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我天真》薄荷柠檬树

10、第 10 章

　　同赵远告别后，周艺浓独自站在剧院门外的路边。
　　天光收敛，她记得来时还晴空万里，不知什么时候下了一场小雨，地面上湿漉漉的。
　　一阵风吹过，她下意识抱臂，搓了搓裸露的胳膊。
　　喜悦还在胸腔里鼓胀，挥之不去的兴奋感让她的心头滚烫。
　　想和他分享。
　　这种时候，她第一个想到了裴既。

　　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轻轻落在了她的肩上。那动作太过自然，以至于周艺浓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
　　一股清冽的、独属于他的气息将她温柔地包裹起来。
　　周艺浓轻轻转身，目光从那张弧度优美的薄唇逐渐上移，正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
　　那笑意温柔缱绻，似是将天边的晚霞全收敛其中。

　　“你怎么…”周艺浓话停在嘴边，却没有说出口。
　　你怎么在这里？
　　“来接你。”
　　话音落下，周艺浓的唇角便不受控制地翘起来，这语气，真像是来接放学的小朋友。
　　她下意识拢紧肩上那件沾染着他气息的外套，一股细微的、如羽毛划过心尖的痒意蔓延。
　　“裴既，”她的语气里带着兴奋，“我成功了。”

　　裴既垂眸，长长的眼睫在眼下透出一小片阴影，叫她看不清其中的思绪。随即，一杯温热的咖啡递在周艺浓的手里，是她喜欢的牌子。递过来时，他们的指尖短暂相触，除了咖啡的温度，她还感受到男人指尖的温暖。
　　“嗯，我知道。”他轻声应着。
　　男人逆光而立，带着清浅又柔和的笑意。
　　“很棒。”
　　像是在夸小孩一样。
　　但她还是……很高兴。
　　原本空落落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他们并肩而行，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裴既的步伐缓慢，始终落后她半步。
　　最后一丝黄昏收尽，路灯闪烁两下，泛出温暖的黄色光晕，拉长他们的影子，一前一后，时而交叠。
　　谁都没有说一个明确的目的地，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像是很久以前，他们一起放学回家，便是如此。
　　两人不是同一个年级，放学的时候，周艺浓总是趴在桌子上看着从祈安那里借来的言情小说，等他下课。
　　直到男生站定在她的班门前，从她肩上接过她的书包说，“走吧。”

　　晚风拂过，吹过她额角的碎发，吹散了她的恍惚，她忽然想到什么，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会走这边呢，如果我坐车呢？”
　　她偏要和他唱反调，“或者你我从另一边走了，然后你就找不到我了。”
　　“不会的，”
　　裴既停下脚步，看向她。他的目光在夜色中如此深邃，“总会找到的，只是会多花一点时间。”
　　内心最柔软的一处却仿佛被这句话轻轻撞了一下，微微酸胀起来，周艺浓吸了吸鼻子，为自己这点没来由的感伤感到好笑。

　　都过去多少年了啊。她没忍住偏过头去，仔细描摹男人的侧颜，轮廓比少年时锋利不少，待她依旧温和，时而却也会展露出让她陌生的沉默一面。譬如此时，男人的视线飘远，落在远处那群嬉笑奔跑的少年时，透着一丝难以触及的空旷。
　　他像是与鲜活热烈的世界隔离开，明明站在人群之中，却孑然一身，身上带着难以驱散的寒意。
　　这几年，他是不是过的很不开心？
　　“和我说说你吧。”她终于轻声问，声音被风吹的有些散。
　　男人好像没反应过来，喉结微动，下意识反问，“什么？”
　　“说说在我走之后啊，你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谈恋爱，交女朋友啊？”
　　“没有。”
　　“为什么啊？”周艺浓几乎是不解地追问。

　　在她眼中，裴既是世界上最好的人，理应拥有世界上最完美、最圆满的生活。
　　从上学时期，便不缺女生的喜欢。向他示好的人肯定不在少数。
　　除非......
　　一个念头如电光火石般蹿过脑海，让她竟有些瑟缩。
　　“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飞快垂下眼，盯着自己的鞋尖。“算啦，当我没问。”

　　为什么？
　　是啊。
　　他也想问自己。
　　裴既盯着女人漆黑的发旋，没有答话。
　　为什么，她走之后，世界在他的眼中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原。

　　原本陌生的街景越走越熟悉。
　　“啊，前面是港中。”周艺浓自然地转移话题。
　　是他们的高中。
　　港中算得上是离港最好的公立高中，当时的自己为了和裴既上同一个高中，放弃了私立高中，一向不爱学习的她也是费了一番苦心，最终以吊车尾的成绩得偿所愿。
　　青涩的少年少女同他们擦肩而过，穿着干净的蓝白色校服，背着双肩包，那青春洋溢的气息，像是一群鸟儿，叽叽喳喳讨论着周日去哪玩。
　　男人似乎兴致缺缺，没有一丝对青春的回味。
　　“饿了吗？去吃饭吧。”
　　见男人拿出手机要打电话，周艺浓伸手按住他。
　　“前面有家小吃街，我们一起去吧。”

　　以前周艺浓不想回家吃饭，拉着裴既吃路边摊。
　　两人就蹲在路边，坐在只有一张小桌和两个小板凳组成的苍蝇小馆前，他贴心地替她擦好桌子和板凳，然后又将烫好的碗筷递给她。
　　看着她被辣椒辣的眼泪直流，适宜地递上纸巾和牛奶。
　　可下次来她还是会点最辣。
　　还是那家店，过了这么久摘牌依旧没变，只是从“十年经典麻辣烫”变成了十五年。
　　嚯，没想到老板还是个严谨的人呢。

　　原本的苍蝇小馆变的干净明亮，估计是刚放学的时间，很多少男少女。两个人的穿着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引得旁人目光纷纷投来。
　　裴既仍然是伸手拦住就要坐下的她，抽出两张纸将桌子和椅子擦干净，似乎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朝她颔首。
　　“坐吧。”
　　怎么过了这么久，这洁癖一点没变。

　　周艺浓在心里嘀咕着，从善如流地坐下。
　　“吃点啥？”
　　老板嗓门洪亮，招呼完那边的学生，转向他们时细细打量了两眼。
　　眼前这对俊男靓女，看着有些陌生，细看又觉得好像见过。随即大掌一拍：“咦？看你们有些眼熟，以前来过是不是？”
　　这回轮到周艺浓诧异了，没想到老板的记性这么好，她点点头笑着说。
　　“我上高中的时候经常来，没想到您还记得啊！”
　　“那当然，”老板看起来十分得意，开始夸张地吹嘘，“每天来上几百个面孔，我都过目不忘。”
　　“我那年高考作文题目是啥，我都记得。”
　　这也有点太好了吧。
　　适合穿越，她如是说。

　　老板爽朗地哈哈大笑，“你这丫头还怪幽默的，来看看，吃点啥。”
　　周艺浓依着自己的口味点完单后，顺手将菜单递给他，又想到什么，笑着和他说。
　　“这个鸡汤米线很不错的，你这回一定要尝尝。”
　　以前每一次两个人一起来，她都这么说，但裴既每次都是笑笑，静静等她吃完。
　　“好。”没想到这次，他爽快答应。

　　“没想到你俩还在一块呢，真是长久哦。”老板一边拿抹布擦着桌子，一边笑着调侃，“那会也是两个人总是结伴来，他也不爱吃，就看着你吃。”
　　不等周艺浓反驳，男人自顾自地回味起青春，“我跟我老婆那会也是，我当时兜里就十块钱，我俩分着吃一碗面，还是青春美好啊。”
　　不过看两人的穿搭，也不像是贫穷的样子。
　　“我们不是……”周艺浓刚张口，话音却被裴既平静的截断。
　　“老板，”他的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两份鸡汤米线，一份多加香菜，谢谢。”

　　他再自然不过地报出了她的口味，仿佛没听见她刚才无力的辩白。周艺浓愕然地看向他，他却已垂下眼。
　　老板哈哈一笑，心领神会的走开了。那边又有人在呼唤他，老板脚步匆匆的离开了，只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正是放学的时间，穿着校服的高中生三两成群，尽显青春的张扬活力，略带好奇和羡慕的看着两人，假装不经意的路过。
　　正处于青春中的蜗牛无比渴望外面绚丽缤纷的世界，纷纷伸出自己的触角四处张望。却不知此刻的他们也正被人艳羡着。
　　裴既又开始在这个间隙处理工作，周艺浓一手支着下巴，看着他打字的手。纤细，修长。无论是握手术刀还是弹钢琴，都很适合。
　　她又开始回忆起自己的高中生活。

　　那时她的学习算不上好，顶着吊车尾的成绩进了这所无比重视升学率的学校。心里也只想的是，裴既在哪她就去哪。
　　比她大两岁的少年在成长的道路上一向是风光月霁，所向披靡，世间好像没什么是他不会的。
　　于是他也是她最最最敬佩的人。
　　但她并不像裴既那么厉害，经历家庭的巨变却还是和以前一样优秀。她的成绩不好，对那些枯燥的知识不感兴趣，那样的时间还不如偷跑去琴房练琴。
　　但所幸高中生活还算多姿多彩，向她这样的人，是不会缺朋友的，向来一群人挥之即来，走到哪里都十分热闹。后来她还认识了逢燃。

　　眼前这人差点搞黄了自己的初恋。
　　思及过往，周艺浓磨了磨牙根，悄悄将目光挪在裴既身上。
　　与往日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将烫好的水杯递给她，里面盛着满满的热水。
　　“小心烫。”
　　两个人坐在苍蝇小馆里，一人西装革履，一个人穿着黑色礼裙。

　　　　周艺浓端起手中的茶杯，店内的灯光忽明忽暗，但此刻她的笑容却无比真实，她举起杯子，轻轻碰了碰他的杯子。

　　　　“干杯。”

　　　　裴既一愣，举起手中的杯子与她相碰。

　　　　“庆祝我的首战告捷吧。”

　　相比较自己，裴既好像总是孤身一人。
　　明明在学校很受欢迎，无论是老师还是男女生，或许会有人嫉妒他，但没有人会讨厌他。他像是生来就要在阳光中受人瞩目的，大家都敬佩他，却很少有人靠近他。
　　离太阳太近会被灼烧，更重要的原因或许来自他自己。
　　他习惯了独处。
　　只不过是看起来有一些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