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Chapter3 ...
-
和再小哥一同在福利院呆了多久，林海芋也不记得了。两人几乎是同时离开福利院的，再小哥也比林海芋早那么一个多月。
他那时闹事闹得更凶，和很多男孩子打架，就是不想走。可对方却不管这孩子多恶劣，硬是将人接回家了。接走再小哥的是一辆加长的黑色轿车，车身优美而霸气，离开时速度也特别的快。再小哥本来没哭，可看见林海芋追了出来，摔倒在地上了，眼眶便红了。在车后座里哭得昏天暗地的，直让人头疼。他一直嚷着，丫头，等着再哥哥回来啊。可是车越开越远，也不知道林海芋听见没。
当时两人都还太小，大人们也不当回事，都想着过些日子便会忘了的。
林海芋开始变得很孤独。原本她的交友圈子就不广，几乎整日都和再小哥腻歪一起玩闹。他一走，她的生活便变得意外的安静，如一潭死水。然而林海芋还来不及适应没有再哥哥的日子，她又见到了陈西博，与她最亲密也最陌生的父亲。
陈西博是和白蕾一同来的，两人在福利院办理了领养手续和入户手续，然后将林海芋接回了家。一路上都很沉默，他们仿佛只是去商店购买个物品般，毫无表示。陈西博本就寡言，见到林海芋一副委屈相更不知道说些什么。白蕾也只是蹙着眉，神色有些憔悴，似乎心不在焉。
阔别两年多，又回到了陈西博的那栋象牙白的别墅时，林海芋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那些她在梦里反复梦过的事物，突然出现在现实中，怎么也让人感觉不真实。但她没有哭，她只是用小手紧紧的攒住陈西博的手，似乎怕下一刻他又抛下她。
爸爸，我以后住这了吗？这是林海芋对陈西博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清泠泠地好听。陈西博点了点头，将她安置在一间布置精美的房间里。尽管这房间如童话里描述的那样美好，可林海芋却觉得很冰冷。房间越大，心中的孤寂感越强。她开始习惯一个人玩耍，习惯自言自语，习惯在心底里幻想许多美好的事物。只有将脑袋充满东西，才能使空落落的心安稳下来。
*
林海芋想了无数种陈西博接自己回来的可能，可怎么也想不到，他接自己回来，只是为了他那病弱的儿子。林海芋在那精美的房间里住了一夜，第二日早上便被送进了医院里。
陈皓轩比林海芋小一岁，成日病恹恹的，现在更是到了危及的时刻。林海芋也被安排住进了医院，做这做那的开始检查身体。确定骨髓合适后，便是疼痛的抽取工作。她又怕又疼，可是又不敢违背陈西博。她在疼极了的时候，甚至想，这样父亲便会疼爱她一些吧。因为她很有用。她流了很多泪水，期待陈西博能看在她眼泪的份上，减少这种身体的痛苦。但是渐渐的，林海芋不再哭了。因为她发现，无论自己哭得多狼狈，针还是要打，疼还是照样疼的。
林海芋在医院里呆了近半个月，也被整的面色苍白，形容憔悴。而陈西博和白蕾，每次来医院也只是紧张那个宝贝儿子。丝毫没有来看她的意思。林海芋的心底开始有许多奇怪的想法，一种名为怨恨种子开始种下。陈皓轩凭什么得到这么多人的爱，而她要受这样的苦？当一个人面对白森森的病房时，那种幽怨让林海芋整个人都颤抖。但她还太小，小得不能处理这些情绪，她只能将小脸埋在枕头上，无声的流泪。当泪流干了，她想心底或许就不那么难受了。
爸爸根本不爱自己所以才把她丢在福利院的，林海芋在病房里无比深刻的得出了这个结论。在住院的那段日子里，她发现自己更怀念灰色的福利院，更怀念那个给自己送海芋花的再哥哥。再也没有人像再哥哥那样怜惜她了。会给她摇秋千，看到她笑时也会跟着笑。会捉虫子戏弄她，在看到她生气时，又紧张兮兮地哄她笑。也会偷偷的潜到别人家的花圃里偷花，只为那花的名字和自己一样。
林海芋再见到陈西博忽然就觉得很陌生。曾经期待过无数个日夜的家庭，如今变得像个噩梦。那些医院里的检查和药物的治疗，让林海芋战栗不已。似乎是因为陈皓轩的手术很成功，白蕾对林海芋的态度倒是好了许多，至少没有赶她出门。她算是以大小姐的身份正是住在了那栋童话般的别墅里。只是，林海芋的心底，却感觉空荡荡的，一点也不踏实。别墅的房间很大，床很软，衣柜里甚至放了好些她这个年纪穿的裙子。可是林海芋却觉得，这些都不是属于自己的。只是因为她帮了弟弟一把，她才得到这些补偿，并不是因为父亲对女儿的关爱而买的。林海芋觉得很委屈，很失望，但是她没法向任何人说，她也不知道对这样的情况应该说些什么。
这种家庭的冷暴力，有时候让人觉得很窒息。每次心底憋屈的时候，她就会忍不住的想念再哥哥。那是她唯一能说上话的人了。她忽然生起一股冲动，要不，自己跑出去找再哥哥吧。
但这也只是想想，林海芋最常做的便是困在房间内，冥想未来。在和林曼生活的时候，她就养成这种习惯的了。林曼经常换住址，换工作，换男人。林海芋还未到上学年龄时便一直被放在家里。一个人守着空房子的时候，她便会一遍一遍的想象，让身边所有的死物都赋予一种可爱的形象。她原以为，如果自己跟着爸爸，便会过不一样的生活。但事实证明，不管是林曼还是陈西博，他们能给她的，本质上其实一样，只是浓浓的孤单罢了。
陈皓轩经常跟着陈西博在书房里练书法，林海芋每每经过总要看上几眼。陈西博站在陈皓轩右侧，凝眸看着陈皓轩的字迹。时不时低声吩咐些什么，见陈皓轩乖巧应了，会微微勾起嘴角，露出温柔的笑容。
林海芋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像那个粉雕玉琢的男孩那般，在父亲耐心而温柔的教导下学习啊。可是，那些都太遥远。尽管陈家是个书香门第，陈西博也很注意培养继承人，可那绝对和林海芋没关系。她见过陈西博教导学生，教导陈皓轩。但她却连毛笔杆都没捉过。这就是她和陈皓轩的距离，这就是她在父亲心中的地位——连个外人也不如。
不久，林海芋被安排着和陈皓轩一同进了小学。她读三年级，陈皓轩读二年级。
林海芋的学习开头并不好。福利院并没有这么系统的教那些书本知识，很多知识都还是林海芋自己学来的。她开始花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在那些书本上，一股牛劲般的扎在书堆里。她希望自己可以更优秀，这样自己的父亲或许便能爱她多一点。她甚至攒了钱，在书店里买了支毛笔，沾着清水在报纸临摹家里的图书。陈西博见了倒也没说什么，偶尔还会特意挑几本临本放在好拿的地方，等着林海芋自己去拿。
时间久了，林海芋倒是将毛笔字写得挺有模样。日子充实了，也就很少再想起再哥哥了，有时候甚至记不清，他到底长什么样子。她忙碌于学习，终于拼到了一张很漂亮的成绩单。
每次收到成绩单时，陈西博虽然没说什么，可眼中对林海芋的赞赏也是看得出来的。开家长会时，陈西博去过陈皓轩班里后便在林海芋班上也露了脸。很多人都惊讶，这个一直闷着头苦读的女孩儿竟有个这么潇洒富有的书法家父亲。仔细想想，林海芋成绩好，性格也温和，相貌也好看，还真是个公主相。顺带着，觉得她过去的沉闷都是因为有内涵而表现出来的低调了。
林海芋算是在班里长了脸，得到了不少关注。许多家长更是劝着自家的孩子多和林海芋走动。几乎是一下子，林海芋就获得了大片的‘友情’。她惊喜而快乐，对突入而来的幸运感到无措和欣喜。
可是快乐才维持了没多久，林海芋又遭遇了一盆冷水。
自那次家长会后，很多人都知道林海芋和陈皓轩是一家的。可是大家就奇怪，为什么林海芋姓林而不姓陈，就连母方那边也不是姓林呀。于是有些好事的便去问陈皓轩。
陈皓轩很少来上课，人其实很老实，不懂回避些什么，于是就有什么说什么了。可话说完，传到外头就变成了，林海芋是孤儿院收养的养女了。很多上流社会的人多少反感‘养女’这个说法的。不外乎是私生女，或是不知哪带上责任的野孩子。带回家，不亲不热的难受。势利眼的人便一下子看出了林海芋是个伪公主，其实根本就是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儿。有人特意问林海芋为什么姓林，林海芋支吾半天，便告诉对方，她的生母叫林曼，她是随生母姓的。
这城市虽是繁华，可也就这么个地方，多少也有些人知道林曼和陈西博当年的事的。尤其有些家长，简直当这是笑话般在孩子面前说了。小孩子藏不住事，知道的人就越来越多。很快，关于林海芋是个赌鬼的女儿便传的沸沸扬扬。大家其实也不懂赌鬼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只是听到了，以讹传讹，便觉得那不是什么光荣的职业，对此很是厌恶和鄙夷。连带着，这样背景出生的小孩，也被歧视起来。
林海芋开始被人说闲话，指指点点的不少。说什么，养女就是养女，怎么也写不出像陈西博那样的书法来。平日来一起玩的女孩子，都变得高傲而看不起人。‘海芋啊，福利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呀？在那呆着一定很难受吧。’这是林海芋经常听到的话。她很想告诉对方，相比起现在，她更喜欢福利院那儿的日子，至少那里的小朋友心思要简单的多。这些女孩儿明里爱装作同情的样子和林海芋聊天，可暗地里总是笑话她。林海芋心底清楚的很，因此，也更难受。
原本众人钦羡的林海芋，立即被挑出了一大堆毛病。例如说话笨，见识浅，连零花钱都没有，去过的地方更是屈指可数，简直一农村丫头似地。
这种环境下，林海芋再难集中精神。每日上学都让她感到自卑而恐惧。回到家时，又是陈西博冷漠的眼，和白蕾严厉的话语。林海芋开始想，自己究竟是不是陈西博的女儿？自己究竟是招惹谁了，为什么她得不到父母的关爱。这和她在课本里读到的故事差距太远，让她觉得自己很失败，也更让她厌倦这样的生活。待大家都要忘记林海芋这个笑话时，林海芋心底却仍然扎着一个疙瘩，久久不能平复。
很长一段时间里，林海芋几乎是封闭自己的。尽量不与人说话，尽量不做显眼的事。几乎除了公布成绩时，大家知道林海芋这么个人，其他时候她真的活得跟空气那样。
到了五年级时，班里的男同学有几个特别调皮的，便有事没事缠着林海芋开玩笑，扯扯小辫子，说说带荤的笑话。他们嘴里吐出的话语粗俗而幼稚，林海芋蹙着眉，脑海里飘过再哥哥的名字，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模样来了。她也无心再深交一些朋友。毕竟过去那段伤害，让她对友谊很是抵触。她只是微笑着对着别人，却藏起了自己的心。
一个叫陆叙华的男孩子，时常带头捉弄她。他是个小魔头，老师都奈他不何。他成天嚷着，林海芋，你怎么跟木头似地。然后便开始扯她的辫子，希望惹恼她。林海芋只是忍耐着，有时候无奈地瞪他一眼。陆叙华和再哥哥的脾气太像了，尤其是那灿烂如阳光的笑容。林海芋无论如何也讨厌不起他来。
林海芋识字多了后便开始看很多书籍。经常垂着脑袋，泡在图书馆里。她迷上了小说，尤其是喜欢曹文轩的。那些优美而感伤的故事，那些充满回忆的话语，填满了她空洞的心。她想象着，自己是故事里命途多舛的主人公，看过一幕又一幕笼罩着朦胧光华的悲剧。然后，她渐渐长大，汲取故事中的养分，成为一个有理想有内涵的人。林海芋看故事时会流很多的眼泪，可以说她专爱挑些悲情的看，然后将心底的委屈和感伤借着故事发泄出来。哭过后，林海芋觉得轻松多了。
过去她经常不懂，为什么父亲对自己这么冷漠，不懂过世的母亲为何这么痴迷赌博。也不懂，那些过去的小朋友们为何那么嘲笑她。但她现在逐渐想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不管别人如何看待她，她只要问心无愧，日子还是照样阳光灿烂的。她没有理由用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书上不总说这样的道理吗？想通了后，那颗曾在心底隐隐作痛的疙瘩便开始平复了。林海芋便似换了个人，渐渐也开始开朗起来。
日子如白驹过隙，林海芋小学毕业了。她如愿地考到了陈西博很是满意的重点学校。学校是全封闭式的，有初中部，高中部，教学设施和教学团队在国内是一流。
对于林海芋住校的事情，白蕾对陈西博总算有了好脸色。每次见到那个女孩儿，便似提醒着自己，她的丈夫曾经深爱过一个女人，并且在和她结婚前就有了这个孩子。她比林曼晚了一步认识陈西博，尽管最后她和陈西博结婚了，林曼却依旧深深的占据着陈西博的回忆。尤其是在林曼死后。当爱情和死亡重叠，它会成为一个诅咒。随着时间，你会忘记对方所有的坏，而更加怀念起对方的好来。林曼做过再多的错事，也会因为这样的死而被陈西博原谅。这个诅咒让白蕾永远也走不进陈西博的心。林海芋不光让白蕾想起自己的无望的爱情，更时刻让陈西博想起林曼。所以，就算林海芋救了她的儿子一命，她也很难接受林海芋。
若说林海芋的离开有谁不舍，可能就只有陈皓轩吧。他人身子虚着，在学校的时候也是三天两头不舒服的。上体育课时，不是晒太阳晕晕的，就是运动太剧烈，呼吸难受。林海芋虽很少和他说些什么，可每次自己不舒服，这个姐姐动作比保姆都还快。一下课准能来到自己身边照顾自己。而且你怎么说她，她也不回嘴，就闷着头斟茶递水的，偶尔还能对你笑笑。
陈皓轩曾和朋友一起笑话过林海芋。并且老是听着母亲说她不是，心底其实也是不喜欢她的。可一年一年的长大，一年一年的相处，他忽然觉得，其实林海芋也没那么乡巴佬，也没那么让人讨厌。至少长得很好看，眼睛跟黑珍珠似地，幽暗含蓄，说话时也好声好气的温顺。陈皓轩朋友本来就不多，父亲又严厉寡言，母亲又是个唠叨烦人的。林海芋一走，他忽然感觉更孤独起来。似乎生活中总少了什么。在林海芋寄宿的第二个月里，他实在有点怀念过去的日子了。于是，陈皓轩闲着无聊就给自己要好的一个哥哥打电话了。那哥哥和林海芋念同一所学校，不过已经高一了。他是陈西博的一个学生，隔三差五会来他家里练大字。字是那么多学生里写得最让陈西博满意的。他虽是说着只是颐养性情，并没从事这一行的打算。可陈皓轩还是止不住的羡慕他崇拜他。心想，如果自己长大后能有那个哥哥的涵养和造诣，他也就满足了。
“喂？”电话那头传来少年的声音，透着股清冷和柔顺。
“默哥，是我，皓轩。”
“噢。有什么事吗？”
“唔，也没什么。就是最近太无聊了。你最近都忙什么呢？很少见你过来写字了。”
“我明日就过去。”他的回答很简练，但却不让人反感。陈皓轩知道吴默的性子，便依旧乐呵呵的继续说。
“默哥，我和你说件事。我家住的那个女孩现在也考到你们学校去了，好像是初一三班。我假期爸妈都不让我出门，那个什么林海芋也不是每个星期都回家，也不知道中秋节回不回来。我就想，你明天来能不能顺便帮我带个东西给她。”
“好，没问题。”
“那太好了。谢谢默哥。那，默哥你去忙吧。我挂了啊。”
“再见。”
“再见。”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Chapter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