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整改通知与最后的牌局 ...
-
2012年4月18日,温江区的天空阴沉沉的,像一块浸了水的灰布。付世界茶馆里,吴术谓盯着墙上刚贴的“棋牌室整改通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通知上写着:“即日起暂停营业,限期整改消防隐患”,落款是温江区工商局。
“妈的,这不是断我们活路嘛!”付富士康踢了踢桌腿,“吴哥,你说咋办?”
万启明缩着脖子说:“听说这次是全区大检查,好多茶馆都关门了。”
刘丽娟涂着睫毛膏的眼睛转了转:“要不我们换个地方打?我知道这个农家乐,隐蔽得很。”
“算了吧,”吴术谓站起身,“我今天不去了,还要去我哥那儿上班。”
付士康斜睨着他:“稀奇了,太阳打西边出来?吴哥要当正经人了?”
“说真的,”吴术谓避开他的目光,“我想戒赌了。”
茶馆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吊扇的嗡鸣。刘丽娟“扑哧”笑出声来:“戒赌?你要是能戒,我把这副牌生吞了!去年你说‘戒赌’那天,输了两万八,还是我开车送你回家的呢!”
万启明跟着起哄:“就是,吴哥你别开玩笑了,三缺一就等你呢!”
吴术谓的手在裤兜里握成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他想起昨天凌晨三点,自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听见妻子在客厅里偷偷擦地的声音——她以为他睡着了,其实他清楚地听见她每一声压抑的叹息。
“对不起,”他抓起桌上的水杯,“以后别喊我了。”
刚走到茶馆门口,付富士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吴术谓,你欠我的三千块,月底前必须还!”
吴术谓的脚步顿了顿,阳光穿过云层,在他面前投下一道明暗交界线。他想起二十年前,自己第一次走进这家茶馆时,老板付世界拍着他的肩膀说“输赢都是兄弟”,那时他以为麻将只是消遣,没想到竟成了人生的全部。
建材铺里,吴乐会正在教他辨认钢筋型号,手机突然响了。是廖雨梅发来的视频请求,画面里,女儿的新租屋堆满了箱子,她正踮脚挂窗帘,发梢沁着汗珠。
“爸,”吴倩倩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带着生疏的客气,“妈说你在学建材生意,挺好的。”
吴术谓鼻子一酸,想说“爸爸错了”,却看见女儿身后的墙上贴着一张旅游海报,三亚的碧海蓝天刺痛了他的眼。
“嗯,”他喉咙发紧,“你……注意安全。”
视频挂断前,他听见女儿对母亲说:“妈,以后别在他面前提我了,省得影响他打牌。”
这句话像根细针扎进心脏,不疼,却让他喘不过气来。吴乐会拍了拍他的肩膀:“走,跟我去工地看现场,客户说想加两层现浇。”
傍晚收工,吴术谓摸出手机,给富士康发了条消息:“今晚八点,老地方,最后打一次,赢了钱还你。”
夜幕降临,付世界茶馆的后门悄悄打开。四张熟悉的面孔围坐在临时拼凑的桌子旁,刘丽娟涂着新做的美甲,万启明叼着烟,付富士康把玩着骰子。
“就打这一次,”吴术谓把口袋里的五百块拍在桌上,“打完我就戒赌。”
“哟,还搞仪式感?”付士康笑了,“行,最后一次,让吴哥输个明白。”
第一圈,吴术谓摸起手牌,清一色的条子,缺筒缺万。他想起妻子今天在视频里说“少抽烟,多吃饭”,手指微微发抖。
“打啥子?快出牌!”刘丽娟不耐烦地催促。
吴术谓打出一张幺鸡。付士康眼睛一亮:“碰!”
第二圈,吴术谓听牌了,单吊三万。他看见窗外的路灯亮了,想起哥哥说“明天带你去见大客户”,手心全是汗。
“三万!”万启明打出牌,“吴哥,自摸还是放炮?”
吴术谓盯着那张三万,突然想起女儿小时候总爱把“三万”念成“三腕”,他纠正过无数次,她却总是笑弯了眼。麻将牌在指尖发烫,他听见自己说:“不胡了。”
付富士康骂了句脏话:“你有病啊?”
吴术谓站起身,把五百块推给付富士康:“欠你的钱,我慢慢还。”
“吴术谓,你是不是玩不起?”付富士康也站了起来,“说好了最后一次,你他妈耍我?”
“对,玩不起。”吴术谓转身走向门口,“以后别再找我了。”
夜风吹进胡同,带着些许凉意。吴术谓摸出手机,给妻子发了条消息:“我回家吃饭。”路过便利店时,他鬼使神差地走进去,买了盒女儿最爱吃的草莓蛋糕。
推开家门,廖雨梅正在厨房熬粥,蒸汽模糊了她的眼镜。吴术谓把蛋糕放在桌上,突然想起结婚三十周年那天,他也是这样偷偷买了蛋糕,却因为打牌忘了回家,蛋糕在冰箱里放了三天,最后扔进了垃圾桶。
“回来了?”妻子擦了擦手,“粥马上好。”
吴术谓点点头,看见餐桌上摆着张纸,是最新的“戒赌保证书”,落款日期是今天。他拿起笔,在“保证人”后面郑重地签上名字,墨迹在纸上晕开,像朵慢慢绽放的花。
厨房传来瓷器碰撞的轻响,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升了起来,照亮了客厅里落灰的全家福。吴术谓突然觉得,这二十年的麻将声,终于像潮水般退去了,留下的,是此刻厨房里的粥香,和妻子发间的白发。
他知道,戒赌的路还很长,女儿的原谅也遥遥无期,但至少,今天他走出了第一步。也许,这就是改变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