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我天真》薄荷柠檬树

9、第 9 章

　　赵远给的地址是离港剧院旧址。

　　车子载离繁华的市中心，远离城市喧嚣的车水马龙，最终在一处相对僻静的街区缓下了速度。
　　午后阳光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叶，周艺浓按下车窗，任凭燥意的风拂过她的脸颊。
　　车子最终停在了那栋颇具年代感的建筑面前，王叔向外探了探头，回过身来问她：“是这里吗？小姐。”
　　“嗯，”她提上手里的包，“就停在这里吧，王叔。”
　　周艺浓下车，她站在剧院的门口，略微驻足。

　　旧剧院屹立在阳光之下，沉淀着岁月的光辉。所谓人去楼空，它也曾代表离港昨日的辉煌，但最终也只是静默的变成旧址，亦或是另作他用。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来。

　　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学校发了两张音乐剧的门票。她第一时间想到了父母，知道周华山黎海都有各自的事要忙，也不抱希望两个人能共同出场。
　　这是多么奢求的愿望。
　　妈妈看起来很为难，“宝贝儿，对不起啊。妈妈这周约了人的。”
　　似乎是怕她不高兴，黎海哄着她：“想不想要新的漂亮包包？妈妈买给你好不好？”
　　“我不要礼物，”她闷闷开口。
　　每次都要用这个打发自己。
　　我要你们陪我。

　　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开口，“什么时间？”
　　周艺浓眼眶略微泛红，眼见着男人翻手拿起桌上音乐剧门票，看了一下手机，似乎是在确认工作安排。
　　半晌，沉吟开口。“爸爸陪你去。”
　　她扑上去，抱住男人的双腿。
　　他们曾经也是有温情。
　　那个沉默的，严肃的父亲。

　　可最终的结果，是她在剧院门口等到开场，都没有等到父亲的身影。
　　只有父亲的助理匆匆赶来，欲言又止：“周小姐，先生临时有事，恐怕是不能来了。”
　　她明明听见了，却闷着头不说话。
　　她就站在这里等，直到他来。
　　一向娇气任性的大小姐此刻一声不吭，连助理也无可奈何。躲去一旁不知道给什么人打电话去了。
　　直到她听到略微急促的脚步。

　　一尘不染的洁白球鞋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来者微微喘着气，额上还沁着汗珠，似乎是跑着来的。
　　路灯之下，他逆光而立。站定在自己面前，笑着朝她伸出手。
　　“走吧，我们回家了。”

　　空气中是旧木混合着油墨的味道，墙面经过粉刷，呈现出崭新的白色。墙上挂着乐团的巨型海报，乐手们神情专注，指挥家两臂张开，像是一只展翅的鹰。海报下，“华尚交响乐团”几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推开沉重的大门，穿过前厅，沿着一条侧廊一路向内摸去，周艺浓顺利找到排练厅。
　　排练厅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人群低语的声音。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视野豁然开朗，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华尚人才济济，每一个单拿出来实力都不容小觑。
　　一种无形的压力弥漫在空气中，其他乐手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朝她投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周艺浓微扬着下巴，目光平静扫过全场，然后径直走向后排的一个不起眼角落空位，安静的坐下，琴盒放在脚边，发出沉闷的“咚”声。
　　排练厅的气氛有些凝重，前排的乐手小声交谈着，时不时还会有些闲言传进她的耳朵里。

　　“听说这次评估，总监非常重视，会直接关系到下个乐季的席位。”
　　“可不是吗，我最近状态奇差，真希望待会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不要紧，你平时的练习都很扎实，没事的。”回应她的女声温婉清灵，听起来十分动听。
　　周艺浓不自觉投去目光，女人的长相与她的声音相匹配，看起来文静柔美，楚楚动人。

　　“我不像你，阿娴。”焦虑的女生皱着眉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又有不自觉的幽怨，“我已经连着好几次排名末尾了，再这样下去说不定都等不到续约了。”
　　从两人简短的话语中，周艺浓敏锐捕捉到一些信息。乐团的季度评估会影响到乐手的续约，没想到华尚还施行末位淘汰制啊。
　　她眉头微扬，陷入沉思。
　　自己喜欢挑战，但这不合理的制度难免有些落伍。
　　不会影响乐团的稳定吗？
　　她不是很赞同。
　　想的有点多了，她怂了怂肩，自嘲般笑笑。
　　这些问题，还轮不到自己这个“面试者”来考虑。

　　前排的女人在她入场时便注意到她，两人短暂的闲聊结束后，竟主动转过身和她搭话。
　　“以前好像没见过你。你是今天来参加评估的乐手吗？”她态度友好，带着温柔恬淡的微笑。
　　姑且算是吧，周艺浓没有否认。
　　“嗯。”周艺浓笑着伸出手，“你好，我叫周艺浓。”
　　“文娴，”女人笑着回握，素白的中指有一圈淡淡的、稍浅的痕迹，显然是常年带着戒指，因为排练临时摘掉了。

　　排练厅的门再次被打开，经纪人和几位乐团管理层的人走了进来，交谈声渐渐平息。赵远也在其中，他的目光扫视全场，很快便在后排的角落里找到了周艺浓。
　　赵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朝她点点头算打了招呼。
　　随即，他侧身同身边那位气质精干、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低声说了什么，后者朝她投光，眼神里带着评估和探究的意味，两人低声交谈着。
　　周艺浓坦然迎接他们的审视，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放在膝上的手，下意识相互摩挲了一下。

　　“看吧，又是关系户，真讨厌。”刚才抱怨的乐手小声嘟囔道，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全然不在乎她是否会听到。
　　“好了，少说两句。”文娴宽慰地拍了拍她，温和坚定的止住话头。
　　音乐总监走在舞台前方，他没有拿话筒，清晰沉稳的声音却足以传遍排练厅的每一个角落。他眼神锐利，看起来雷厉风行。
　　“OK，人到齐了。这次还是老规矩，关键性应该不需要我再强调了，这关系到乐团未来的艺术水准和每个人的职业发展，希望大家都不要掉以轻心。”

　　他没有多余废话，直接宣布。
　　“现在考核开始，从第一排左边来。”
　　周艺浓摩挲着手上的硬茧，一种遇到挑战的兴奋，从某个角落蔓延到全身，让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开始叫嚣。
　　她认真观看着他们的演出，一首曲子的时间，每个人的技艺水平都有差异，但都还算不错。台下的人毫不吝啬地给出犀利的点评，一点情面也不留。
　　点到文娴的名字。
　　她步履从容走到台前，向台下的人微微颔首。第一个音符流出，音色温暖饱满，运功平稳流畅，技艺精湛。
　　一曲结束，周艺浓随众人鼓掌，她看不见台下背身评委的表情，却能听见刚才刻薄的音乐总监，语气里带着赞赏，“很好，文娴。是你一如既往的高水平。”

　　很快就轮到周艺浓。
　　周艺浓走上舞台，自上而下，所有人的神情都一览无余。她神情淡定自若，朝台下鞠躬，手心生出一层细腻的薄汗。
　　女人的脊背绷直，像是一只黑色的天鹅，端庄优雅。
　　剧场的灯光暗下，只留下一束清冷的白炽光落在她的身上。她站在巨大的舞台中央，黑色礼服裙摆如墨迹晕开，使她看起来既脆弱，又孤绝。
　　她微微颔首，将琴弓搭上琴弦。
　　一个极弱的长音，带着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如夜色中跌跌撞撞的小兽，哀嚎着寻找出口，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这一丝小小的失误并不明显，技艺高超者却都能听出来。但女人似乎丝毫没有想过遮掩。
　　在第一个音符流出后，原本疯狂叫嚣的心脏，逐渐平缓下来。沸腾的血液，也在乐声中冷却。
　　很快，音乐开始转向。
　　她的右手运弓陡然变得果断有力，音色也从最初的晦暗，变得明亮而锐利。守得云开见月明，像是撕破了冬夜的黑暗，照进了一丝白昼的光明。
　　逐渐激烈，愈发癫狂。
　　直到，她放下琴弓，手臂垂落。

　　演出结束，寂静的舞台响起掌声。周艺浓微微起伏的胸口长舒一口气，她仍是如来时一般朝台下鞠躬，挺直脊背。
　　同行的乐手作为观众给予的反应已能证明一切，她站在灯光下，等待评委的回答。
　　他们审判的目光从上到下锐利地包裹她每一寸肌肤，直至最后，音乐总监终于开口。
　　“你的表演还算不错。”
　　这一句简短的肯定，已经是她的意料之外。
　　不仅是她的，也是在场所有人的。
　　“个人表演力强，感情充沛，技艺也很成熟。”随即皱了皱眉头，补充道，“但个人情感过于张扬，在团队合作中并不是一件好事。”
　　周艺浓一愣，心逐渐下沉。
　　在跌落谷底之际，她听见对方说。

　　“希望未来的日子，我们能更好的磨合。”
　　她扬起嘴角，“谢谢。”
　　演出结束后，周艺浓看着赵远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到自己面前。
　　经过上一次的谈话，现在他十分看好她。
　　既有出众的才华又有长相，是不可多得的瑰宝。只可惜他现在为华尚卖力，不能独立签约乐手。
　　“恭喜你了啊，得偿所愿。”
　　“也要感谢赵经纪人的信任啊。”女人翘起嘴角，心情很好。
　　“还是你自己有本事，不然换个草台班子，就是我点头，也过不了老谭那一关。”他努努嘴，朝着音乐总监的方向示意。
　　“所谓慧眼识珠，就算是千里马，也要有伯乐赏识啊。”女人淡笑道，语气诙谐幽默，哄的赵远脸上的笑意更盛。

　　周艺浓站在原地，平息呼吸。
　　这场战争，是她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