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风月尽余欢》流水尽飞花

6、城主归来，大臣速避（三）

　　作为杜公仪的挚友，卢小苍对他告诫最多的一句话便是：
　　一切胡思乱想都来自遥远的记忆。

　　要说七年前那场风月之事，如果有人能知道并且问起杜公仪，他的回答一定是我忘了。
　　我忘了。
　　杜公仪笑得双眼眯起，心底却是七上八下。
　　因为如果那人再多问一句，他一定无法回答。
　　譬如那人问：你负过一个人吗？
　　答案是肯定的。
　　他这辈子只负过一人，只此一次，却吓得他再也不敢以真心待人，也再也不敢轻易碰酒。
　　七年前是他主动攀上薛知远，只因为薛知远是美人。
　　如果有人问：那然后呢？
　　然后？
　　杜公仪眯着眼摇着扇子，慢条斯理道：然后薛知远对他不冷不热，他的热情之火被无情浇灭，让杜公仪伤神了好一阵子。
　　——但是你是杜公仪啊，怎么可能放弃？
　　废话。杜公仪翻了个白眼：天下哪有他搞不定的事情？他觉得对于薛知远，软磨硬泡远远没有直截了当来的有效果，于是干脆与他挑明，我杜公仪要追求你，要向你邀战，如果我打赢了，你便要许我一个承诺，如果我输了，我便再也不会来打扰你。
　　——你果然很无赖，看来那一战是你赢了。
　　杜公仪摸了摸鼻子，面色尴尬道：我与他在栖凤阁顶一共战了十场，历时一月。
　　——咳咳咳，十战里你只要赢一次便算你赢？薛知远怎么会答应？
　　杜公仪面色微黯：因为他是真君子，而我是真小人。
　　——十战九败，看来最后一次赢了？
　　杜公仪未点头，只是淡淡地恩了一声。
　　其实他没有赢，至少在武艺上，他从头至尾都差薛知远一大截。
　　最后一次他能赢，是因为他故意在薛知远举剑攻来时一动不动，薛知远为救他自动弃剑，然后反被他的剑指在喉间。
　　——……你太卑鄙了吧？
　　杜公仪仿佛能看到对面人鄙夷的眼神，他满不在乎地摇了摇扇子，更加卑鄙道：所以说你追不到美人，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你听过没？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那接下来呢？你提出什么要求？
　　难得杜公仪脸色也会发红，对面人已经了然。
　　——薛知远答应了?
　　他说他愿赌服输。杜公仪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边勾起一抹笑意，却没有往常不正经的感觉。
　　那段日子他过的极为顺畅，薛知远刚开始会显抗拒，只是自然而然……
　　人最可怕的能力便是学会适应。
　　当薛知远学会适应杜公仪，那么一切就变质了。
　　——然后……
　　想起薛知远在栖凤阁顶遥遥对他微笑，白袍如雪，神色温柔。他暗叹一声，心想为何还有“然后”。
　　然后皇帝在闲置他半年后终于想起还有“月相”这么一个苦力，极为慷慨地赏赐给他一个任务。
　　他还记得那是第一次见到黑衣人，薛知远刚离开书房窗户便被人推开。黑衣人鬼影似地翻身进来，还不忘顺手关上窗户。
　　喏，这是大公子给月相的信。黑衣人面无表情开口。
　　——我们家小罗就是这么有个性！
　　杜公仪再次翻白眼：卢小苍！昨天晚上和你上床的明明是齐浩白。
　　——那有什么关系，我的身体属于浩白，但不妨碍我与小罗神交已久的事实。
　　杜公仪觉得其实自己并没有那么无耻。
　　——然后呢？
　　杜公仪道：你知道那个任务，扫清太子党。
　　——……你杀了恩师。
　　我也不愿意的。杜公仪将脸埋在手心里，声音微微发颤：……但他是太子党的支柱。
　　——……再然后你因为帮助皇帝铲除太子残党时杀人太多，引起百姓不满，于是皇上学曹操对监粮官，杀你以示众耳。
　　杜公仪满脸黑线：介个，皇上只是假装把我关进死牢，然后随便找个借口大赦天下再把我弄出来好不好？
　　——薛知远知道吗？
　　……这是密旨，他在上朝时当庭被抓，直接扭送进死牢，根本没有机会告诉他。
　　——于是就有了后来轰动京城的三劫死牢？！原来当初那个杀得禁军片甲不留的人就是他？！
　　杜公仪沉默。
　　——可是那个人不是力竭被抓？最后处死了吗？
　　你以为薛知远傻到一个人闯死牢？他只是重伤，被处死的是他的手下。
　　——原来对于杜大人来说，满身是血的被救走就是“只是重伤”。
　　……
　　——再再然后呢？
　　杜公仪这次沉默许久。
　　再再然后，一向比自己聪明的薛知远为救他竟孤身闯进皇宫，把剑架在了皇帝的脖子上。
　　还记得皇上每次回味那次“行刺”事件时脸上玩味的表情，一面欣赏他黑如锅底的脸色，一面悠然道：朕从未想过那般骄傲的人居然会跪在朕面前，只为求朕放了你。朕猜想，那时若要求他成为朕的禁脔，为了救你，他也一定会答应。
　　皇帝忽略杜公仪阴冷的视线，摸着下巴道：只是朕不能因为美色而失去如此重要的“月相”，所以权衡再三，朕还是答应他保你不死……反正朕早晚要放你出来的。
　　只是杜公仪知道，这个“早晚”，是只晚不早的意思。
　　他在死牢里住了整整一年，想清楚了许多事情。譬如说他的身份，将注定他的有生之年都将过得异常跌宕起伏，可能十有九次要以命相搏，身入险境。
　　如此之于薛知远，便是最大的危险。指不定未来薛知远为他还要闯多少次死牢，进多少次险地，在多少人面前丧尽尊严。
　　杜公仪自嘲一笑：他何德何能，当初不过是贪恋美色尔尔。
　　——你面瘫了这么久，不会就想告诉我之后的事就是你把人家给甩了？
　　杜公仪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拜托就算忽悠我也要认真一点好不好。
　　杜公仪道：那我认真的忽悠你，接下来就是我把薛知远甩了。
　　让他好好算算，被赦免后他先是明着拒绝与薛知远见面十几次，然后用行动逃跑了十几次，最后干脆向皇上自荐跑去南海镇压海盗，随随便便就晃掉了三年。
　　身边美女如云，风流韵事像雨后春笋般传遍大江南北。最后连皇帝都来信劝告：夜阅数女这种事情，爱卿没有实力就不要逞强了。
　　没有再再再然后了，因为之后薛知远也音讯全无，仿佛世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般。
　　——小公仪，笨的人总是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杜公仪眯起眼：本大人比你大三岁。何况本大人现在一点也不觉可惜，反而潇洒自在的很。
　　——你就嘴硬吧，早晚有天你会回来抱着我大腿哭泣的。
　　……
　　杜公仪转头就走，他实在不想再看见卢小苍那张少年老陈的脸。

作者有话说

　　重改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