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麻将人生》有秦友意

6、二十年的团费与二十年的牌局

　　台灯下，那张“温江区大学生暑期旅游团”的退款收据泛着陈旧的黄，“吴术谓”的签名像条扭曲的蛇，在“因个人原因退团”的字样下格外刺眼。吴倩倩觉得自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每一个字都带着二十年的积尘：“我大二那年，你说公司发了奖金，让我放心去旅游，原来你是骗我的。”

　　廖雨梅慌忙站起来：“倩倩，那时候家里确实没钱……”

　　“妈，你别替他说话！”吴倩倩打断母亲，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我忍了二十年了！小学开家长会他从来没去过，说‘要加班’，结果在茶馆打牌！我考上重点高中，他答应送我开学，却因为‘三缺一’爽约！现在我工作了，他还在拿我的客户当借口去打牌！”

　　吴术谓想开口辩解，却发现舌头像被胶水粘住了。他想起女儿小时候，总爱趴在他背上数他的白头发，奶声奶气地说：“爸爸以后别加班了，陪我看动画片好不好？”那时他总说“等爸爸赚够钱就陪你”，可赚的钱永远不够，麻将桌上的“下一把”永远比女儿的期待更重要。

　　“这钱，你拿去还赌债了吧？”吴倩倩把收据拍在桌上，“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想去吗？那是我第一次离开成都，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结果我在宿舍里哭了三天，骗同学说我爸妈在国外出差。”

　　“倩倩，爸爸错了……”吴术谓伸手想碰女儿的肩膀，却被她狠狠甩开。
　　“别叫我倩倩！”吴倩倩后退两步，撞到了衣柜，“你知道同事们怎么说我吗？他们说‘吴倩倩她爸啊，在温江区麻将界可是响当当的人物’，你觉得很光荣是不是？我连男朋友都不敢谈，怕人家知道我有个赌鬼爸爸！”

　　廖雨梅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哭出声来：“够了！你们别吵了……”

　　突然，“哗啦”一声巨响，吴术谓放在桌上的茶杯被碰翻，滚烫的茶水泼在那张收据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渍。吴倩倩看着父亲手忙脚乱地擦拭纸张，突然觉得一切都那么可笑——他连一张二十年的旧收据都舍不得弄坏，却轻易毁了女儿二十年的期待。

　　“我明天搬出去住。”吴倩倩抓起沙发上的包，“以后别再跟别人说你是我爸。”

　　“倩倩！”廖雨梅想拦住女儿，却被她轻轻推开。防盗门“咣当”一声关上，震得墙上的全家福相框晃了晃——照片里，七岁的吴倩倩坐在父母中间，手里举着一副小麻将牌，笑得无比灿烂。

　　屋里陷入死寂。吴术谓盯着女儿离去的方向，突然想起她出生那天，自己在产房外抽完了整整一包烟，当护士把那个皱巴巴的小生命递给他时，他手忙脚乱地差点摔了。那时他想，这辈子就算穷死，也不能让女儿受半点委屈。

　　“她跟我长得真像。”他听见自己说，声音陌生得可怕。

　　廖雨梅擦了擦眼泪，开始收拾桌上的残局：“明天我去她公司楼下租个房子，你……别去打扰她了。”

　　“我不去茶馆了。”吴术谓突然说，“从明天起，去哥的铺子上班。”
　　妻子的动作顿了顿，却没回头：“你说过八回了。”

　　“这回是真的。”吴术谓摸出裤兜里的烟，想了想，又塞了回去，“你把银行卡收好吧，我以后……不碰牌了。”

　　廖雨梅转过身，看见丈夫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站在原地，突然想起他们刚结婚时，他也是这样局促地说“以后我来养家”。她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铁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近几年吴术谓写的“戒赌保证书”，最新的一张日期停在2011年12月31日——那天他输光了给妻子买羽绒服的钱。

　　“睡吧。”她把铁盒重新锁好，“明天还要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