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拾了个季节》吕枫

31、蓝色

　　心房钟响重撞，造成的余震催发花毒，渗入血液静脉，等待循环。秋季的午比夏的透气，原是用来解闷的电视节目现在只成虚像的背景。

　　林云拥着满怀的花剂，现下竟是他先不忍松手。

　　“我今天偷听到了点事。”

　　“哼嗯？”

　　白承下半张脸没入他颈肩，估计是不想动，就这么腻乎乎地哼哼。林云一听，也不知道戳到了哪条神经线，倏然笑出声，临说话前才收敛一点。

　　“你以前……有过情绪方面的问题？”

　　耳边频率断了一瞬。

　　“嗯，先天性心理病，不能根治，不过对生活没影响就没怎么在意。”

　　“会不会和那什么前世有关？”

　　“想过，但从白锋的记忆来看除开性格差异好像没什么关联，可能性不大。”

　　虽然说这种情况或许连病都算不上，可一想到自己是其中的主要变数和接下来要说的话，林云心里就会浮现一段奇妙的起伏，掌心反复轻抚对方背脊。

　　“现在好点了？”

　　“百分之九十。”

　　“怎么好的？”

　　怀中人动了动，应该是猜中了他的心思，笑意漫漫。

　　“你治好的，而且仅对家人有效。”

　　疗效的开端固然因他而起，可白承心中还是有个家，所以包括那两位成长路上的主理人在内，都被概入突破目标里。

　　更不用说人格中最特殊的那枚灵魂记忆。

　　“是你，是我男朋友。”

　　溏心融流，把腥甜添入味蕾。

　　“那有没有什么奖励。”看他稍微起身，林云便把他的脸捧进两只掌心，眼角弯弯。

　　“有。”白承一手撑着沙发靠背，一手去贴上人的脸侧。

　　“我的心。”

　　然后低头缠绵。

　　林云从认识白承有段时间后才知道对方有饭后刷牙的习惯，高三每次下课花上十五分钟吃饭还要额外用两分钟泡洗手池里边。可能是同居的习惯影响，亦或是坏心思作祟，交往后他也会跟着在用完餐和人一块泡洗手池，以至于之后出门白承都会随身连着带他那把备用牙刷。

　　而现在，绝对是证明他长久坚持三个月以来没有白费的那天。

　　一座空屋，本就落寞的水腻声被电视音量盖得毫无痕迹，却无人聆听内容梗概，满心只有香弥。

　　“叮——”

　　一通不合时宜的电话铃响个不停。

　　“妈的……”

　　搁置了两个轮次林云才勉强从糖蜜中抽身喘口气，满腹怨念地骂一句。

　　乱抓一把手机，他看清屏幕上的来电联系人后啧了声，才刚烘托好的接吻氛围一下就被这个人给浇没，他都还没过瘾。

　　摁下接通，没听对面起头他就先输出一段问候：“陈宇峰你他妈很闲吗打什么电话，有事不会发消息？等这个字很难写？”

　　陈宇峰没料到他云哥这次脾气这么大，懵着脑受下好一顿骂才颤颤开口：“……我错了哥，下次注意，只是想问你们后天有安排没，大后天不是白哥生日吗，哥几个来给他庆生顺便聚聚。”

　　行吧，看在是白承的事上，他将就收起四散的戾气，回头用眼睛询问本人意愿。

　　“你没有计划就可以。”

　　“可以，剩下的发消息说，迟点回你。”

　　林云没管人还有没有话，直接把通话掐了，刚想把手机扔到沙发角落里，一只手先伸过来给夺走。

　　“开静音。”

　　最后随手一抛，还是躲不过被扔进角落的结局。

　　干扰剔除，林云正想着怎么重新酝酿气氛，眼睫往低处缩。奈何这么一被打岔，他那原本顺其自然的心跳现在却跟疯了一样砰砰吵个不停，鼻息不由得跟着重一些。左右没法正常运作思维，他只得认命一般，堪堪抬眼。

　　哑言降在视清前。

　　唇齿磨合交融，他顺着动作微扬下颚，勒出的线条自然秀气，喉结就在往下的地方颤得贪婪。

　　“唔……”

　　对方留给他的气口不多，腔内又被攻陷得节节败退，每处死角均已沾过新漆，连同整副躯体都一齐融成沸水，瘫软流入沙发的细缝里至满溢。后脑紧压靠背，前方的逼迫叫他只能退缩到最小空间，两手不受控制地在白承衣领处胡抓，几次下来成功揉皱那附近好一大片。

　　时间越久，林云就觉得脑子越昏。说不清是缺氧还是上头，交接贴合的地方让鼻腔里能够输入的氧气少之又少，另一道呼吸口又大都在堵塞状态，把他憋得两眼汪汪，最终挤出泪汁，缓速滑落。

　　求不得解脱，秒针过去大半个表盘他才被松开，结果落得个目光溃散、喘息失调的下场。瞳色再显赫却无从聚焦，呼吸错乱中还有几丝细吟一抽一抽地泄，流入耳里又是别种景象。

　　另一方的喘音同样低沉，可视线直射眼前那张脸上的所有水痕。他先是抹开浅短的泪，再往因微张而漏些透明液的嘴里探入拇指，轻按其中一颗犬牙，不尖，抽手时还带出一根银线。

　　眼底只映灌满的情迷意乱。

　　游手钻入衣底，试探着前进。

　　“说好了……不连天的……”林云视野依旧模糊，导致身体感知更快反馈异常，急忙夹上混乱气音阻止。

　　“嗯，不要的话就算了。”衣内的动作真的停下，没再继续惹事。

　　可烧过火的花会渴望鲜露。

　　“……去房间。”他又歼灭自己的前一句权限发言，抬手挡上脸，提示对方接下来该做什么。

　　但在这方面的事上，他该知道白承有多顽抗。

　　“家里没监控，爸妈晚上才回。”

　　意图明显。

　　“会弄脏……”

　　“我洗。”

　　先斩后奏永远是最快的谈判方式，白承直接把他侧放倒在沙发上，身下是平时习惯铺好的棉垫。

　　这下林云是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迷离还未褪去，那层薄雾仍在脸上赖着不走。似开似合的眸直抓身上人的神经，每一声浅息都在绕着理智打转。

　　“我去拿润滑。”

　　防线崩溃的前一瞬，白承还是逼着自己先起身，忍两分钟做足体验准备还是很重要的。独自留在沙发上的人抽来身旁小方枕往自己脸上一罩，矛盾得自己羞也不是脑也不是，后悔又期待。

　　就是想不明白明明都是要回房间一趟，怎么就不能直接在床上呢。

　　太阳向西行了几个点，电视里的剧情还在播，谁也没听清都说过什么台词，只知道它现下唯一作用是淹没客厅里偶有的泣音，以及肆虐的花粉。

　　吻落眉心，白承试图把一滩柔水从软座里拉起来。

　　“去洗澡。”

　　林云向人伸出一只手，他俯身准备用力一握，那手腕却先拐了个弯，挂在他脖颈。

　　“怎么了？”他看对方迟迟不说话，眼睛还慌慌张张地左闪右躲。

　　“……”嘴皮动了动，可这么近的距离依然听不见一点声音，便在烫颊边添上指背，追问几句。

　　“……时间没到。”

　　破天荒的四字，他滞了有一会儿，再用动作应承邀约。

　　身下的人被翻过身，只好侧着脸回头借余光望人，一根指尖顺着微凸的脊骨徐徐下移，引发电流直在体内四窜，最后冲上脑部组织作刺激的兴奋剂，再次跌入沉沦梦。

　　气促疯犯，了不断。

　　-

　　“想出门。”

　　连着折腾两日，林云选择在第三天坚决不离开床被，于是白承就只能跟着他窝在床上，一刻也不敢松手，生怕稍不注意就搂不着人。

　　“明天不是和陈宇峰有约么？”

　　“他安排的行程来来去去也就那几个地，这次只是多买个蛋糕而已。”

　　“那我找找看有什么推荐的地方。”

　　白承环着人从床头拿过手机，他懒得输入密码，把屏幕对准怀里两秒用人脸自动解锁。

　　林云一愣，他记得自己没给对方手机录过面部信息啊。

　　“你什么时候录的？”

　　“忘了，但是在和你在一起之前。”

　　交往之前？是在他家挑灯夜战不小心睡着的时候？还是某次寻常闲聊时对方其实是在假意看手机的时候？

　　“好啊你，听起来没少偷拍。”

　　头上传出一声闷笑，手机屏幕上的手指还在滑，然后停留在其中一篇帖子上。

　　“正好附近街区新开了间cyberdance，有没有兴趣？”

　　“走，刚好这得多人玩才有意思。”

　　“那我和他们说。”

　　他看着对方截了个屏才退出媒体应用，点进微信找到群聊发出照片，然后打字问一句去不去。

　　“等会儿。”

　　进入群聊前他貌似看到置顶的联系人不是文字备注。他伸手触屏，返回主页界面，指着第一个头像旁边的表情符号问：“怎么还给我放了朵云？”

　　不管是交往前还是交往后，林云都极少开过白承手机，不是对方不让，是他根本没想，学霸的手机里哪会有他感兴趣的东西。

　　“比较特别。”

　　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喜欢搞特殊这一套，谁不喜欢被人当例外的感觉。

　　他强行压下嘴角，故作正经道：“现在是男朋友查岗时间，手机拿好。”

　　那两只手当真乖乖把手机扶正，他只需要用食指在上面点点点。主屏幕的应用除了系统自带少的可怜，没什么可看，也就只能翻翻相册了。

　　然而打开相册的几秒后，林云哑然。

　　早些时候的照片都是天空啊路边小猫小狗啊之类的日常碎片，但占据最多还是当属各种背景、角度、造型的拾季。

　　可这些都不是重点。

　　从某个时期开始，他看见自己的身体部位一直出现到如今没断过。有时是高中撸起校服袖子的手臂，有时是远处行路上的侧影，有时是前方踩在叶上的白鞋，有时是和其他同学的合照。

　　越往后他就离镜头越近，甚至直视。

　　他还看到无数张几乎一致的构图，都是趴在桌上，把半张脸埋进臂弯，还刚好露出两只盖着的眼皮，只有额前发丝和桌面纹路在不停地变，最好辨认的是高三班上课桌、他家书桌和大学课室的长桌。

　　照片之后的人演练过多少次告白？

　　“你是变态狂吗。”

　　其实想说喜欢他，即使已经复述得够多了。

　　“可能是。”

　　上辈子那两位绑咒绑得还真对，不然他怎么会迷上这么一个人。

　　他在白承怀中翻了个身，拥住香亲。

　　北端凛峰处有云，风让它撞上赤道霞，渗透其中，贯穿终生。

　　后来才晓得，他们本是同根。

　　隔天下午，林云养精蓄锐完毕，在白承的请求下换好衣服就坐他家的车出门和陈宇峰他们会面。

　　白承衣柜里的颜色不少，不过总是习惯挑白的穿，林云也觉得最衬他的气质，可能是姓氏加成吧。

　　所以不用猜，还是黑白配。

　　蛋糕交由那边的几个人买，听白承说，之前三年他们有时就这么给对方过，但一定会提前一天，坚决不占用正式生日当天的时间。

　　到了会面地点，是一家林云没去过的西餐厅。因为待会儿还要活动身体，他们在群内商讨过顺序，最后决定先吃一顿庆个生再去玩游戏。

　　“主人公来喽，让我们看看明天的寿星——和他身边的寿星对象，居然穿了情侣装！”

　　餐厅内还有零星坐着的几位顾客，陈宇峰等人靠近些才说的话，没有避开半桌人，毕竟他们自己都光明正大官宣过的，自然也没有对这几位隐瞒的道理。当然，都是有感情的朋友，除了起初有点吃惊外无人有过意见。

　　“我赢了，五十块拿来。”

　　林云落座后才发现罗苑恒也在，出声的正是他，对陈宇峰伸着手。

　　“哎呀你跟我之间算这么清干什么，点单点单。”陈宇峰把那只手用食指和拇指捏到旁边，然后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头翻菜单。

　　“拿我们赌什么了？”林云让身边的人替他选吃的，抬头眯眼看他们俩。

　　“他说要赌你们会不会穿情侣装，没看你们穿过，觉得你的性格应该不会轻易接受，赌了五十。”其中一位兄弟帮人解释。

　　结果显而易见。

　　“失望不，还是小看爱情了吧。”

　　他应该是不愿意公然示爱的人，但如果是这些家伙的话，他可以暂时忍耐，扣住旁边的手抬到桌上大肆在他们眼前转一圈。

　　白承看他，笑了笑，反扣回去。

　　“噫——”

　　众人整齐地嫌弃一声，反应过来彼此的默契度后爆发出好一阵哄笑，动静不小，瞬间把餐厅里仅剩的客人都吸引过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有人笑嘻嘻地朝四周摆摆手道歉，声音却没停，订单恰好在这时候确认完毕。

　　“没叫捅胃姐？”林云随意问了一句，毕竟前不久刚在一块玩，也说好回来后有空就聚聚的。

　　“她一个女生跟我们一群男的瞎跑什么，风评不要啦？“陈宇峰回他。

　　对哦，不小心忘记她也是个亭亭玉立的女性了。

　　这家西餐厅不管是服务还是食物都不算逊色，享用完美食餐点，就该上一轮饭后甜品。

　　服务生从冰箱里取来提前存放的蛋糕，贴心地插好蜡烛送到主人公面前，前台还特意把原本的爵士背景乐换成生日歌，角落的人们也纷纷用掌声献上祝福。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唱完歌后有人提议让一位服务生替他们拍合照，于是一行人以白承和林云为中心，左右后三个方位包围上来。

　　“祝白哥生日快乐！”

　　“又老一岁！”

　　“有了对象别忘了兄弟！”

　　林云没回头，但还是小声对他们吐槽一句：“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兄弟变成了对象。”

　　身后哀嚎一片，也不知道究竟在惋惜什么。

　　“好了好了现在是许愿环节！”

　　几双目光瞬间停在白承身上，死死盯着寿星合掌，然后十指交握，闭上眼默默许愿。

　　林云知道他的睫毛很好看，所以就算是现在也没法移开眼睛，只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好慢，为什么还没露出里面的光。

　　呼。

　　白承一睁眼就马上把蜡烛吹灭，但速度还是不足以和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匹敌。闪避不及，脸上刹那就出现好几道蓝色颜料。

　　“每次都躲不掉吧！咱的手速可不是盖的！”

　　回头看就会发现大家手指都沾上了奶油，把蛋糕表层戳出乱糟糟的坑痕，除了林云一人，他压根不知道有这种环节。

　　“没人跟我说有这趴啊。”说完就觉得脸上一凉。

　　寿星手里也沾了点蓝，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抹了一道。

　　“哎，反正都是一家的了，那是不是……”陈宇峰见势立马起了个馊点子，不用等他说明那些眼睛就已经转到林云身上，然后迅速出手。

　　“群殴是吧！来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于是场面开始一度混乱，到最后所有人的脸都多多少少被涂上些颜色，再到洗水池展开第二场比拼争夺优先使用权。

　　蛋糕是没吃到多少，净被手指头给糟蹋了。

　　各自收拾干净后，众人终于从餐厅里解脱成功，坐上其中两人的车去下一个目的地。

　　后座里只有白承和林云两个人，他们统共就八个，刚好平分后一辆四个，坐着也宽敞。前边两位还在为方才的胜负争执得不可开交，林云参与不进话题就往车窗外看，才过几条路眼眶就足以装下满当当的两波黄枫叶。

　　有人拍拍他搁在身边的手背。

　　他倒出那些叶片，转过头，看到白承给他展示的手机屏幕，停在和他的微信聊天界面，输入框里有字。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确认他看完后又收回去删掉重打。

　　-但打字不算

　　-我会在往后的世界早点喜欢你

　　他移眸去看人，身后是偶尔刺眼的白日天光，模糊了人物边缘。他不想引起骚动，所以借着悄悄话的名义掩嘴凑到对方耳边道：“我替他们等着。”

　　然后蜻蜓点水般在耳尖一碰。

　　收回小动作，他抬眼，直直跃进遂暗的未知空间，却迟钝惊觉——

　　天是蓝色的，海也是蓝色的。

　　白承的笑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