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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避南冠 其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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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炼尸场。
薛洋独自坐在那场地中央摆着的两张椅子那里,身边窸窸窣窣的是来回挪动的走尸。这里是荒郊野外,比不得金麟台,想来今日金光瑶没能接回金光善,回去又不知道如何被金夫人刁难。薛洋单是觉得他活的憋屈,又觉得他纯属是活该,什么都要忍,还要摆出一脸的假笑,不过他的心思手段薛洋最清楚,妥妥的笑面虎,不出几个月他就会把这群踩在他头上的人都碾进地狱。
风吹过草木,沙沙地摇曳,暗夜里的影子也在摇曳,云也被风带动,微微露出了半边的清澈的月亮。他仰头看,与半遮半掩月亮对视,恍恍惚惚,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某一个瞬间,他却想到了某个人,他自己都想笑,可能是那衣裳太白了,一看看了几年,这会儿倒是忘不掉了。
他像个神经病一样,忽然笑了一下,忽然笑一下的。
没有眼盲的晓星尘,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当然金光瑶也觉得薛洋不对劲,之前这时候,金光瑶让他去云梦「办点事」,许是今天见他今天白日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便没提起。薛洋也知道,就算不叫他去做,金光瑶一样也能找别人做,总归事情都是会办的。
他就接着当个流氓泼皮,还是会灭常萍全家,只要晓星尘不管闲事,那这辈子他都不会与晓星尘有什么纠葛了。
今日他原是想拉着金光瑶换条路走,不用与晓星尘和宋岚撞面,却又鬼使神差地来这里。
他沉思了片刻,想确认些什么,心中又不知想要确认什么。
风吹动云雾,再次蒙蔽了月亮。
薛洋撇了撇嘴,收回了目光,良久,却长舒了一口气。
再过几日,先杀常萍。
他合上双目,一阵风带着倦意袭来,他就歪在那椅子上睡着了,一夜无梦。
……
薛洋是被人推醒的。
“啧。”他眼皮也不抬一下,一下拍开那只推他的手。
“你怎么睡在这?”薛洋半睁开眼,金光瑶站在他眼前。“叫了你几声,没有动静。”
第二日一清早,金光瑶便到了炼尸场。
薛洋站起身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伸了个幅度大的懒腰,坐着睡还是太累了点,还睡了一夜,浑身的骨头都是酸的。一直睡到现在白日上了青天,难得的,睡的格外的好。
金光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看什么看?说吧,大清早的来找我,有何贵干?”薛洋瞟了他一眼,招了招手,一只凶尸端来杯水。
“今早无事,来找你问问…接下来的打算。”
“打算?”
“金光善让我来提醒你,你还有「事情」要做。”金光善一顿,环顾了一圈炼尸场,几只杂碎走尸拖拖拉拉的,漫无目的地走。“毕竟给你修起这场子,不能是白修的,薛公子还是多费些心。”
“你和你老子整日也是闲得慌,不就是要个阴虎符,做做做立马给你们做,再等上两日怕不是要把我当个闲人轰出去。”薛洋马上就摆了一张臭脸,“你还有事吗,没事就快滚吧,早晚给你把东西弄出来送过去,到时候再把我轰出门好了?”
“你快住口吧。”金光瑶也不恼,还是平和地对着他,“早些完事你也好去找你仇家算清账不是?”
“你怎就那么确定我做得出?”
“那就也算我能够未卜先知?”金光瑶笑了笑,“薛洋,你的才能,世间少有。”
薛洋愣了一会儿。
金光瑶摆摆手,不待薛洋张口,收敛了神色,便向场外走去了。
……
薛洋磨叽了半天,才从炼尸场里面挪步出来,已经将尽傍晚了,金光瑶忙完了一天的事务,在炼尸场外等着了。
“哟,又去接你那杀千刀的娼鬼老子?”薛洋抬了抬眼皮。
“总说话那么难听。”金光瑶不动声色,“今日不去,只是来问问你东西做的怎么样了。”
薛洋眼皮又耷拉下去,“金光瑶,我们现在可不熟了。”
“薛公子又说笑,这金麟台上,除了那些总被你殃害的摊主,谁还有我更了解你呢?”
薛洋咂舌:“又装上了,你真的不会变成个神经病么?”他一手从腰侧取下一物,揣给金光瑶,“给你给你,拿去看去,老子十几年没做过这个了,质量可没保证。”
金光瑶颔首微笑着收起薛洋刚拼出的阴虎符。
金光瑶想到些什么,道:“这几日常萍不在栎阳。”
薛洋沉吟了片刻,轻笑说道:“我变主意了。”
“随便你,只要别太难收场就好。”
……
虎符试行还算顺利。
薛洋受命去往金麟台,风和日丽的一天,暮冬的太阳照在身上,不带炙烤感的,暖洋洋的。薛洋哼起小调,脚步轻快,这副少年身子骨显得格外的轻便。他还是那样,见了摊子,想踹便踹,放个白眼,笑着说俏皮话。
他可是流氓啊,当然要有流氓的样子!
谁人听了他的名,不会问一句,哪个薛洋?夔州薛洋?
一路到了金麟台,金光瑶却不出来接,他随手揪了一个门生问了话,然后把人扔一边,慢悠悠地逛去金光瑶的所在。
一进门他便喊了一嗓子:“金光瑶!大爷我来了不知道接一下吗?”他扬着个脸,歪着身子,活有那流氓地痞的味道,就是这金星雪浪袍加身,若只看相貌,应当是个俊俏的小仙门少年郎。他一点礼数都不讲,凡是金光瑶在的地方,他都是直接往里闯。金家花宴上他更是直接狂的直接去盯聂明玦。
一进厅,便见金光瑶在里面正与什么人攀谈。他喊得一嗓子,碰巧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那二人齐齐看向这直闯进来的狂徒。
薛洋一抬眉,定睛,晓星尘正与金光瑶对着,坐于堂上。
“我当是怎么回事,”薛洋露出两颗虎牙,嗤了一声,提高了音量,“原来你这儿来了「贵客」啊!在这相谈甚欢呢?怪不得也不出来迎我。”
“成美,来的正好,正聊着你呢。”金光瑶见他又摆起了架子,笑着噎他。
薛洋的脸色立马阴下来,“你再喊这个,我就一刀砍了你。”
金光瑶不动声色,还是微笑着招他过来。
薛洋三步并作两步,几下便站到跟前,明媚的笑挂在脸上。
“哟,晓星尘道长今日怎么得空了?我倒是来晚了,有失远迎啊。”他嘴角还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音调语气带着半分的戏谑。
薛洋吊儿郎当地晃悠着站到金光瑶和晓星尘中间,从桌几上顺起一个苹果。
“薛公子。”晓星尘见他来,便从位置上站起来,刚要向他打招呼。
吭哧,薛洋真不愧是泼皮无赖,见缝插针似的,一屁股坐到了晓星尘刚刚坐着的位置上,翘起了二郎腿,啃了一口苹果。
晓星尘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许是没想到他这些胡闹的小伎俩这么多。
“薛洋,你先起来,太失礼了,你让晓道长坐哪里?”金光瑶埋怨薛洋,又忙对晓星尘道:“道长莫怪罪,薛公子性情就这样……”
连金光瑶也一时想不起该把贬义词替换成什么。
“凭什么我起来,我就不起来!晓道长要占我的位置,我年纪小,站着累坏了怎么办?”
“我再给你添一把凳子,你先起来。”
“我,就,不。”薛洋一字一顿,故意耍起了小性子,像极了一个顽劣的孩童,急的金光瑶连连摇头。
晓星尘见这场景,被逗的直悄声地笑,身子微微颤动,一只手微遮勾起的唇角。
“道长,不如这样,您先坐我这里,算我招待不周,我管不了他,我再添一把椅子就是了。”
“薛公子真是有活力,敛芳尊不必麻烦了,我不在意这些。”晓星尘微微收了收浓浓的笑意,“您作为主人,我哪有让您腾位置的道理。我站会不妨事的。”
“可是…”金光瑶还想说什么。
薛洋嗤了一声:“哪儿那么多事。这样,道长你坐我腿上不就行了?”说着,他还拍了拍自己大腿,眯着眼笑着看着晓星尘。
“成美,你且住口。”
“我这不是在帮你解决问题嘛,怎么?这不是最好的办法吗,都能坐着,谁也不用挪地方。”薛洋一手支在木椅把手上,托腮,用仰视的角度看着晓星尘,像一只吐信子的毒蛇在静观猎物。晓星尘面色微怔,不知是刚刚笑的还是怎么,面颊上带着轻轻泛起的粉红,在白皙的皮肤上有些明显。
“道长您别动怒,他嘴里没个正形,这是开玩笑呢。”
“我没开玩笑。”薛洋还在火上浇油,全然不管金光瑶乱成啥了。“坐我腿上比坐那梆硬的椅子舒服吧?”
见金光瑶那副无奈的样子,晓星尘笑着叹道:“我不放在心上,敛芳尊莫急。”
这时下人搬了一把新的木椅过来,见诡计成不了,薛洋便撇着嘴挪了屁股,反正总归是吃了点好处的。
如此,三人落座。
“你这苹果洗了吧?”薛洋突然想到什么。
“没洗。”金光瑶平静道。
“你有病吧,招待人的苹果你不洗?”薛洋刚啃了两口,呸呸往地上吐了几下。
晓星尘被逗的直乐,见金光瑶瞧他,他便轻笑道:“薛公子确实有趣。”
金光瑶笑叹:“他平日就这样泼皮,他若是能老实坐在那,干点什么都好,不给我惹祸,我就谢天谢地了。”
“薛公子尚年轻,有些活力是好的。”晓星尘笑罢。
“你们刚刚在聊什么?”薛洋随手往地上一扔那啃了才三四口的苹果,眯起眼,歪头看着二人。
金光瑶正色,“我们正谈着呢,这让你闹一通,差点就忘了正事。”
薛洋“切”了一声,翻个白眼。
“既这样,晓道长,我们便按前面谈的来,只是,薛洋是家主招揽的兰陵金氏的客卿,关于他的安排,我还不能擅自做主。”
“无妨,多谢敛芳尊能为在下行方便。在下感激不尽。”
“道长不必多礼。”
薛洋见被排挤在外,还看着二人打起了哑谜,心里一阵不爽,刚要开始耍。
金光瑶转头对薛洋到:“晓道长要在金麟台暂住一段时日。”
“他住这干嘛?”薛洋挑眉,瞥一眼另一侧的晓星尘。“不是说不屑加入什么大世家?”
“并非加入,只是听闻最近兰陵夜猎缺人手,正巧最近在此地,便想来尽点绵薄之力。”晓星尘解释道。
“随便你呗,关我屁事,刚刚我进来的时候说了什么,正聊我?说我什么呢?”薛洋一撇嘴。
金光瑶道:“晓道长那日在夜市见你颇有缘分,有意带你同去夜猎。”
薛洋来了兴趣,眯着眼睛笑着瞟着晓星尘,两只虎牙露出来,一只手撑着腮,往晓星尘那边探。
“哦?什么缘分?道长那日都不承我的情,好好的一碗米酒汤都被浪费了,我可一直耿耿于怀呢。”薛洋佯装为难。
金光瑶捏眉头,“如此,你不想去的话我便不替你向家主上报了。”
“谁说我不想去了?”薛洋笑,“我可想跟道长出去夜猎了,多么求之不得。”
“你刚刚不还耿耿于怀?”金光瑶笑了一下,“罢了,你这无赖,跟你计较不来。”
不知晓星尘打的什么谱,薛洋思考着,皱了皱眉头。
“晓星尘道长,既然他乐意,那我便去上报家主,想来,家主也是会同意的。”
“那就有劳敛芳尊了。”
“无妨。”
晓星尘起身,理了理衣领,拂尘挽臂,发冠竖立,“那便不叨扰了,在下告辞。”
“道长慢走。”
薛洋懒洋洋地半倚着椅子看着金光瑶将晓星尘送出门去。
“晓星尘这是闹的哪出?”薛洋问。
“我怎么知道?”金光瑶叹气,“真不知道他看上你哪点了,还要带你去夜猎,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薛洋嗤道:“你什么意思,能跟老子一同夜猎是他三生有幸好吗?”
金光瑶笑着摇了摇头。
“所以,你叫我来做什么?”
“阴虎符复原的很不错,先还给你,再做些改良精进。”
“倒是真会使唤我,知道弄这玩意要耗多大精力吗?”
“这几日你可以休息。”
薛洋翻了个白眼,伸手又要去拿桌几上的苹果,刚拿起又顿住,要放下。
“洗过的。”
“你真是有病,”于是他又拿起了,起身啃着往殿外走,“下次洗了就切开,我爱吃切了的果盘。”
临近夜色,冬日的天空往往很空,空的可以看到满天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