是有人故意弄错了?”
“未必。”邵易指尖点在药方末尾的落款处,“你看这里,有个极淡的‘邵’字。”
柳缘惊讶地睁大眼睛:“是你父亲留下的?”
“很有可能。”邵易的目光深邃,“他或许是在提醒什么。牵机引是朝廷秘药,寻常人根本接触不到。绸缎庄老板的死,恐怕不简单。”
柳缘忽然想起白日里那仆役喊的“官商勾结”,心里咯噔一下:“你的意思是,这背后有官府的人参与?”
邵易没有回答,只是将药方折好贴身藏好。夜风穿过土地庙的缝隙,带来远处隐约的更鼓声。他抬头看向柳缘,眸子里映着月光:“今晚的事,委屈你了。”
“不委屈啊。”柳缘笑了笑,“跟着邵师兄冒险,还挺刺激的。”他顿了顿,认真地补充道,“而且,能帮上你就好。”
邵易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忽然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柳缘僵在原地,感觉自己的心跳快要冲出胸膛。他看到邵易的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像是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漾起细碎的涟漪。
“系统提示:与邵易羁绊值+15%,当前进度60%。”
脑海里的机械音让柳缘愣了愣,随即心里涌起一阵雀跃。他偷偷抬眼看邵易,正好对上他温和的目光,慌忙低下头,耳根却忍不住红透了。
夜色渐深,两人在土地庙里将就了一夜。柳缘靠在神像旁,听着邵易平稳的呼吸声,忽然觉得,就算前路有再多未知与危险,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好像就什么都不怕了。
第二日清晨,两人换上一身寻常百姓的衣服,混在赶早市的人群里离开了小镇。渡口的船家说,去往苏州的船要午后才开,两人便在附近的茶寮歇脚。
邻桌的几个商人正聊得热闹,柳缘竖着耳朵听,听到他们说起苏州知府近日在严查江湖人士,说是要捉拿一个“身负朝廷重案的要犯”。
“据说那要犯医术高明,还会武功,官府发了海捕文书,悬赏千两白银呢。”
“千两?乖乖,这得是多大的案子啊!”
柳缘的心猛地一沉,悄悄看向邵易。只见他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眸色深沉如水。
“看来,苏州城比我们想的还要凶险。”邵易放下茶杯,声音平静无波,“知府突然严查江湖人,恐怕不只是为了抓我。”
柳缘握紧了藏在衣襟里的凤凰玉佩,那温润的触感让他稍微安心了些:“那我们还要去吗?”
邵易抬眸看他,目光坚定:“去。越是凶险,越说明有人不想让我们找到线索。”他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些,“若是你怕……”
“我不怕!”柳缘立刻打断他,眼神亮得惊人,“我说过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别说知府严查,就是刀山火海,我也跟你一起闯。”
邵易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那笑容不同于往日的浅淡,带着几分释然,几分暖意,像雨后初晴的阳光,落在柳缘的心上,烫得他脸颊发烫。
“好。”邵易轻轻说,“那我们就一起闯。”
午后的渡船缓缓驶离码头,将小镇的轮廓渐渐抛在身后。柳缘站在船头,看着两岸的青山绿水在烟雨朦胧中缓缓后退,忽然觉得这画面有种说不出的诗意。邵易站在他身边,玄色的衣袍被江风拂起,侧脸的线条在天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你看,那边有鸬鹚!”柳缘指着水边捕鱼的水鸟,像个发现新大陆的孩子。
邵易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嗯,江南的水鸟,比北方的要灵秀些。”
柳缘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他今早特意买的桂花糕:“你尝尝?这是镇上老字号的点心,甜而不腻。”
邵易接过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清甜的桂花香在舌尖弥漫开来,他看着柳缘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好吃。”
柳缘笑得眉眼弯弯,自己也拿起一块,忽然注意到邵易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脖颈处——那里露出了凤凰玉佩的一角红绳。
“这个玉佩,”柳缘摸了摸玉佩,“真的能保护人吗?”
邵易的目光柔和下来:“据说邵家先祖曾戴着它躲过一场大火,或许真有灵性。”他顿了顿,补充道,“就算没有,戴着它,也能让我安心些。”
柳缘的心又是一跳,低下头,假装专心地看着江水里的倒影,却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船行数日,终于在一个薄雾弥漫的清晨抵达苏州。码头上人声鼎沸,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乌篷船的船家、穿着绫罗绸缎的富家子弟,交织成一幅鲜活的江南市井图。
邵易拉着柳缘走进一条僻静的巷弄,摘下兜帽:“先找家客栈落脚,等入夜再去平江路。”
两人选了家靠近河边的客栈,二楼的房间推开窗就能看到潺潺流水。柳缘趴在窗台上,看着岸边浣衣的妇人用吴侬软语说笑,觉得新鲜又有趣。
“这里的人说话真好听。”他回头对邵易说,“像唱歌一样。”
邵易正在检查从绸缎庄带出来的药粉,闻言抬头笑了笑:“江南水土养人,连声音都带着水汽。”他将药粉收好,“你先歇着,我去打听下回春堂的情况。”
柳缘点点头:“早点回来。”
邵易离开后,柳缘在房间里坐不住,索性下楼在客栈院子里转悠。院子角落有个小药圃,种着几株薄荷和金银花,他想起邵易说过这两种草药搭配能清热解暑,便蹲在旁边仔细看着。
“小哥也是懂药的?”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柳缘回头,只见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老者站在那里,须发皆白,眼神却很清亮,手里还拿着一个药锄。
“老伯您好,我只是略懂一点。”柳缘连忙站起身。
老者笑了笑,指着药圃里的草药:“这薄荷要多浇水,不然叶子会发蔫。金银花倒是耐旱,就是要注意防虫害。”他顿了顿,打量着柳缘,“看小哥面生得很,是从外地来的?”
“嗯,跟朋友来做点生意。”柳缘按捺住心里的警惕,笑着回答。
老者点点头,没再多问,只是继续打理药圃。柳缘看着他熟练地给草药除草,忽然想起邵易整理药草时的样子,心里一动,忍不住问道:“老伯,您知道平江路的回春堂吗?”
老者的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看他,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知道。那药铺开了有些年头了,只是前阵子换了掌柜,听说生意不如从前了。小哥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柳缘连忙摆手,“就是听说那里的药材好,想去看看。”
老者笑了笑,没再追问,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回春堂的药材是好,只是有些陈年的旧账,怕是没那么好算清啊。”
柳缘心里咯噔一下,正想再问,却见邵易从外面回来了。他对老者拱了拱手,然后拉着柳缘往楼上走。
“刚才那老者是谁?”邵易低声问。
“好像是客栈里打理药圃的老伯,看着挺和善的。”柳缘把刚才的对话告诉了他,“他说回春堂有些陈年旧账没算清,是什么意思啊?”
邵易的眉头皱了起来:“我刚才去平江路附近打听,回春堂的新掌柜姓刘,是三个月前从外地来的,行事低调,却和苏州知府走得很近。”
“知府?”柳缘心里一沉,“又是官府的人?”
“未必是一路人,但肯定不简单。”邵易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缓缓流过的河水,“而且我还听说,绸缎庄老板暴毙的消息,已经传到苏州了。”
柳缘愣住了:“这么快?难道这两件事真的有关联?”
邵易回头看他,眸子里闪过一丝锐利:“回春堂的旧账,绸缎庄的毒杀,知府的严查……这些线索像一张网,正慢慢收紧。”他顿了顿,语气凝重,“我们必须在被这张网困住之前,找到父亲留下的东西。”
夜幕降临,平江路的灯笼次第亮起,将青石板路照得一片温暖。邵易和柳缘混在游赏的人群里,远远看着回春堂的牌匾在灯光下泛着暗红色的光。药铺已经打烊,两扇木门紧闭,只有后院隐隐透出一点微光。
“后门在那边。”邵易低声道,指了指药铺右侧一条狭窄的巷子。
两人绕到后门,见四下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