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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六幺令 ...


  •   青铜门裂开的缝隙里伸出白骨嶙峋的手,张启山举着火把的脸被照得忽明忽暗;二月红的水袖缠住日本军官的脖颈,血珠溅在霍仙姑的翡翠耳坠上;齐铁嘴的算盘珠擦过裘德考的眼眶,而他正捧着写满英文的陨玉研究报告癫狂大笑...
      “佛爷!”
      “入此门者,当放弃一切希望。”
      “快走!”
      “鬼啊!有鬼!”
      “我可是在西方有学位的,这药包治百病……”
      “佛爷,二月红前来求药!”
      “你我联手,还怕这区区矿山?哈哈哈哈哈……”
      “此地大凶!”
      “二爷…”
      “师娘!”

      无数人声交织,所有的场景都光怪陆离,雾蒙蒙的看不清。

      沈剑心在油灯爆出灯花的刹那惊醒,掌心攥着的玉佩烙进皮肉。窗外的梆子声才敲过三更,冷汗却已浸透粗麻褥子。

      指甲掐进掌心肌肤的刺痛让幻象褪去。沈剑心摸到枕下短刀——这是她第七次梦见矿山深处的青铜巨门,门后浮动的陨玉像团凝固的血雾。

      "又来了。"她对着铜镜解开衣襟,锁骨下冰裂纹状的疤痕正在渗血。镜中容颜与二十年前别无二致,连眼角那颗泪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

      “啊!”一声惨叫响彻天际,惊起一片乌鸦。

      浓稠的血腥味混着草料燃烧的焦糊味在晨雾里翻滚,沈十七缩在草垛后,三丈外的晒谷场上,村长爷爷的头颅正对着她,那双总是带着笑纹的眼睛此刻蒙着层灰翳。

      "小的们,一个不留!"络腮胡匪首的刀尖挑着件碎花肚兜,染血的布料在晨风里飘摇,"好酒、好肉、银子、女人,都是我们的!"

      “呦!”
      “杀啊!”

      铁器相撞的脆响炸开,沈十七浑身一颤,心中有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的感觉涌上来。透过草垛缝隙,她看见刘家嫂子抱着襁褓从柴房窜出,发髻散乱如疯妇。三柄钢刀同时劈下时,那声婴儿的啼哭戛然而止,化作泼在黄泥墙上的猩红。

      "十七!快跑!"斜刺里冲出个佝偻身影,是守祠堂的老孙。

      ———
      老孙平日里总是懒洋洋的躺在藤椅上晒太阳,是个单身老头,没什么本事也没钱,还偏偏喜欢装秀才说教。村里的小孩子都不喜欢他,大人们也是议论纷纷,顽皮的小鬼头们编了歌谣笑话他:“老孙老孙饿肚皮,铜钱滚进长江里,要饭的妈,好垃坬;洗脚的水,调粑粑,身上的圪子搓麻花,围桶盖子敬菩萨。”
      沈十七平时会跑到村里各个角落发呆,一呆就是一天。她不爱说话,整天面无表情的样子,大人问她话也不答。于是乎家长们纷纷告诫自己的孩子不要理她这个脑子很瓜的怪小孩,她久而久之就养成了发呆的习惯。
      夏天的日头很足,她就跑到祠堂的大树下乘凉。玩闹的孩子会拿石头丢她,八九岁的孩子下手已经很黑,在她身上砸出斑驳血迹。她也不躲,只会用一双幽黑的大眼睛盯着你看,眼中带着一种无机质的冰冷感,让人在炎炎夏日里感到脊背发凉。
      她在祠堂边呆的久了,老孙也渐渐熟悉了她的存在。出于一种怜悯的心里,他觉得这个孩子跟他很像,都一样的无依无靠,好像和这个世间没有联系,就算消失了也没有人会发现。
      老孙试着和女孩搭话解解闷,但沈十七几乎从不回应,只有在问及名字时才会淡淡的说一句“沈十七”,然后就整天坐着发呆,老孙甚至没见她吃过饭。

      老孙这一生平平无奇,无妻无子,无才无德,泯然众生。
      但就在土匪喊叫着冲进村时,他突然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能干什么?
      他不知道。但他莫名觉得自己不该坐以待毙。
      他身体里的血液久违的沸腾起来。
      ———

      老人抡起烧火棍砸向最近的马腿,枣红马惊嘶着扬起前蹄。沈十七的布鞋陷进泥里,眼看着他被马蹄踏中胸口,肋骨断裂的脆响清晰可闻。

      她面无表情的、冷冷的看着,眼中一片幽深,不见半点情绪波动。

      草垛突然被掀开,沈十七对上一双浑浊的三角眼。酒糟鼻土匪咧开黄牙:"这儿还藏着个嫩——"

      寒光闪过咽喉。

      七岁的女童握着柴刀,刀刃还卡在土匪的喉骨里。温热的血喷了她满脸,顺着睫毛往下滴。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沈十七拔出柴刀转身就跑,耳后传来利刃破空声。

      她凭直觉矮身滚过晒谷架,两柄飞斧擦着发梢钉入木柱。右手腕突然被铁钳般的大手攥住,沈十七想都没想,反手将柴刀捅进对方膝窝。壮汉惨嚎着跪倒,她飞速扫视一圈周围的环境,猛地踩着那人的肩膀跃上屋顶。

      瓦片在脚下碎裂,沈十七的粗布衣襟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五个土匪呈扇形围来,钢刀映着初升的日头晃人眼。最左侧的刀疤脸突然踉跄——女童甩出的瓦片正中他右眼。

      "宰了这邪门丫头!"络腮胡首领的咆哮震得屋瓦簌簌,声厉色茬的掩饰自己发颤的心脏。
      他落草为寇几十载,自问能做到百人斩而不眨眼,但就在他刚刚跟那个女孩对视的瞬间,一缕寒意顺着脊椎骨窜上来,他前所未有的颤栗起来。
      络腮胡见过很多人,也杀过无数人,他见过多少平民百姓在自己刀下发出临死的哀嚎,看着他们的表情从希望到绝望。但他心中只觉得不屑,因为这些人不过只是普通人罢了,不论他们穿的多华贵,普通人就是普通人。这个世道就是强者生存,像他这样的才叫枭雄。
      但刚刚那个女孩不一样。络腮胡一眼就知道,她绝对不是普通人。她脑中所想的,也绝不是普通人的事。常人的眼里有七情六欲,贤者眼中有大道至简,而她眼中什么也没有,好像游离世间的孤魂野鬼。
      络腮胡抹了一把汗。

      沈十七的瞳孔缩成两点寒星。当第一柄钢刀劈来时,她像狸猫般贴着刀锋滑进对方怀中,柴刀自下而上捅穿下颌。那土匪显然没有应对过如此娇小的对手,双目死死睁大,不甘的倒下。
      第二个土匪用一把的朴刀横扫她腰际,少女却借着尸体倒下的势头仰面滑过血泊,刀锋擦着鼻尖掠过时,反手将柴刀掷出。

      第三具尸体轰然倒地。

      她打的毫无章法,全凭野兽般的战斗直觉行事。

      剩下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同时掷出腰间飞爪。铁链缠住沈十七脚踝的瞬间,她借着拉力腾空而起,袖中滑出割草的镰刀。两道血线在空中绽开时,女童轻盈落地,脚踝已被铁链勒出深紫。

      "速度很快。"络腮胡首领拍着巴掌走来,九环大刀拖在地上火星四溅,"可惜了,你还太年轻。"天赋再好又有什么用?早夭的天才也有的是,活下来才是王道。想到这里络腮胡暗暗嘲笑自己刚才竟然对一个小孩产生了畏惧。

      沈十七的背脊抵上祠堂砖墙,镰刀在掌心转了个圈。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汗水混着血水渗进嘴角,但她却出奇的冷静,目光盯住络腮胡男人,仔细看准他每一个动作。首领突然暴起,大刀抡出半月弧光,砖墙应声崩裂。女童贴地翻滚,镰刀划向对方脚筋,却被刀背震得虎口迸裂。

      后颈突然一紧,沈十七被拎到半空。她并不是什么神人,剧烈的战斗还是让她体力有些透支,身上的划伤火辣辣的疼,一口咸腥的液体顺着喉咙上涌,刚刚翻滚时磕到的头让她感到目眩神迷,络腮胡的身影好像要分裂成好几个。
      九环大刀抵上她心口时,她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张嘴狠狠咬住首领手腕,生生撕下块皮肉。剧痛激得匪首双目赤红,刀锋猛然下压——

      铮!

      清越剑鸣破空而来。

      沈十七重重摔在血泊里,抬头时只见漫天银芒如星河倾泻。白衣广袖的男子踏月而至,剑光过处,九环大刀断作两截。匪首的咆哮卡在喉间,脖颈缓缓浮现血线。

      残存的土匪们甚至来不及举刀。那道白影在人群中倏忽来去,剑锋点过咽喉快若流萤。当最后一人捂着喷血的喉咙倒下时,祠堂檐角的铜铃方才停止震颤。

      沈十七撑着残破的祠堂门框站起来。月光淌过男子垂落腰际的墨发,在他手中三尺青锋上凝成霜色。剑尖垂地,血珠顺着凹槽滴落,在青砖上绽开半朵红梅。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前,晨风卷起他袖口的云纹。

      “沈十七。”

      "可还有亲人?"男子的声音像山涧敲冰。

      沈十七摇头,染血的发丝黏在额角。她走到老孙的尸身旁,吃力地搬开压在他身上的马尸。白衣男子静静看着女童徒手刨开焦土,指甲翻卷了也不停歇。

      当最后一抔黄土盖住村民的面容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沈十七跪在坟茔前,掌心朝上摊开:半块硬饼,三枚铜钱,还有从土匪身上摸来的火折子。

      青锋归鞘的轻响惊起林间宿鸟。男子解下腰间酒囊递过去:"从今日起,你叫剑心。"

      沈十七仰头灌下烈酒,喉间火辣辣地疼。此时正好第一缕晨光破云而出,她抬头静静的盯着白衣男人,未发一言。漆黑如墨的眼瞳好像闪过一抹色彩,不知道是不是阳光的缘故。

      "我是谢寒舟。"男子转身走向山道,白衣掠过沾露的草叶,"想活下来就跟上。”
      沈剑心将硬饼掰碎撒在坟前,铜钱压在最末一块青石下。
      没人知道她在那一刻想过什么。
      朝阳跃出山巅时,两道身影没入苍翠竹林,只余新坟前的酒香混着血腥,在晨风里渐渐散去。

      从那之后的十一年,她跟着谢寒舟过着段避世离俗,潜心修炼的日子。

      就在沈十七,或者说沈剑心,刚满十八岁那一年,还是青年模样的谢寒舟却突然气息衰败起来。

      谢寒舟咽气前正在雕琢桃木剑穗。湘西的暴雨砸在茅屋顶上,他咳出的血在青砖地上分外明显:"剑心,把血滴在螭纹上。"

      沈剑心咬破食指的瞬间,玉佩突然活过来般吸吮伤口。暴雨声倏然远去,她听见青铜门开启的轰鸣从血脉深处传来。师傅冰凉的手按住她天灵盖:"从此你便是天道的剑,斩尽逆鳞者..."

      话音未落,窗外炸开惊雷。沈剑心再睁眼时,掌中玉佩已沁入血丝,谢寒舟的尸身化作冰晶消散在雨夜里,只余一件白衣缓缓飘落。

      从那时起沈剑心才知道看起来二十来岁的谢寒舟已有三百多岁了。

      从那时起沈剑心开始能听见“天道”的声音。

      她再也没有老去,身体也越来越强悍,血液可驱邪,亦百毒不侵。

      现实·1937年长沙
      玉佩突然烫得握不住。沈剑心推开吱呀作响的窗棂,北站方向腾起诡异的绿火——正是梦中鬼火车出现的方位。

      巷尾传来报童嘶哑的叫卖:"快看新晚报!九门提督张启山亲自查案!"油墨味混着火宫殿的臭豆腐香飘进窗内,沈剑心摸出三枚铜钱卜卦。钱币竖着叠成一线时,她听见血脉里的青铜门再次轰鸣。

      沈剑心轻笑,扛起竹仗哼着歌,手中转着竹笛,吊儿郎当的向街上走去。

      今天中午去吃蟹黄面吧,她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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