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飞于林》不知所云W0704

10、照片与语音

　　三月的南京，樱花初绽。林抱着一摞医学书籍从图书馆出来，春风吹落几片花瓣粘在她的肩头。她看了看手表——下午四点，离去医院陪母亲还有两小时，足够完成一半的物理实验报告。
　　手机震动，是燕子发来的消息：「训练结束！今天跑了10个400米间歇，累成狗了！你今晚几点视频？」
　　林嘴角微微上扬，单手打字回复：「八点？妈妈做完检查应该睡了。」
　　「等你！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燕子附上一个眨眼的emoji。
　　林把手机放回口袋，加快脚步向实验室走去。大二下学期比想象中更忙碌，天文系的核心课程加上医学院的选修课，还有每周三次去医院陪护母亲，她的时间表精确到了分钟。
　　实验楼前的小路上，一个熟悉的身影让林猛地停住脚步——父亲林教授正站在樱花树下，背对着她打电话。这不是他平常上课的教学楼，而且今天下午他应该在学校开教务会议才对。
　　林本想上前打招呼，却听到父亲异常温柔的声音："...我知道，再等等。她情况稳定些我就说...你理解的对吗？"
　　这语气让林僵在原地。二十年来，父亲从未用这种语调对母亲说过话。
　　"周末不行，我得陪女儿去医院...下周吧，我找个理由..."父亲继续说着，声音越来越远，他正朝实验楼另一侧走去。
　　林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机械地挪动脚步，躲到一棵粗壮的樱花树后，看着父亲走远。阳光透过花瓣间隙斑驳地洒在地上，那些粉色突然变得刺眼起来。
　　实验室内，林心不在焉地摆弄着光谱仪，数据记录错了好几次。父亲电话中的话语像一根刺，扎在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林同学？"实验搭档小声提醒，"这个参数是不是设错了？"
　　林回过神，发现光谱仪的设置完全偏离了实验要求："抱歉，我重新来。"
　　六点整，林准时出现在母亲病房。父亲已经在了，正在给母亲削苹果。看到林进来，他笑着招呼："今天这么早？"
　　林注视着父亲自然的表情和熟练的动作，很难将他和电话里那个温柔低语的男人联系起来。
　　"实验提前做完了。"林简短地回答，接过父亲手中的水果刀，"我来吧。"
　　母亲敏锐地察觉到异常："语晴，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没事，可能有点累。"林勉强笑了笑，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
　　父亲看了看手表："我七点还有个会议，先走了。你陪妈妈吃完饭也早点回学校休息。"
　　林点点头，没有抬头看父亲离开的背影。病房门关上后，母亲轻声问："你们吵架了？"
　　"没有。"林摇摇头，转移话题，"医生说什么时候能出院？"
　　"下周吧。"母亲叹了口气，"这次住院太久了，医药费..."
　　"别担心这个。"林打断她，"奖学金够用。"
　　母亲握住林的手："你太辛苦了。同龄人都在享受大学生活，你却天天往医院跑..."
　　"我很好。"林轻声说，"真的。"
　　但那天晚上八点，当燕子兴奋的脸出现在视频通话中时，林还是没能完全掩饰自己的情绪。
　　"嘿！你今天怎么..."燕子的笑容突然凝固，"出什么事了？"
　　林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有点累。"
　　"骗人。"燕子凑近屏幕，仿佛要穿过镜头看清林的内心，"林语晴，你答应过不再对我隐藏情绪的。"
　　林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只说了部分真相："今天看到爸爸和一个...可能是同事的人打电话，语气很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就是...很亲密。"林选择了一个相对温和的词，"可能我想多了。"
　　燕子皱起眉头："你问过他了吗？"
　　"没有。"林摇摇头，"也许只是工作上的熟人。"
　　燕子看起来不太信服，但没有继续追问："如果需要聊聊，我随时在。对了，猜猜我今天收到了什么？"
　　她举起一张印着国徽的邀请函，林立刻认出了那是国家队选拔赛的通知。
　　"你入选了？"林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兴奋。
　　"预备队选拔！"燕子眼睛亮得惊人，"下个月在上海！如果通过，就有机会参加亚洲锦标赛！"
　　"太棒了！"林由衷地为她高兴，"我就知道你能行。"
　　"你会来看吗？"燕子期待地问，"比赛是4月15日，正好是你生日那天！"
　　林的心一沉。那天是周三，她有重要的中期考试，而且母亲刚出院可能需要复查...
　　看到林犹豫，燕子的笑容淡了些："没关系，我知道你忙。只是...如果能来就太好了。"
　　"我尽量安排。"林承诺道，内心已经盘算着如何调整日程。
　　视频结束后，林打开电脑查看课表和车票。如果能把周二的实验提前，周三早上坐最早一班高铁去上海，下午就能赶回南京参加周四的考试...
　　手机突然响起，是父亲发来的消息：「周末我要去杭州开个学术会议，周日晚上才能回来。妈妈复查的事你能安排吗？」
　　林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然后回复：「可以。」
　　她点开浏览器，鬼使神差地搜索起"杭州学术会议本周"，很快找到了相关信息——确实有个物理学研讨会在杭州举行，但日期是周六上午到下午三点，没有晚间议程。
　　林合上电脑，走到窗前。三月的夜晚依然微凉，窗玻璃映出她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嘴唇。她想起母亲化疗后虚弱的样子，想起父亲日渐增多的"学术会议"，想起燕子期待的眼神...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燕子发来的照片——她穿着国家队训练服，对着镜子自拍，笑容灿烂如阳光。消息写着：「今天领到的队服！好看吗？想象你穿着它是什么样子~」
　　林的手指轻轻抚过屏幕上燕子的笑脸，突然觉得鼻子一酸。她深吸一口气，回复道：「很好看。你穿着特别精神。」
　　然后她打开抽屉，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里面整齐地收藏着所有和燕子有关的记忆——高中时的纸条、观星那晚的车票、两人在江边的合照...最上面是燕子昨天刚寄来的明信片，背面写着「上海见！」
　　林轻轻抚过这些物品，像抚摸珍宝。她没有注意到，病房门口，母亲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那个装满照片的木盒上。

　　接下来的两周，林像陀螺一样旋转在各种事务中。她提前完成了下周的实验报告，找教授调整了考试时间，甚至联系了表姐周末来帮忙照顾母亲。
　　周四晚上，当林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时，手机显示有五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父亲。她回拨过去，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异常紧张："语晴，你在哪？妈妈突然发烧，我们现在在鼓楼医院急诊。"
　　林的心跳几乎停止："我马上到！"
　　她抓起外套冲出门，在夜色中狂奔向医院。急诊室里，母亲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父亲守在旁边，眉头紧锁。
　　"怎么回事？"林气喘吁吁地问。
　　"可能是感染。"父亲低声说，"白细胞计数很低，医生正在做进一步检查。"
　　林握住母亲滚烫的手，内心充满自责。如果她没有忙着安排上海之行，如果她多花点时间陪母亲...
　　"你最近太累了。"父亲拍拍她的肩膀，"今晚我留下，你回去休息吧。"
　　林摇摇头："我留下。您明天还有课。"
　　父亲欲言又止，最终点点头："有事随时打电话。"
　　凌晨三点，母亲的高烧终于退了。林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疲惫不堪却无法入睡。走廊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抬头看去，是父亲——他根本没走，一直在急诊室外面的长椅上等待。
　　看到林发现了他，父亲有些尴尬地走进来："我想着...万一需要帮忙。"
　　在惨白的灯光下，林突然发现父亲老了这么多——鬓角全白，眼角皱纹深刻，肩膀也不如记忆中挺拔。那个曾经在她心目中高大如山的父亲，如今只是一个疲惫的中年人。
　　"妈妈稳定了。"林轻声说，"您回去睡会儿吧。"
　　父亲摇摇头，在病床另一侧坐下："还记得你小时候发烧吗？你妈妈整夜不睡，用酒精给你擦身子降温。"
　　林点点头。她记得母亲温柔的手和父亲宽厚的背——那次高烧退后，是父亲背着她去公园看樱花。
　　"你妈妈...是个坚强的人。"父亲的声音有些哽咽，"这些年，她从没抱怨过一句。"
　　林看着父亲通红的眼圈，突然明白了什么。她轻声问："您爱她吗？"
　　父亲惊讶地抬头，然后苦笑："当然。只是...有时候照顾一个长期病人，会很累。心理上，生理上..."
　　"所以您找了别人分担？"林直接问道。
　　父亲的表情凝固了。长久的沉默后，他低声说："你知道了？"
　　"我听到您打电话。"林的声音很平静，"是同事吗？"
　　"物理系的李教授。"父亲没有否认，"她丈夫去年癌症去世...我们只是偶尔聊聊天，吃个饭。没有别的。"
　　林看着病床上熟睡的母亲，胸口像压着一块大石："您打算告诉妈妈吗？"
　　"不！"父亲猛地摇头，"我不会伤害你妈妈。我和李教授...只是互相理解的朋友关系。"
　　但林看到了父亲眼中闪烁的不确定。她想质问，想愤怒，却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谁有资格评判一个长期照顾病人的丈夫的情感需求？又有谁能替病床上的母亲说不公平？
　　"语晴。"父亲艰难地开口，"我知道这不对...我会处理好的。请你...别告诉你妈妈。"
　　林没有回答。窗外，东方已经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早上八点，母亲的情况稳定，转入普通病房。林请了假，回家取换洗衣物。推开家门，一股淡淡的霉味扑面而来——这个家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打理了。
　　在父母卧室，她看到床头柜上摆着他们年轻时的合照——父亲意气风发，母亲笑靥如花，背景是清华园的荷塘。那是他们相识的地方，也是林曾经梦想去的学府。
　　林轻轻拿起相框，擦去上面的灰尘。相框后面滑出一张纸条，上面是父亲的字迹："芳，今天感觉好些了吗？药在左边抽屉，热水壶已装满。中午回来给你带最爱吃的南瓜粥。——爱你的志刚"
　　纸条的日期是半年前。林不知道父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需要另一个"理解"的人的，但她突然明白，人性的脆弱有时超乎想象。
　　回到医院，母亲已经醒了，正虚弱地喝着粥。看到林进来，她微笑着招手："你爸爸说你守了一夜，怎么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林放下行李，帮母亲调整枕头高度，"您好些了吗？"
　　"好多了。"母亲拍拍床边示意林坐下，"语晴，妈妈有件事想问你。"
　　林的心一紧："什么事？"
　　"那天...我看到你抽屉里的照片。"母亲斟酌着词句，"那个女孩，是叫燕子吧？你们...不只是朋友？"
　　林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她没想到母亲会在这个时刻提起这件事，更没想到该如何回答。
　　"我..."林抬起头，直视母亲的眼睛，"我爱她。"
　　简单的三个字，却用尽了她全部的勇气。
　　母亲的表情凝固了。病房里的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像某种倒计时。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母亲最终开口，声音出奇地平静。
　　"知道。"林轻声回答。
　　"你爸爸...知道吗？"
　　林摇摇头："只有您知道。"
　　母亲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里面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我需要时间...思考。"
　　林点点头，起身准备离开病房让母亲休息。在门口，母亲突然叫住她："语晴，无论怎样...妈妈爱你。"
　　这句话让林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她快步走出病房，在走廊尽头的窗前深深呼吸。窗外，春光明媚，樱花如雪。她掏出手机，看着屏保上燕子的笑脸，突然无比渴望听到她的声音。
　　但现在是训练时间，燕子不会接电话。林打开微信，给燕子发了一条语音消息："加油，你会通过选拔的。我...很想你。"
　　发完这条消息，她擦干眼泪，转身回到病房。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生活还得继续——母亲需要照顾，学业需要完成，而她和燕子的故事，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