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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   第二十一章

      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抬起头,瞥了展昭一眼,方才是吃了个冰葡萄么,“昭……”赵祯轻唤一声,却不甘心地看到展昭惊愕了一瞬又沉静下来的双眸,只迷惑了片刻又是一片清明。伸手环住他,怀中人不由颤了一下,下颚抵着他的肩,在耳边呢喃道:“朕……”还未说完,却见展昭指头微抬,顿了顿,似雨滴初落般在自己身上点了两点,顿时动弹不得,这点穴功夫见展昭用过多次,只从未想过他会用在自己身上。“昭,你……”

      展昭扶赵祯坐起,低声道:“陛下,恕臣冒犯。”说着像摆弄木偶人一般,将赵祯手放至膝盖,坐得好不端正。

      “大胆展昭,解开朕的穴道!”赵祯又惊又怒,自己何尝被如此待过,到底是一国之君,他怎么就敢如此。只是这心底之怒,却有一大半是因他拂了自己的意,不过这“大胆展昭”几字,似乎很久没说过了。待穴道解开,赵祯依旧不动,自幼父皇便夸自己喜愠不形于色,端坐着,只看他如何说。

      “陛下,臣冒犯龙体,自领死罪。”展昭单膝跪到赵祯跟前,十分利落。

      兀地站起身,盯着展昭,灼热得恨不能将他背上盯出个洞来,看看他心是如何长的。自己这些年放在他身上的心思算是白放了,死罪,他倒说得轻松,却将自己置于何地,想至此不由抬头哂笑。“起来说话。”

      展昭没有动,只道:“陛下还记得第一次见臣么。”

      “如何记不得。”赵祯缓缓转过头,那一日是自己二十年生涯中最新奇的一天,比儿时父皇带自己去狩猎,十三岁登基更令人耳目一新。犹自记得他与宫墙外飞扬的柳絮一道在大内之上随意飞舞,飘如游云,矫若惊龙,自己七分惊奇,三分捉挟地道:“这哪里是人,分明是朕的御猫。”

      “那却不是臣第一次见陛下。”展昭抬起头,望向赵祯,赵祯觉得自己仿佛要陷入那深潭一般的双眸,闭上眼,将脸转到一边。“臣第一次见陛下是臣还是南侠的时候。元霄前一日,陛下驾幸五岳观。”赵祯望向展昭,这事从未听他说起过。“陛下当时赐群臣宴,还望了臣藏身的亭子几眼呢。”那日华灯之下的少年帝王,眼光时而在群臣中流动,将亲疏和离暗记于心,时而又飘至天外,灯烛辉耀,明月暗淡。

      “你当时在那儿干什么?”赵祯奇道,他总不是来游园看热闹。见他依旧跪着,忍不住伸手去拉。

      “来瞧瞧朱门酒肉臭是怎样个情形。”展昭不肯起身,轻轻推开赵祯的手。

      “想必是看到了。”赵祯苦笑道,皇家的体面可不会有半分折损,缩回的手不由握了握。

      “嗯。”琉璃玉柱掌扇灯,红纱明珠络灯笼,教坊直乐彻云霄,御辇倒行观灯山,若说没看到定是瞎子了。“不过臣却记得陛下似乎不喜观灯,倒是对着迎祥池的鱼看了好一会儿。”展昭低下头,幼时看戏,皇帝从来是坐在那儿万事不操心,偶尔发发慈悲,成全几对鸳鸯,留些佳话。及大些读书,自然知道为君者不是这般清闲,但初见赵祯之时却是诧异的。尤记得他当时坐在池边喂鱼,对执事的人说:“今年冻得很,让开封府的人多接济些。还有,别当朕不知道,这宴散了,你们省着点,拿不得的,没用的,别忘了惦记着今年在京的灾民。”吓得那人直道:“臣等不敢。”当时自己听着似乎想笑来着。临走时,回首却见赵祯还在池子边出神,仿佛那乐融融的君臣同欢与一城华灯和他毫无关系一般,自己也不由愣了片刻。

      “朕倒不记得了。”赵祯面色缓和了几分:“不过每年元霄都折腾得厉害。”

      “后来臣随包大人入了公门,当时家慈刚过世,江湖上朋友又大多断了,包大人虽待臣如子侄,却终是没个伴,闷得很。”展昭叹了口气:“初入宫时,常见陛下一个人玩会儿鸟雀,又放了,过了阵儿,又下旨不让宫中养鸟。”不知为何,展昭至今想起那坐在凉亭中对着空鸟笼,上下拉着小门若有所思的少年,心底都是一阵酸楚。

      “是,那时朕能下的旨意也只有这些了。”赵祯笑道。太后最喜养鸟,知道这旨意,还对几个重臣说这旨意下得孩子气。自己当时笑着:“母后要养自然是可以的。”含笑的余波却冷冷地在那几个臣子间回转了一番,只有一个讪讪地附和了太后几句,其余几个闷不作声,却也有一个道:“陛下之仁,实乃大宋之福。”太后一愣,随即笑了笑:“陛下的圣旨岂能不遵,本宫不过是戏言。”

      “臣是时年少气盛,虽入公门,于其他皇公贵戚,并无来往,可陛下,却让臣想亲近。说句越矩的话,不知怎的,见了陛下,相处日长,竟觉像自家兄弟一般。”展昭忆起刚入宫时,见赵祯一个人闷闷的,便忍不住想和他说话玩笑,偏生又不愿顺了他意耍猴般舞剑与他看,二人竟常吵吵闹闹,但无论赵祯再气,他人面前,却都护着自己。渐渐地,心中那君臣界限竟是淡了。

      闻此言,赵祯心底一震,“自家兄弟?”八岁被立为皇太子,自此再无兄弟,今日竟有人说与自己似兄弟,却还偏偏是最不甘与之仅是兄弟之人。可不禁又想起幼年时,自己身边满是眼线,一举一动都不敢差分毫。每年春天,人都道宫中百花最艳,但遇到展昭之前,这重重宫闱竟是透不过一丝春风。展昭初来之时,常外出办案,不是惹麻烦,便是惹出伤,令自己不是头痛便是心痛,可回忆起来,晴光转绿蘋的景致似乎是从那时才有的。只是这兄弟二字……他竟是如此答复自己的,偏生心中还怎么也恼不起来。

      可是……又叫自己如何甘心,昔日种种,历历在目,油污公服,杏冈一抱,荷包藏栆,真只是兄弟二字么……忽思及他宁死不肯用巨阙斩铁之事,心头似闪过一丝烛光。“昭,你是恼朕今日待你不公么?”赵祯念及自己后宫三千,却耍起性子不许展昭娶妻,他虽个性温和,可这么多年,自己是知他的,骨子里容不得半点折辱。“朕只是一想你要……心里就堵。其实,倘若朕不是皇帝……”不知为何,从不慌乱的自己竟语无伦次起来。

      “但陛下是!”展昭打断赵祯:“陛下是。大宋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或许都可以在陛下一念之间。臣……”低下头,声音虽轻,却说得决然:“身为大宋臣民,不敢扰陛下一念!”

      “昭……”赵祯一惊,展昭不容置疑的目光正盯着自己,清明而坚定,人道仁者之勇,雷霆不移,赵祯知展昭若是这等目光,便是无论如何也说他不动。可心里憋得慌,想说自己也是人啊,终究说不出口。“那……你心里有朕吗?”

      “有。”展昭脱口而出,方才见赵祯先张了张嘴,却又强忍下,自己竟说不出半句假话。瞥见赵祯眼中一喜,又忙道:“臣心里早将陛下看做至亲一般……”

      “不必说了!”闭上双眼,又费力睁开,颤动着扶起展昭:“得你这话……足矣……”真的足矣吗?长叹一声,展昭闻叹忽觉心底一窒,“今日疲乏了,朕该回宫了。”

      “臣送陛下回宫。”展昭心头舒了口气,却空荡荡的。

      “不用了。”听出展昭大有松懈之意,赵祯皱了皱眉,这个人,要是还在自己眼前,难保自己还能否控制得住。

      “陛下,您只带了两个隐卫而已……”低头想圣上也许再不愿看到自己,不禁一阵难过,改口道:“他俩在大厅之中,臣去叫他们。”

      赵祯不知自己怎么回到宫中的,恍恍惚惚,也没什么知觉。

      “陛下,杜衍杜大人送来封盒。”元震捧着一锦盒,里面不用看也知道,全是圣上手诏。杜衍为官甚严,如今居相位,朝庭里常有大臣求杜衍不得,来求圣上降手诏的。不过圣上的手诏依祖制宰相不同意却也不得施行。这杜衍忒大胆,从不盖印,通通存起来,过段时间便封一叠,还与圣上。圣上也怪得很,明知没用,对来求的大臣倒还答应得比以前轻巧了许多。

      “又来了?”赵祯勉强笑笑:“放这儿吧,这可怪不得朕了。”知道杜衍决计不会同意,没用的顺水人情,倒不妨多做几个,不过还真有些委屈了杜大人枉做小人。

      打开封盒,哎,又是这么许多手诏被拒。被拒……心头一抽,椎心之痛如猛潮般涌上,方才被展昭拒之千里的痛楚似乎现今才突然发作,忽地将封盒推到地上,手诏散落了一地。元震一惊,圣上每次收到杜大人的封盒都心平气和,甚至还微带笑意,今日为何发如此大脾气,不敢说甚,只小心翼翼拾起纸片。

      展昭回到府中,适才终究放心不下,到底跟去了,远远在后,望着他在马背上颠簸的身影,竟是一阵惆怅。今日之后,自己与他,还会如昔日般相处无嫌隙么。不觉中已打开腰间的荷包,那几粒新些的枣核便是他送与自己的,爹与娘是等着自己回去,他呢?也和爹娘一样盼望着自己吗?取出那几粒,握在掌中,出了一阵儿神。

      “少爷,您在干什么呢?”展忠见展昭在园中折腾:“这些事交与我就好了,您难得在家,就多休息阵儿,若闷了,就去逛逛。”

      “忠叔,我自己来就好。”展昭拿着铲子:“您要是想帮我,就去看着骥儿吧,别让他踢被子着了凉。”

      “少爷,您这是种什么呢?”见展昭挖了一道坑,又弄了些湿土,展忠不由好奇道:“这时节早入秋了,若是秋播得早些时候才好呢,如今夜间都落霜,怕是活不了。”

      “试试吧。”展昭将几粒枣核埋入土中,如果活不了,也是天意。

      “少爷,您这枣核泡过了没?”看清展昭所种之物,展忠才问道,心想,少爷喜欢吃枣,要多少没有,怎么起了心思,自己种起来。可看他那仔细的神情,慎重异常,仿若幼时离家学武前一夜,从老爷手中接过巨阙一般。

      “没,就如此吧。”展昭摇摇头,将土填好,小心地压了压。

      “这几日得格外仔细些,别让老鼠给吃了。”直觉感到这几粒枣核对少爷非同一般,展忠忍不住提醒道。

      “忠叔,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呢。”一阵清爽的笑声打破园中几分寂寥。白玉堂带着丁月华走至园中。

      “是白大人呀。”展忠急道:“谁敢说你呢,少爷他种了枣,我让他堤防着鼠害。”

      白玉堂脸色顿时不大好看,早有丁月华在一旁笑了出来:“这才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啊,人家说真老鼠,你这白老鼠凑什么热闹。”

      “白兄、月华姑娘,你们看了狮子会回来了?”展昭转过头笑道。

      “嗯,我第一次看呢,那些僧人都坐在狮子上,怪有意思的。”月华见展昭虽含着笑,温和中略带有几分倦意,犹如这袅袅秋风。

      “猫儿,你种枣做什么?”白玉堂奇道,说着便凑上去看。

      “没什么,开封府众弟兄都回来了?今晚不是说好聚聚,别让大家等急了。”展昭推了推白玉堂,茬开话,放好铲子,舀了瓢水,洗洗手。

      “嗯,就等你了。”顺着展昭的话分了精神,白玉堂也未多想,只催促展昭快些走。

      饭桌上,众人谈起战事,这几日边关传报,元昊与契丹于关外大战。韩范二位都以为该多增兵力,所谓鹤蚌相争,渔翁得利,一为防守,二为应变。只是这几日朝议,枢密使杜衍却以为不可,两国方开战,形势究竟如何,尚不知,轻易出兵,难免不是招祸,故不可妄动。范仲淹知此事后,上折子与杜衍争辩,二人以前私交颇好,如今却争得激烈。赵祯思量二人之议,下旨整兵待战,待他两军疲乏之时,再议不迟。

      白玉堂饮了口酒,骂道:“机不可失,说什么待两军疲乏之时,这般坐失良机,只怕都等到两军休战了。”见展昭在一旁沉默不语,用胳膊撞了撞他:“猫儿,你说是不?”

      “我倒并不觉有何不妥。”展昭摇头,见白玉堂顿时怒形于色,不待他发作,正色道:“倘若我大宋将士如汉唐之时,展昭立即提兵去战。只是白兄不在军中,不知这将帅之间,将士之间,少有默契,更难兼禁军思乡,不少疏于骑射操练,兼之调动频繁,休要说一可当十,便是以二挡一也难。

      “既如此,为何不勤加操练?”白玉堂胸中气闷。

      “将无常师,如何练来?”展昭叹了口气:“此次回京,将我调往侍卫司,那些将士松懈得很。殿前司前些时候本已勤加操练,现换了个‘慈悲’的指挥使,怕是又要稀松了。如今多增兵力,调度禁军,不过是徒增军费罢了。”

      “你倒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白玉堂拿了块粉面蒸糕,也不吃,只摆弄着:“说得头头是道,既然知道这规矩坏事,怎么就不能改改?”

      “白护卫,这规矩岂是说改便能改的,况且太祖皇帝立此训也是鉴于前朝。”包拯皱了皱眉:“还是莫要妄议的好。”

      “哼,不就是怕别人依着法也夺了江山么。”白玉堂冷笑道。

      “白护卫慎言。”包拯苦笑,这白玉堂始终江湖气未脱,竟是越说越大胆了。

      “白兄莫恼。”展昭劝道:“过几日圣上阅兵,白兄不如也去看看。”

      “也好,我就去看看大宋的将士怎么个不济,能让猫儿你忧虑至此。”白玉堂将蒸糕塞入口中:“阅兵之后,你也要返麟州了吧?”

      “是啊。”展昭抬起头,风过梧桐,一片枯黄的叶正巧飘下,随风旋了几旋,飞向墙外,不知落到何处。

      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憭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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