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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两个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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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这日,不少官员家眷都会来青云寺祭拜。沉钰趁着母亲虔心跪拜的时候,提着裙摆蹑手蹑脚溜出佛堂,山间雾气正漫过古寺的院墙。沸泉的入口上次探路依然熟络,三两下翻过墙头,这次沸泉蒸腾的热气竟然裹挟着陌生琴声飘来,等她回过神,已经站在了竹林深处。
紫衣男子背对着她抚琴,头发散落不修边幅像极了话本里描写的山间精怪。沉钰屏息听着男子的琴声,不似云泽国的乐曲,倒像是来自苍梧,沉钰不待细品,紫衣男子依然着觉到她,还没等她反应,冰凉手指就握上了她脖颈。
“你是谁?”男子手微用力,强逼着沉钰仰着脸与之对视,这个男子的脸,单看眼眸就知道不是中原人,古铜色的皮肤,半截眉毛,脚上绑着银链,十分冷咧的脸上,透漏着一股杀气。
如果气息能杀人,沉钰相信自己已经死了千百次了。她用颤抖着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示意他掐着自己说不出话来,男子上下打量了一下沉钰,力道稍微放轻,让沉钰有喘息的机会。稍微有喘息的机会,沉钰顾不上说话,立刻大口喘气。
"哑巴?"男子挑眉打量她的面容问到,沉钰摆手说话:“不是,公子手下留情。”还没待沉钰细说,男子突然看见沉钰腰间的双鱼玉佩,掐着沉钰脖颈的手溯的松开,一把扯过沉钰腰间的玉佩问到:“你是沉氏?”还不等沉钰说什么,男子的开始上下打量起来:“什么倾国倾城,勉强算是小家碧玉。”
他一把将玉佩揣入扯下颠着玉佩嗤笑脚踝处的银联随着动作晃出冷光,“十五日后带一把上好的七弦琴来换,否则...”男子一弹指,旁边的竹子应声变成两半。
沉钰望着倒地的竹子,咽了口吐沫,忙道:“公子要仲尼式还是伏羲式?”
十五日后,当沉钰抱着裹着锦缎的琴盒出现在竹亭时,山间还升起清晨特有的白雾。林子衿赤足蜷在石凳上,披散的长发沾着几片竹叶。他抚过琴身的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说出的话却令她脊背发凉:"怎么来的这样晚?”
“清晨雾大看不清路。”
春风卷着竹叶掠过石案,沉钰望着他束发时蹙起的眉峰,往下看到他喉咙处横着一道狰狞的疤。他顺着沉钰的眼神,手覆上自己的脖颈,又笑着指向远山:“今日的日出有些不一样。”
清明初遇一直到蝉鸣夏深,这人一直让沉钰为自己带许多东西,沉钰已熟稔了这人的脾性,也知道了他身世的大概。他苍梧大巫师的遗孤,一路上游山玩水到了淮扬,在淮扬因为卜卦被识破了身份抓到了京城,传闻此人能够号令鬼神,也能凭几枚铜钱算人生死。
蝉鸣穿纱入室,沉钰追着他问:“林子衿,你真能号令鬼神?”林子衿被突然的疑问惊的咳嗽起来:“怎么可能,以讹传讹罢了。”沉钰看着他不过十几岁的样子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能耐:“真不能?”沉钰还是不死心。
“要是能,我还会被楚景行囚禁在这里?”林子衿的目光放在自己的脚踝处,看向自己双脚上的锁链。
“囚禁?那我月月来这么多次帮你买东西岂不是犯了大罪?”沉钰作势要走。
“喂,你不问我为什么被囚禁,反倒是担心你自己。看来我这两月与你的情谊算是一场空了。”
沉钰听到这话,也顾不上什么,还是贼头鼠脑的四处看,四处瞧,做着一副随时都要走的架势。
林子衿引着沉钰往沸泉对面的小屋看去。“那里面住了云泽的高手,日日夜夜的监视我。只要我一直在这就可以,你不妨事的,要不然第一天就把你抓起来了。”
沉钰听到这才松了一口气,放松下来。
这些时日,他有时会在抚琴时突然说起南海鲛人泣珠的传说,也会在饮醉后赤足踩着她带来的牛皮靴子跳胡旋舞,在满地花瓣里紫色衣袂翻飞。
记得那一天,林子衿喝多了,跳起胡旋舞,沉钰突然问他,“喂,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家住哪里?”他踉跄着旋到她面前,发带松垮垮垂在肩头。
听到沉钰的问题,他忽然站定,沾着酒渍的指尖划过沉钰的掌心:“林子矜,中原的诗词‘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沉钰看着掌心发愣,他望向远处模糊的山影,喉结动了动:“至于家嘛...”他抓起酒壶灌了一口,琥珀液体顺着下巴淌进衣领,“四海为家。”
说完他醉着坐在琴前开始弹奏,沉钰望着他浸在夕照中的侧脸,忽然发现他睫毛竟比女子还要纤长,一曲罢林子矜开口:,“此曲名为《越人歌》,如果有些青梅酒就再好不过了。”
“青梅酒?”沉钰重复了一下,决定下一次带来。这天林子矜把自己的家世全盘托出,但是沉钰看着林子矜的眼睛总感觉深不见底。她生平最讨厌别人骗她,所以坚定不移的相信他说的就是真话。
这天他们说了好多,林子衿说起了苍梧国鼎鼎有名的大巫师一族,林氏一脉。这一脉历来都是女子单传,林氏女子年满二十会娶一房丈夫,随后将二十年前的伴着女孩出生的蛊虫埋入女子腹中,这样十月怀胎就一定会生一个女孩和一只蛊虫,女孩继承林氏的巫蛊之术。这只蛊虫埋入地下等待下一个二十年。
差错就出在林子衿的母亲林青身上,她出生之时两只凤凰在屋檐盘旋七天七夜,林青自幼就长得极其出众,蛊术也是一等一的出色,林青十八岁那年进宫求雨,苍梧国的储君:盐蛰被人下药,不知怎得到了求雨殿,一夜之后,林青怀孕,可是蛊虫只有十八年并未成熟,那蛊虫挖出来就立刻化成了一滩水。就这样,林青怀胎十月生了一个男孩,林氏一脉单传的规矩就在此破了。苍梧国风调雨顺的国运也在林子衿出生的那一刻破了,次年春,苍梧国大雨连绵一月,粮食全部涝死,民不聊生。人人尊敬的林氏一时之间变成过街老鼠。
林子衿两岁时百姓请愿赐死林青与林子衿,那时候苍梧国的国君已经是盐蛰了,当刀划破林子衿的脖子时,林子衿的哭声唤醒了盐蛰的父爱,他决定把林子衿流放,永世不得回苍梧。
“沉钰。”林子衿的声音让她端茶盏的手抖了抖,抬眼却撞进他难得郑重的目光,“若有一天...”他顿了顿,腕间银链随着动作哗啦作响,他终究没有勇气说出来,只是说了一句,“没什么。”草草揭过。
山风突然掀起片刻泉水的波澜,此刻斜阳将林子衿的影子拉得很长,沉钰忽然发现那道影子边缘泛着淡淡的金——那是她悄悄别在他发间的金丝楠木簪,在暮色中流转着温润的光。
过了几日,沉钰提着羊乳蒸的酥酪和青梅酒,踩着踏着满地新芽来找林子矜,却见林子矜难得束起马尾,正往石案摆卜卦的龟壳。
“东海商队路过捎的。”沉钰放下酥酪,他漫不经心拨弄琴弦,耳尖却泛起可疑的红,“甜腻腻的东西我不吃。”话音未落,沉钰已用银匙敲碎糖壳,将酥酪喂到他唇边。
“尝尝,十分有名的吃食。”
林子矜僵着身子咽下甜浆,手上动作虽没停,但是略显僵硬。
沉钰看着林子矜石案上龟壳摆出有序的形状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卜卦。”
沉钰安静的坐在一旁看着林子矜一阵折腾,龟壳突然炸开,飞溅的碎片划破她脸颊,林子矜瞳孔骤然紧缩,起身挡在沉钰面前。沉钰看着龟壳剩余的残渣上有一个怪异的图案问:“这是什么意思。”林子矜看向龟壳:“没什么意思。”
沉钰知道他不想说,所以也不再追问。他也不顾龟壳,倒是打量起沉钰的脸,随即开始向沉钰靠近,沉钰看着两人如此近的距离一瞬间不知所措的推开他,但是林子衿却不慌不忙的从怀中拿出手帕为沉钰擦拭,脸上的血珠在帕子上绽放出一朵红梅。沉钰的耳朵也似血滴一般红。林子矜看着沉钰的变化心里暗笑,没有作声的去收拾乱作一团的石案。
次日清晨沉钰在家中醒来,太阳透过窗台撒在桌子上,桌子上有一个精致的金丝葫芦瓶,瓶里放着的是林子矜不知何时送来的金创药。瓶下压着一行小字“用后保证容光焕发,美丽依旧。”
作为回礼,几日后沉钰再去找他,赠了他一瓶茉莉头油,林子矜拒绝用沉钰赠的茉莉头油沐发,说脂粉气腌臜。但是后来的某日沉钰嗅到他袖口若有似无的茉莉香。
还有一日山风穿林而过,她还未过墙,就听见有林子矜在沸泉深处哼《越人歌》,跑调的曲子在空谷回响,满山翠鸟齐飞,引得沉钰一阵大笑,林子矜听到沉钰的笑声急得闭上嘴,整个脸涨得通红一言不发。沉钰跑到他面前捧腹大笑,然后又学着他的样子唱歌。林子衿看着沉钰那样子,气的冲过去捂她的嘴。沉钰眼疾手快的一侧,林子衿没有抓到被脚上的链子绊了一下,向沉钰身后倒去,他拉住了沉钰的衣角,把沉钰也代倒了,两人齐齐要朝坡下滚去。
沉钰突然觉得身体一轻好像被什人给捞起来了,晕头转向的站起来以后,仔细瞧来人,不是楚萧吟还有谁。
楚萧吟没说话把沉钰捞起来以后什么都没说,只盯着她。沉钰被盯的一阵心虚,后来又直起腰板给自己壮胆,这腰板一直,才发觉楚萧吟的手在她腰上还没拿下来。沉钰往外推了推楚萧吟,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世子,男女授受不亲。”
楚萧吟听到这句话,松开她的腰肢,点头道:“哦,原来你还知道男女授受不亲!”沈钰低着头抬眼看他,挽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小声嘀咕:“我可是大家闺秀,怎会不知...”
楚萧吟听到这句话被逗笑了,泄气的的肯定他的话:“哦,原来是大家闺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