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城主归来，大臣速避（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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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公仪一挥马鞭，追上已经撇下自己一大段距离的薛昭月。
听到身后追来的马蹄声，薛昭月放缓速度，不着声色地等待杜公仪靠近。
杜公仪随口道：“昭月兄太不讲义气，居然撂下我先走。”
闻言，薛昭月原本带笑的脸一瞬间沉下。
只是表情变换，杜公仪却感觉自己在薛昭月无形中散发的气势下身体僵硬，仿佛被一座大山牢牢压制，不得动弹。
连身后毕尤情都觉察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威压，下意识握紧腰间佩剑。
“论起不告而别，公仪兄要是称第一，何人敢称第二？”
杜公仪呼吸一滞。
往事历历在目。
他徐徐吐出口气，在进退两难的局面下，杜公仪只得含糊道：“呃，都是些陈年旧事，昭月兄千万别记挂心上。”
薛昭月已然望向前方，再也不看他一眼。
其实易地而处，杜公仪觉得薛昭月至少该补他一剑。
因为刚才他的回答像是一记巴掌，狠狠打在曾为他生死不计的薛知远脸上。
杜公仪低头摸了摸胸口，开始认真思量这里会不会比棉花团更软一点。
……
又是九帝宫八层，又是观景走廊。
杜公仪跟在薛昭月身后，他抬头望着面前修长挺拔的背影，暗自叹息。
七年前尚且雌雄难辨的脸，七年后已变成男儿的俊美，果然已不能在用色若春花去形容了。
他忍不住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皮，开始怀疑自己七年风吹日晒后是不是老了。可转念一想，薛昭月明明比自己还要略长一岁，凭何他会先变老？
薛昭月步伐一顿，紧跟在后的杜公仪听到他气息虚弱地喘气，脸色一变，立刻走上前。
果不其然，薛昭月此刻面色如纸，他本是重伤未愈，方才在人前强作无恙，如今体力已是到达极限。杜公仪赶紧扶住他道：“我扶你回房休息。”
“我没事。”薛昭月挡住杜公仪伸来的手，明明只是负手而立，他身上却有股安定人心的气质，好像再重的伤在他眼里都是小事，脸上只有从容与淡定。
杜公仪被他影响，紧张的心情竟一瞬间安定下来。
许是因为昨晚激战，薛昭月今日着了一身墨黑劲装，腰间勒得极紧，原是肃杀无比的衣服，偏偏衣襟上绣着一朵暗红的凌霄花，在一片黑色中静静绽放。
此刻杜公仪离他极近，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从薛昭月身上散发出来，起先杜公仪以为是错觉，但当他眼光瞥到薛昭月衣襟上那朵殷红诡异的凌霄花时，立刻明白过来。
那朵凌霄花原本并不是红色，如今这样，是因为薛昭月右胸伤口崩裂，涌出的鲜血被布料吸收，最终一寸寸将花瓣染红。
杜公仪的视线落在眼前人黑如凝血的衣衫上，终于明白今日薛昭月为何要穿一身黑衣。
他满身是伤，只有一身黑衣，伤口流出的鲜血才不会被人发现。
可薛昭月从头到尾未提自己伤一句，要不是此刻力尽，恐怕杜公仪也会被蒙骗过去。
杜公仪忽然隐隐有种预感，自己这趟公差，也许不会那么早就结束了。
明轩的主卧窗明几净，临窗一盆兰花，十室九香。
把薛昭月扶至床沿坐好，杜公仪突然走到窗前，深吸一口气，猛然冲窗外大喊：“季——兄——城——主——喊——你——上——来——说——话——！”
声音用上内力，雄浑嘹亮，在九帝宫上空久久不散。
季元默默扶额。
毕尤情道：“声音好像是从九层传来的……”
尚无觉道：“城主的伤……”
季元立刻冲向楼梯。
等季元端着热水，手拿药箱出现在明轩门口时，杜公仪正坐在薛昭月旁边冲他招手：“快来快来，你们城主就要不行了。”
一向自诩风度良好的季元突然觉得自己脾气也没有那么好，至少此刻他非常想要掐死一个人。但在看到薛昭月苍白的脸色时，季元觉得杜公仪没有说错。
杜公仪善解人意地让出位子，季元立刻上前为薛昭月换药。
突然发觉这里已经没自己什么事的杜公仪只得摸摸鼻子退出房间，临走时轻轻将门掩上。
薛昭月手指一动，一直埋头清理伤口的季元立马道：“请城主三思。”
薛昭月将全身的力气都靠在床沿上，因为失血过多又没有好好调养，他的身体已然濒临极限，只能靠此刻短暂的闭目养神来恢复体力。听到季元的恳求，他的眼皮微动，却没有睁开。
季元用湿巾仔细擦去伤口周围的血迹，敷上疗伤圣药千金膏，再用纱布一圈圈包扎牢靠，这才拱手道：“城主不要忘了，杜公仪来自帝都。”
帝都，皇帝，朝廷。
薛昭月缓缓睁眼，目光从季元头顶移至窗口那盆兰花上，北疆风雪正盛，而遥远的帝都才不过秋时，一个在极北，一个在极东。
突然门被叩响，门外传来杜公仪清朗的声音。
“昭月兄现在是否方便，在下有事相告。”
薛昭月立刻披上干净的白衫，亲自起身开门。
季元在身后轻轻叹一口气。
“你找我有事？”
房门打开，薛昭月神色悠然，好似方才满身染血的不是自己。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平静，让杜公仪到嘴边的话突然拐了个弯，一时说不出口来。“呃，其实，”杜公仪清了清嗓子，“我是来向昭月兄告辞的。”
一直静立在旁的季元突然望向薛昭月握住门闩的手，修长的五指无声收紧，硬是在木门上楼下一道指印。
季元默默记下木门被毁这笔账，暗道待会一定要向杜公仪讨回来。
薛昭月眼神不变，反而收回手，身在倚在了门框上，懒洋洋道：“刚见面你就要走，是不是太不给我这个九帝城城主面子了。”
连九帝城都被搬了出来，杜公仪更加小心地推辞道：“九帝城现在有了名正言顺的城主，我这个半路出师的执事大臣自然要打道回府。”
薛昭月嗤笑一声，伸手搭上杜公仪肩膀。
“只不过我现在邀请的不是执事大臣，而是一个当初不告而别的故友，”薛昭月收紧搭在杜公仪肩上的手，眼神不容拒绝道，“我想公仪兄不会不买我这个面子吧？”
杜公仪努力让自己两道眉毛不要皱到一起，强笑道：“好说好说，昭月兄可否先放开我，我肩膀麻……”
“公仪兄这是答应了？”
杜公仪苦着一张脸道：“我答应，我全家都答应，只要昭月兄能放开我的肩……”
薛昭月扬眉，手从杜公仪肩上离开，后者重重松了口气，小声抱怨道：“昭月兄留人的方式还真是特别。”
薛昭月侧头瞥他一眼，“我留人的方式有很多种，而且每一种都很特别，你要试试吗？”
杜公仪揉着肩膀，觍颜道：“我的肩膀很痛，真的很痛。”
季元终于找到机会插嘴，“城主，杜大人前阵子住在明轩，现在是要属下重新安排？还是杜大人和城主……一起睡？”
这句话相当有歧义，杜公仪觉得自己一定要摆正立场，不能给别人丝毫借口对自己下手。
薛昭月半真半假地问他：“公仪兄的意思是？”
当时不知道城主是你这种真话肯定说不得，杜公仪于是满脸真挚道：“九帝城城主乃江湖一代绝秀，身为一个普通人，我自然希望能瞻仰昭月兄的英姿，哪怕看看睡房也是一大幸事，但是……”
薛昭月直接打断他，“既然如此就不用换房了。”
难得看到杜公仪哑口无言的模样，季元心情大好，心中叹道论手段论才智城主才是技高一筹，只要能逮住杜公仪泥鳅般滑溜的人，城主就一定能把他将军。
哪知杜公仪是那种越挫越勇之徒，立刻精神抖擞地反击：“城主要我陪睡，自己难道要睡地板吗？”
季元默默等着自家城主给予杜公仪决胜一击。
果然就听见薛昭月慢条斯理道：“半月前我胸口被砍一刀，腹部被刺穿，之后又从崖上掉下来，血留了一天一夜……”他嘴角噙笑，即使失血过多脸色苍白，但只是轻轻一笑，依旧如皓月般让人赏心悦目。
听着薛昭月一字一句都像在滴血似的描述，再想到他是为自己而伤，杜公仪立刻缴械投降：“我睡地板！”
没想到薛昭月连眼神都未变，径直把接下来的话说完：“我被救回后昏睡三天三夜，重伤未愈便迎战金乌国，直到今天早上才有机会见你一面……七年里唯一一次见面。”
杜公仪哑然失声。
薛昭月平视他，墨黑的双瞳里倒映出杜公仪的身影，缓缓却坚决地给出致命一击：“我用这些只换你在九帝城一月时间，公仪兄还觉得自己亏了么。”
季元仿佛能听见杜公仪内心防御工事在分崩离析。
半晌，杜公仪先移开视线。
季元忍不住在心中微笑。
因为杜公仪点了点头，然后视线一直追随着他的城主，缓缓提起唇角，露出多日以来第一个温暖如旭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城主归来，大臣速避（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