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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蔡刻得赏两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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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眠从树上跃下,走到那妇人身边,蹙眉责道:“此处草木葱茏,生气盎然,你为何要煞风景,扰我兴致?”
方才那一弹弓,她着实用了力气,那妇人只是揉搓着脚踝,埋头一味哭泣。
姜眠抱起手臂,挑眉问道:“是我刚才吹得太难听了?”
妇人怔了怔,泪眼模糊中,瞧见眼前之人曳地的缎裙上,绣满金银丝线,心下更觉苦楚。她本抱着赴死之心,没想到连死也死不成,这等不识人间疾苦的贵人,为何还要来戏弄她这可怜之人?
姜眠闲极无聊,倒生出关心民间疾苦的耐性来:“可是家中断炊了?”
“钱袋遭窃了?”
“小儿拆屋揭瓦了?”
……
“你家夫君苛待你了?”
那妇人原本只是低声抽泣着,听到这一句,突然大声痛哭起来,随即卷起袖子,又撩开葛布裙,胳膊腿上竟全是密密的鞭打痕迹,新伤叠着旧疤,好几处还在渗血。
姜眠杏眸圆睁,这伤若是在哪位游侠身上,她定然要赞一句勇士,可落在这妇人身上,只觉触目惊心。她向来自诩马鞭使得厉害,却也未曾下过这般狠手。
姜眠拿出随身带着的伤药粉,不由分说地在那些渗血之处一通撒,气呼呼道:“你且说来,我替你做主!”
这妇人平日惯会忍耐,这会压抑多时的心酸苦楚如绝了提一般,也顾不得什么,滔滔不绝诉起苦来……
牛背上,蔡刻睡得像个孩子似的,姜眠叫他不醒,随地抓了两把青草,塞进他的鼻子。
蔡刻憋闷,茫然睁眼,入目是姜眠微带恼意的杏眸,她身后成片杂草,还有旁边一位满目凄恻的妇人,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姜眠将他推下牛背,逗他道:“发什么懵呢,请君入油锅。”
蔡刻眨了眨眼,星眸清明起来,蓄着笑意:“眠儿让我去,地狱油锅我也去!”
姜眠拍了拍手上草穗,抿嘴神秘一笑:“快起来,报复的机会来了!”
第二日大殿上,群臣议毕,冀王正准备宣布散朝,忽而觉得少了点什么……
哦是了,蔡都尉今日还未发表蔡刻语录,竟有些不习惯。
他往蔡刻站的位置扫了一眼,谁知一直异常沉静的蔡刻,接收到冀王的目光洗礼,立刻咧嘴一笑,将出列走出压轴之势,他躬身朗声道:“君上,臣有事要奏。”
只听殿中有人哼了一声,讥讽道:“君上,朝堂乃肃穆之地,岂容蔡都尉这般天天戏言!”
蔡刻丝毫不理会,双手呈上奏简:“臣今日所奏,乃关乎变法要事,怎么能说是戏言呢?”
众人皆是一震,纷纷侧目过来。
冀王接过侍人呈递的奏简,轻咳一声:“如此,都尉请奏来。”
“是!”蔡刻声音微沉,肃然道,“昨日臣与公主在郊外偶遇一妇人,悲泣欲投井,多亏公主神勇救下,细问之下,才知那妇人是因不堪其夫毒打之故,而其夫如此行径……”
他冷冷朝宴安看了一眼:“皆因宴丞相所推行的新法而起。”
听闻此言,殿中群臣神色各异,孟正儒陶谦等人目光灼灼:“蔡都尉此话何意?”
蔡刻见已经引起众人瞩目,继续扬声道:“那妇人之夫,惰懒成性,以前与其父兄同居时,尚可混迹度日,不事生产。然分户之令一下,其被迫另立门户,家中生计落在夫妇二人头上。”
“此人不思勤勉,终日好吃懒做,将满腹不忿全发泄在艰难持家的妇人身上,动则鞭打辱骂,妇人不堪其苦,只得投井以求解脱,君上,此等惨事,岂非宴丞相变法欠妥之故?”
冀王瞥了宴安一眼,见他容色沉静波澜不惊,佯装斥责道:“公主年幼,蔡都尉如何也跟着一起胡闹!行大事者不拘小节,莫非你还要寡人操心一个乡野村妇啼哭与否?”
“君上明察!”陶谦躬身抢道,“民无小事,此乃实践所得,可见宴丞相推行的变法实有弊端啊!”
一直静默而立的太史令宴坤眼帘微抬,淡淡驳道:“此事根由在于那懒夫品行恶劣,怠懒无能,治国之策岂能求全责备,还望陶大人不要因噎废食才好!”
“哼,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太史大人可不要偏袒自家侄儿!”
额,蔡刻心里不耐,他是来看宴安出糗的,可不是在这里听什么辩论。他睨了宴安一眼,道:“臣想听听宴相对此事看法。”
宴安凤目含笑,从容揖礼:“君上,臣以为,蔡都尉所谏十分有理,陶大夫之忧亦十分恳切。变法不是君上一人之事,亦非臣一人之责,而是殿中群臣和冀国万民,所共担之任。”
他广袖微扬,向蔡、陶二人躬身一礼,“今蔡都尉与陶大夫皆心系变法,忧心成效,实在是变法之肱骨!臣恳请大王重赏二位,并处罚臣。”
孟正儒闻言,狠狠剜了陶谦一眼,陶谦茫然抬手擦拭额角冷汗,宴安这番话说下来,将两人各自算计,全部粉饰成了心系变法,若再得重赏,传到外面,定会以为两人是变法拥趸者。
蔡刻早听公主提过此人善弄话术,偏再追问道:“赏不赏是其次,敢问宴丞相待如何处置?”
宴安依旧是不疾不徐,从容奏道:“君上,臣以为只需改动一字,将‘按户征税’改为‘按人征税’,凡年满十八者皆需纳赋,责任到个人。此外再增一条,夫怠懒殴妻者,处笞刑三十,左右街坊举告者,赏钱币三十,免二个月税赋。”
说着目光转向蔡刻,唇角似有淡淡笑意:“臣以为这举告的赏金,当从蔡都尉开始领,并告示百姓以资鼓励。”
冀王拊掌笑道:“大善,便按宴卿所言,从今往后,望众卿效法蔡都尉和陶大夫,心系变法,各抒己见,畅所欲言!至于赏赐么…寡人便将宴相三个月俸禄,赏给你二人!”
陶谦也不敢再多言,躬身领了赏,蔡刻却有些愣怔,这……完全没按料想的剧情走啊,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蔡都尉可是觉得,尚有不妥之处?”冀王笑问。
蔡刻虽十分不甘,可一时又无法辩驳,只得不情不愿领了赏。
“君上,臣——有异议!”一直冷眼旁观的孟正儒,突然扬声说道。
冀王神色淡淡向他看过去,而后又不动声色扫过大殿群臣,这其中近乎有一半,皆与孟氏暗中勾结,从前受制于他们,如今或许该立立君威了。
他面上还笑着,眼底却有了一丝锐利:“孟卿不提,寡人差点忘了,正有一事要请教孟卿。”
孟正儒见冀王岔开话题,不由一怔:“君上请讲!”
“前些日子有人密奏,揭发祝祀借先后祭礼之名大肆敛财,损害先后清誉,寡人已查得实证,只是不知要如何发落,想问问孟卿的意见?”
孟正儒心头一沉,祝祀那混账显是已将他招供,冀王分明早知内情,只是对他还有所忌惮,才引而不发。现在提出此事,不过是想堵他的嘴,他按下心中惊怒,恭声道:“回君上,臣以为敛财还在其次,损害先后名誉,罪不可赦,当夷其三族,余者发配边疆。”
“善,既如此,那就依孟卿之言,寡人定会告诉祝祀,这是孟卿的提议。”
孟正儒垂首掩过眼中阴翳。
这边,蔡刻领了两份赏金,气呼呼来到长乐殿。
谁料姜眠听后,竟哈哈大笑起来,她拿起其中一枚刀币晃了晃:“两份赏金,有趣有趣!够你吃几回鹿肉了?啧啧,三个月俸禄,丞相当真大方。”
蔡刻本来觉得心中郁闷,此刻见姜眠大笑,便又觉十分开心:“那我们这就喝酒吃肉去,那家伙以后再想办法制他。”
姜眠抛接那一串钱币玩,笑过一阵之后,好像忽然就没那么生气了。
反倒对宴安的态度稍微改观,这样的人,或许真的可以辅佐父王吧。
正在此时,沈妤端了一只精致的食盒走进来:“公主,今日宴丞相送来的,是一盅甜汤。”
姜眠与蔡刻对视一笑,蔡刻道:“来得正好,我们将这刀币置到汤里,给丞相作勺子使。”
沈妤将食盒打开,一股清香扑鼻,带着几分糯米香甜,几人看去,见一方白色丝绢上置一只白玉盅,里面盛着晶莹剔透的甜汤,上面点洒米色小花,极为赏心悦目。
蔡刻正欲将刀币丢进去,沈妤略阻了阻:“公主,听来人说这甜汤的做法,是宴相在燕国游历时所得,今早足足熬了两个时辰,要不您尝尝。”
姜眠微微愣了愣,当即拍掉蔡刻的手,拿起玉勺喝了一口,立时,一股风味独特的酸甜米香带着清凉气息沁润口齿间,显然炖后还冰镇过,这个天气喝来正是十分舒爽。
“有这么好吃?”蔡刻皱眉瞧着她,咽了咽口水,“你吃他的东西,不生他气了?”
姜眠又喝了一口,摇头道:“时间长了,我都忘了气的感觉了,暂时…一汤泯恩仇吧!”